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木將冰冷的雙手深深插進口袋,縮著脖子在家門口等三井。
天氣實在太冷,他把所有能穿上的毛衣、毛帽、圍巾、厚外套全往自己身上套,卻甩不掉刺骨的寒意。過去的這禮拜他一直在「快感冒」和「好像沒事」的邊界上徘徊,但櫻木沒本錢生病,只能靠狂喝熱水、飲食均衡和悶頭大睡硬扛。
SDF因為槍擊案的關係,退掉了社大的場地。他們換到一個距離櫻木公寓比較遠的小場地,參加的學員也減少許多,但讓櫻木鬆一口氣的是之前要退的Amari仍在隊上。每回訓練結束前,櫻木一定會跟Amari閒聊兩句,某種程度上好像跟之前沒什麼不同,但櫻木和Amari都心知肚明──有什麼不一樣了。這些留下來的學員,人數更少,卻更緊密、也更加競爭。
櫻木是無論如何都打死不退的──否則在美國這段時間,不就完全沒意義了?其他人也有各自留下的原因:壯碩的Tim說高中校隊給不了他想要的練習方式,像竹竿一樣瘦長的Kalifa籃球打得奇爛無比,卻不願落下任何一次練習。就連最溫和的Amari也不妥協,說開是穆斯林後,他好像除去了某種面具,坦然許多。
指導員的狀況也有改變,最近Brad跟Malik都是同時出現的,他們兩個搭配起來,很像正式隊伍裡有個總教練又有個助理教練的感覺。Zac反倒缺席了幾回,重新出現時,Zac給他們一人發一張賽程表,上面密密麻麻的賽程讓櫻木差點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流川的賽程表。
Zac幫他們拉了一大堆跟附近高中校隊的練習賽,不僅是周末、連周間也有,還有一場在坐火車才去得了的北邊,幾乎都要跨越州際線了。櫻木很好奇SDF哪來這麼多資源,一下子就排出這麼多練習賽,是不是背後的Bentley終於出手啦?不過,從指導員的閒聊判斷,似乎只是Zac找了他自己的朋友和公司裡的人脈,盡可能聯繫那些在高中當教練、或認識教練的人,一個一個拜託下來的。
櫻木很驚訝Zac願意做到這個地步,畢竟他看起來是那麼冷漠的人。櫻木順口問Amari,知不知道Zac是做什麼的?
“I think he works in a hedge fund company?”
櫻木有聽沒有懂,他還是不明白Zac做什麼,但這不影響他對這人的想法有點改觀。
有練習,有比賽,就會有進步,櫻木是這麼想的。他每場比賽都報名,全部都去!就算不上場,在旁邊看也是學習。SDF已經不再分成比賽組和非比賽組了,人數變少後,人人都是比賽組。在場上,Zac對待櫻木的方式沒什麼改變,他不排斥讓櫻木上場,但態度仍然模稜兩可,不好不壞。不過如果那天帶隊的是Brad,櫻木可開心了!只要是Brad,他一定能上場,不但如此,Brad還常給他滿滿的稱讚,讓他信心十足,整個人鬥志高昂!
Zac和Brad就是天秤的兩端,Brad對球員都是鼓勵多於批評,每個人跟Brad講完話就像打了一劑強心針,上場後生龍活虎。Zac不是──你才剛懷疑他討厭你,他就叫你上場。你自忖狀況還不錯,他突然又把你換下來,連個解釋也沒有。你只好自己疑神疑鬼、瞎琢磨。
出乎意料地,最少讓櫻木上場的,反而是Malik。Malik很少使用櫻木,但Malik很喜歡突然比賽到一半,要求櫻木暖身。櫻木每次都很期待,覺得來了來了,這下總該輪到本天才了吧?不過,Malik叫他暖身的時候,總會順帶要求動作,比如說:去旁邊運球100下暖身、或是往返跑50次暖身。練習賽場邊沒那麼嚴格,櫻木就一個人在那兒跑,越跑越奇怪,其他人怎麼都不需要這種暖身?
不過,他每次都做得特別賣力,比平時Malik操練體能、練習基礎時更加努力,畢竟他滿腦子想著一會兒就能上場了!太棒了!但他也覺得奇怪,往往他暖身完,Malik也沒讓他上場。
當他將這個困惑拿去問流川時,對方沉默了一下:「……你平常做基礎練習,是不是會偷懶?」
「也、也不能這麼說。」櫻木有點心虛,喊得很大聲:「基礎練習真的很無聊啊!」
「……那我想,他是為了你好。」
因為賽程緊湊,再加上Bentley要櫻木交成績單的期限逼近,導致櫻木過去一周狀態不太好。為了調整生活節奏,他跟打工處請了好幾次假,畢竟一有比賽,他就要額外空出時間,還得算上往返的交通時間。Mariana現在多了Picard幫忙,請假上不會為難櫻木,但櫻木覺得是他在為難自己的錢包。
既然無法開源,櫻木只能節流。他不能從伙食費上省錢──飲食均衡這件事他絕不退讓,於是,他把腦筋動到暖氣上。櫻木每天只開一下暖氣,暖暖屋子,然後就關掉。
這愚蠢的決定導致他邊狂打噴嚏,邊寄Bentley要求的成績單,爾後一直在感冒邊緣徘徊。當三井打來確認見面的時間地點,大學長還被櫻木帶著濃厚鼻音的嗓音嚇了一跳。
「櫻木,你──」
「……我沒事啦,沒事。」
「不,我只是想知道,」三井的口氣特別實事求是:「在這之前的人生裡,你感冒過嗎?」
雖然三井的提問十分失禮,櫻木仍認真想了想:好像真的很少,就算感冒了,他通常很快就能好起來。
「那你星期六準備好行李,在家門口等。」三井表示:「我搭火車去,先取租好的車子,開車去接你,再一起到機場接宮城。」
櫻木被感冒薰得迷迷糊糊,覺得這想法很不錯──他只要倒在床上,直到三井開過來接他就好,多棒。
三井也覺得自己很棒,他問櫻木:有學長在是不是很棒?櫻木答:咪嘰最讚了!
他們完全沒感覺這計畫有漏洞──或者更貼切地說:有漏人。
於是,大睡一場後,櫻木感覺自己似乎好些了,他把所有的厚衣服全部套上,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揹著準備好的行李在門口等三井。一切都很美好,當三井開著租借的銀色車子滑入櫻木公寓前的道路,他們不約而同發出歡呼,櫻木拉開副駕駛座,跳進車內。
「唷櫻木!」
「嘿咪嘰!」
在異國看到熟悉的臉孔感覺真是太好了,櫻木跟三井用力在彼此的肩膀和背部亂拍一通。三井甚至買了熱飲:他給自己買黑咖啡,幫櫻木買熱可可。櫻木在副駕駛座一邊掙扎脫去厚重的外套,一邊哇啦哇啦地跟三井說話──或者更正確地說,他跟三井都有點亢奮,兩人說個沒完,沒有人能聽見另一個人的聲音。所以充其量就是,兩個大男孩一齊發出大量的噪音,誰也聽不見誰。
就在這個時候,櫻木感覺自己的手機在震動。他費力地找尋厚外套的口袋,掏出手機,螢幕上顯示的來電是:那個臭狐狸。
「喂?」櫻木心情很好,亂喊一通:「喂喂喂?」
「三井學長沒接電話,」流川心情聽起來不大好:「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到了這時候,櫻木還沒反應過來,他十分自然地扭頭向三井說:「咪嘰,狐狸說你沒接他電話。」
這句話同時引發了兩件事,首先是同樣沒反應過來的三井坦蕩蕩地說:「我剛剛在開車,沒注意電話。」再來是,電話另一頭的流川明顯變得十分陰沉:「等等……學長在你旁邊?」
啊噢。
櫻木終於想到了,他用大事不好了的表情瞪著三井,三井也想到一樣的事情──兩人剛才小小的快樂氣氛蕩然無存。
完蛋了,他們忘記流川了。
「狐狸你……」由於太心虛,櫻木只能乾笑:「哈哈,現在在哪裡?」
「聯合車站。」流川的語氣冷得像冰。
「我們去接你!」櫻木回得太急促,有點破音。他瘋狂朝三井比手勢:快!快開車!
「啊?」三井反應慢了半拍,他看了看時間:「可是這樣,我們就會來不及,宮城的班機──」
「開車!快開車!」櫻木嘶聲說道,手揮舞得像風車一樣。小良人最好了,讓小良等一下不會怎麼樣,但臭狐狸……
一陣慌亂,櫻木不小心按到了擴音鍵。於是,流川平靜得令人害怕的聲音立刻充斥整個車內空間。
「……三井前輩不是搭火車來嗎?難道不該先跟我碰面?」
三井前輩被學弟說得心下發涼,腳一用力,車子就衝了出去。
「呃、那個,流川,我現在立刻去接你!」
櫻木抓緊扶手,喃喃叨念著:「咪嘰咪嘰,小心駕駛……」
「三井前輩,」不知怎麼,流川的語氣帶著濃厚的敵意:「為什麼先去找櫻木?」
這還用問嗎?櫻木絕望地想:因為我們是笨蛋啊!是、笨、蛋!他想開口幫忙滅火,卻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氣──
「啊、啊、啊……啊嚔!!!!」
櫻木這驚天動地的噴嚏把所有人都嚇愣了,三井手雖然擺在方向盤,心思卻飄去了「哪兒有口罩能讓我立刻戴上?」就連電話另一頭的流川也停頓了幾秒。
「……大白癡,你感冒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擤鼻子的「通──通通!」
「三井學長……」流川想了想:「是先去察看你的狀況嗎?」
吸了吸鼻子,櫻木再抽了張衛生紙,用帶著鼻塞的聲音,信心十足地表示:「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
流川沉默了一下,最後短促地說,「你們到了跟我說。」隨即掛斷電話。
櫻木和三井對望一眼──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似乎安全脫身了。
「啊……」鬆一口氣,三井難得有些內疚:「我們怎麼忘了流川?」
「誰叫他要來!」櫻木毫無壓力、沒心沒肺地把責任全推了出去:「他在學校等我們就好啦!是他堅持一大早來C市,跟我們碰面,再一起回他學校──這根本就是繞路嘛!」
然而,當櫻木在聯合車站見到流川時,對方手裡拿著一罐水、一條維他命發泡錠,上了車就朝他手上塞。
「喝掉。」流川命令。
櫻木愣了愣:「啊?可是等下要開去機場,萬一我想上廁所怎麼辦?」
「喝掉,現在。」流川的語氣不容質疑。
接著,流川將視線轉向駕駛座的三井,深邃銳利的眼神瞪得三井心裡直發毛。
「早,三井學長。」
「你這麼有禮貌我反而好害怕……」
一旁,櫻木扭開瓶蓋,使用暴力將發泡錠塞進寶特瓶口,再看它將水染成亮橘色,溶解時還不住發出瓦斯漏氣般的嘶嘶聲。他在心裡默默同意:沒有錯,臭狐狸真的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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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ns 15.158.61.51da2BGM: Valley - oh shit…are we in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