從櫻木打工的地方,到櫻木住的地方,紅線上只需要坐一站。櫻木一邊帶流川坐地鐵,一邊解釋說,沿路不是太安全,乘地鐵還是好一些。流川因為櫻木先說老鼠的事情,又說為了安全要搭地鐵,導致他質疑起網上說義大利小區很安全的資訊。下車時,流川心理是帶著防備的。
不過當他們鑽出地鐵站,踏進社區內部,斜倚的夕陽直射流川的眼底,逼得他不得不用手遮掩──他發現這確實是個挺寧靜的小區。不少房子都插著兩面國旗,一面是美國國旗,另一面是義大利國旗。由於接近萬聖節,沿途走去,有不少房子都在前庭擺放萬聖節裝飾。
看著這些小東西,櫻木變得非常興奮,他先是拉著流川的袖子,非要讓他看一隻插在泥土裡的血腥假手。接著他又扯著流川球包的帶子,也沒管是不是勒著流川的脖子,就把他拖去看一顆擺在院子,跟人一樣高的巨型南瓜頭──如果靠近,南瓜頭的眼睛還會亮起來,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櫻木直面那顆南瓜頭,也發出一陣不遑多讓的嘿嘿嘿嘿。
流川有些無奈地看著對方,這些景色,櫻木每天回家應該都看好幾遍了。怎麼能像個孩子一樣,總是充滿好奇、充滿熱情?
他們在小區裡東彎西拐,櫻木似乎鐵了心,要把每間有萬聖節裝飾的屋子都看一遍,所以他們繞了不少路。不過,到後來,連流川也感到相當震撼──這些人真的是盡力將庭院裝飾得十分應景,幾乎每棟房子都打理得相當美麗。
有幾戶人家,恰好在一道十字路口上,他們應該是有互相說好,將裝飾圍繞著十字路口擺放,所以有個主題感。其中一家的二樓鑽出個繃帶人,彷彿在追逐懸吊在十字路中央的綠皮膚女巫,另一家在前院擺放了一整排張大嘴巴、驚恐地望向半空的黃色minions,而斜對角那棟樓則掛著一位領著南瓜頭大軍的德古拉伯爵,簡直像要跟女巫和繃帶人拚了。
櫻木掏出手機,抓著流川的後頸說,來來來,這個太經典了,得拍一下。流川平時最煩這種自拍,就連平時隊伍要拍照,他都想躲到後排去。
然而今天,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勉為其難地配合了一下大白癡。櫻木不大會拍照,一次按了好幾張,根據他的說法:這樣總有一張是能看的。
結果仍有好幾張糊了,還有幾張櫻木恰好捕捉到流川眼睛閉上的瞬間──這使大白癡變得更加白癡。櫻木指著照片,毫不留情地大聲嘲笑流川,還把螢幕硬塞過來,逼迫流川看好幾次。
抵達櫻木家時,夕陽只剩餘輝。櫻木的住處是一棟相當有年代的屋子,沒有電梯,樓梯是木質結構的。這種老屋改建的出租樓,本身相當狹小,不大堅固,隔音也特別差,就連櫻木在前面領路,流川都能感覺木板在晃動。
老實說,一路上流川有好幾次深吸口氣,想將心中的疑惑全部說出口。
你怎麼在這裡?什麼時候來的?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bIlvgDdAs
你在念書嗎?在哪裡念書?是為了打球嗎?
可是每一次,流川都打消了主意。以櫻木那種藏不住事情的個性,如果想說,就會在見到流川的瞬間哇啦哇啦地說出來。好比櫻木鉅細靡遺描述的老鼠問題──櫻木根本沒管流川想不想聽,反正櫻木想說,就會嘩啦啦地一直說。
流川能隱約感覺到,他想問的那些問題,櫻木好像還不想提。
於是,流川只是跟著櫻木,一句話也沒問,盡可能地從旁拼湊蛛絲馬跡。
櫻木的公寓在三樓,比一樓和二樓的unit都小許多,流川看著他從懷裡掏出鑰匙,塞進那老舊生鏽的鑰匙孔,接著以肩膀的力量,用力推開門,並示意流川先進去。
櫻木的公寓內部比流川想像的還要乾淨,是個小studio的房型,也就是除了廁所外,房內是沒有隔間的。推開門後,右手邊有個開放式的小廚房,左手邊就是廁所。正前方的空間鋪著一塊墊子,四周散落著毛巾和一些小型的運動器材。櫻木匆匆走過去,把毛巾撿起來,再把那些練手部肌肉的用具往牆角踢──結果撞上腳趾,在屋子裡抱著腳四處蹦跳。
墊子後方有個木架子書櫃,隔著櫃架,流川能看到櫻木的床就在後方,那裡有著屋內唯一的玻璃窗。櫻木若是躺在床上,睜開眼睛,估計能看到窗外的天空。
這就是屋內全部的布置了。
「有一個……」櫻木從腳痛振作起來,抓了抓腦袋,他先是繞到書櫃後方,翻了翻床附近的櫃子,接著又走了出來,往廚房的方向走,一路喃喃地說:「我記得有一個……」
櫻木的模樣讓流川想到美國常見的松鼠,那些松鼠總把堅果藏進自己記不得的隱密地方,再東挖西挖地想找出來。
環顧四周,流川問:「傢俱都是你挑的?」
「不,是房東的,而且更多是之前的房客留下來的。」櫻木還在用力思考他的東西擺在哪裡,似乎留意到流川一直站著,他揮了揮手:「你東西放下來吧,我這裡沒有椅子,你隨意,想坐哪裡就坐哪裡。」
流川將球包繞過頭,放在角落,再卸下後背包,跟球包並列。櫻木順手給他遞了個塑膠拖鞋,他因此注意到櫻木並沒有跟美國人一樣,直接將球鞋穿進屋內。
換了鞋子之後,他發現櫻木說的沒錯,屋子不但沒有椅子,連桌子也沒有,唯一看起來能坐的地方,就是櫻木位在櫃架後方的床鋪。
可是直接坐人家床鋪那也太奇怪了。流川想了想,盤腿在櫻木訓練的墊子上坐下。
坐定後,趁著櫻木還在找東西,流川探索起這間屋子的陳設。屋內處處顯示著這裡曾屬於不同主人的痕跡:書架上擺著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牆上大片剝落的老舊壁紙用蒙德里安的印刷複製畫遮去了大半,櫃上還有不少用相框仔細收藏的相片。
流川的視線一一掃過相框裡的陌生人──有白人、黑人、拉丁裔,也有亞裔,老實說,流川覺得他們看上去很像運動員。一張相片捕捉了田徑選手一閃而逝的疾影,另一張則是戴著面具擊劍的側拍。有位精壯的男孩扯著拉環,身體以不可思議的平衡懸掛在半空。還有勾肩搭背,對著鏡頭開懷大笑的年輕女子,她們手上拿著槳,看上去像……那運動叫什麼?他忘了。單槳什麼的?還是雙槳什麼的?
「哇哈!」櫻木終於找到他要的東西,滿頭大汗地拖著它,展示似的朝流川晃了晃。那是一個摺疊的薄床墊,平時是收折起來的。「你看!」
流川站起身,幫忙櫻木把床墊攤開。他順手指了指那些相片:「這些人是誰?」
櫻木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之前的房客。」接著注意力立刻回到床墊上:「我先墊一層被子,然後再用床單包起來,這樣是不是就夠高夠厚了?哇哈哈,我真是個天才。」
流川有點受不了,這人怎麼還是三句不離天才的說話方式,一點長進也沒有。
「大白癡。」
他忍不住將視線再次投向那些運動員的照片,NCAA裡除了最受矚目的美式足球、棒球、籃球、壘球、冰上曲棍球之外,他們也招募許多其他項目的選手:網球、排球、田徑、摔角、體操、游泳等等。流川個性孤僻,光是自己的訓練就忙不過來了,他既不想、也沒有時間結識其他的運動員。
即便如此,流川仍感覺櫻木的公寓不管怎麼看,都像間運動員宿舍,而且還是個歷史悠久的單人宿舍。
「……那些器材是你買的?」他指了指稍早被櫻木一腳踢開的運動器材,測試自己的理論。
「不是啊。」櫻木很忙,他抱來了一疊被子,正在墊高他的床墊。「我不是說了?很多東西是之前的房客們留下來的。」
佇立在櫻木的小公寓,流川抿著嘴唇,琢磨著該怎麼將自己的疑問說出口。若是以前,他或許能以更自在的態度,直接脫口而出。可是這項能力在流川抵達美國後,悄然消失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流川不會輕易詢問宮城學長為什麼選擇D2而非D1,他更不曾向三井學長確認對方是否還有在打籃球。因為就連流川這麼遲鈍的人,他也清楚,縱使大家的初心是一樣的、甚至至今未曾改變,仍有客觀外在條件的不同,這跟愛不愛籃球、想不想打籃球都沒有關連。
以流川個人的角度來看,他只能孤注一擲地鑽研下去,他不願、也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學長們他不敢斷言,但在他的認知裡,大白癡跟他理應是相同的。他來櫻木這裡,就想確認這一點。
至於為什麼非確認不可,流川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只模糊地想著,一旦能確切地知道這件事,他心裡會覺得更踏實。
或許,運動員終究是孤獨的,就算許多項目是團體活動,最終的展現仍是回歸運動員本身。球隊能贏球固然開心,可是這麼多的訓練,終究是自己的身體在承受,自己的身體在做出突破。
而流川想獲得一點點、一點點同伴的溫暖。
緊蹙著眉頭,流川看著那紅毛傻瓜露出大功告成的神情,蹦著站起身。櫻木一臉開心地給他炫耀什麼天才的成果,然後督促流川站起來,說要帶流川去吃一家墨西哥人開的熱狗小店。櫻木以口水都要流到地上的表情形容著,那個熱狗好便宜,而且超級超級超級好吃!
一邊這麼說著,櫻木從櫃子裡取出個球包,塞了些換洗衣物進去。
「吃完之後,我要去訓練。」櫻木停頓了一下,露出笑容。「到時候看今天的指導員是誰,搞不好能把你偷渡進去,嘿嘿!」
猝不及防,流川一直琢磨的問題被揭開了,他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之餘,又覺得不大對:「你們教練不會介意嗎?」
流川學校的教練嚴格地控管訓練資訊,不要說開放外人參觀了,連家長要來看孩子練習,教練們都不放行。
沒想到,紅毛大白癡是這樣回答的。
「不會啊,你坐在旁邊又不會礙著誰。」櫻木一臉理所當然:「而且有些指導員人很好,甚至不介意陌生人一起練習。」
流川意識到不對勁了、非常不對勁。無論哪個正規球隊,都不可能接受陌生人一起練習,而且從頭到尾,櫻木用的都是「指導員」這個詞,而不是「教練」。
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鬼?千里迢迢地來到美國,櫻木到底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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