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各地的登山失蹤案頻傳,專家表明從未見過如此密集且巧合的失蹤事件,從去年冬季雷尼爾山的情侶檔失去音訊以來,目前在各地登山區失蹤的人口節節攀升,結自上個禮拜國家公園失蹤的一家四口,已經有多達五十七人在山區失蹤,沒有發現屍體,也沒有目擊證人,目前警方沒有掌握到更多線索,稍後讓我們來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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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儀錶盤上的小螢幕內正在播放新聞。我坐在副駕駛座,然後切換到兒童頻道,讓後座的米莉亞發出咯咯笑聲。
「嘿,拿去。」下一秒,馬庫斯粗暴地坐進駕駛座裡,整台車都顛簸了。
我接過他手上的潛艇堡,開始抱怨:「你說的那個戴雅明在美國另一側你知道嗎?不要把每件事都講得好像過個馬路就可以到!你要我去的是分站!講清楚!這樣你就不用還跑回來接我!」
你讓我覺得很不安。我絕對不會把這種話講出口。
當然,馬庫斯看上去就沒有在聽我說話,他對研究飲料成分的興致大概就跟看B級電影一樣。
我嘆氣,然後將米莉亞的食物遞過去後回頭,我發現馬庫斯看著我,我已經習慣他時常會像貓頭鷹一樣盯人,但我卻又彷彿飛蛾撲火,一定不會移開視線。
我想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史黛拉還是我?
「趕快吃,阿爾伯特。」馬庫斯拿起潛艇堡想要往我嘴裡塞:「你含過比這更大的東西,當然吃得下對吧?」
「混蛋。」
在我小口小口啃著食物的同時,馬庫斯開車前進,一路上順暢無阻,車內充滿幼兒節目的歌唱聲,還有米莉亞輕微的歌唱聲。我正準備享受的同時,米莉亞似乎又被車窗外的景色吸引注意力。
我深呼吸一口氣,我不需要米莉亞成為我的心靈寄託,我和馬庫斯只是要完成早就該完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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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你假裝成史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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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我抬起頭。
馬庫斯的表情好像他忘記加點潛艇堡而煩惱:「戴雅明內部發生了一起失蹤事件,他們需要人手進去。」
我艱難地吞下一片生菜,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說:「你知道你從以前開始就常常省略掉原因只講結果嗎?」
「我想跟你做愛有需要什麼理由嗎?」馬庫斯說,他單手旋轉方向盤,然後沒有打方向燈。
我真想把食物砸在他臉上。
當馬庫斯在等待紅綠燈時,他順手將他潛艇堡裡的生菜挑掉,回頭遞給了米莉亞。
米莉亞開心地微笑,她立刻湊過去準備吃掉。
我痛苦開口:「你挑食可以請店員不要加生菜!你的女兒不是廚餘桶!」
馬庫斯皮笑肉不笑,他回頭:「妳喜歡嗎,小淑女?」
「喜歡。」米莉亞縮在位置上吃生菜,看起來好像兔子。
小淑女。
至少,我喜歡馬庫斯用字遣詞的方式,在米莉亞出生後,我想過大概一千種我們會怎麼弄死小孩的方式,但馬庫斯非常出乎意料地,他似乎把暴戾和苦痛都留在了後房,只剩下那近乎要消散的良善,全給了那個小小的,滿頭金髮的寶寶。
就像他現在正在拍拍米莉亞一樣,動作輕柔地像在撫過棉花。
「所以,你怎麼會突然去找史黛拉工作的地方?」我下意識地問:「我以為⋯⋯我們之前去過那麼多地方,應該可以找到方法,進去。」
「因為你每天都像野狗一樣呻吟,阿爾伯特。」馬庫斯突然瞪過來,他的眼神銳利到要割傷我的心臟:「我親耳聽見你唸的獻詞,也知道你跟惡魔交易了什麼,別想著要像我們看的那個狗屁電影一樣在人生最後痛快的活一場,你虛弱得連爬樓梯都會喘,我真想把你踹下去,說不定你還可以幸運跌進去裡面。」
我小聲地說:「那個電影是《一路玩到掛》。」
「啊,對,你不肯跟我看《人形蜈蚣》後的折衷選擇。」
「你看到一半就會想脫我衣服我才不要跟你——」
我決定為了米莉亞而住嘴,只不過同時馬庫斯又開始嘗試往我嘴裡塞了冰淇淋。
媽的,滴得整輛車到處都是,我晚點又得清理。
「我以前在戴雅明工作,」他邊說邊瞇起眼睛:「我幫他們做分析系統,我如果貿然回去,他們會把我當成路邊的野狗一樣解剖,只是我們現在手上有足夠資本了。」
我的話卡在喉嚨,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馬庫斯離我很遙遠,因為我幾乎不理解他過去除了滅門案和精神病院以外的事情。
馬庫斯邊說邊踩油門:「所以之前,我在網路上發現一個群組,有一群很愛做恐怖影片的青少年,在搞一個大型合作企劃,他們在徵求自願者,演員、或者是超自然愛好者,所以我就跑過去了。」
我差一點把飲料噴出來:「你說你什麼?你告訴那群青少年你是二十年前的通緝犯?然後還真的進過後房?」
「對,」馬庫斯無所謂地說,他充滿玩味地看著我,好像等等就會把我當成潛艇堡吃掉。
「他們看起來像是要膜拜我,那些年輕人愛死後房了。他們在幹一些很厲害的事情,他們告訴我他們在建模時,通常是設定亂數,讓建築物隨機生成到無限大,但這有一個缺點,那就是電腦顯卡會燒⋯⋯」
「我比較喜歡九零年代的你。」我下意識地說,我不想承認是因為我聽不太懂馬庫斯話中的用語,又或者是因為一旦對方開始理性地談論事情,我會覺得那離我很遙遠。而且我光是用「九零年代」,就覺得自己已經夠新潮了。
馬庫斯又看了我一眼,目光似乎沒有原先那麼殘忍了,他說:「簡單來說,我用我的經驗分享,讓那群青少年拖關係幫忙請到一個歐洲的駭客幫忙,他駭進戴雅明的系統裡,所以我知道他們現在終於開發出可以進到後房的技術了,為了掩人耳目,所以他們就在這附近的土地進行,離我們家超級近。」
車窗外的建築逐漸變得稀少,我感覺心臟掉到了胃裡。
我想要問為什麼馬庫斯的表情這麼平靜,就連上一次他不曉得從哪搞到迪士尼樂園的門票時都比現在興奮。
該死,我想要吐。
「媽咪,媽咪。」
我感覺到米莉亞戳了戳我,後座上的米莉亞用盡她的力氣想要擁抱我,我湊上前摸了摸她柔軟的金髮,然後,我從後照鏡看見馬庫斯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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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來到郊區時,我大老遠就能看見戴雅明的建築,那其實就與我印象中的科學園區沒有不同,巨大且高聳的建築像一塊塊白色的蛋糕散落在各個角落,被陽光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我的眼睛開始疼痛,我不清楚那是因為光線,還是我本來就頭疼。
當馬庫斯在停車的時候,我發現我必須強迫自己去思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牽著米莉亞的手,看著馬庫斯的背影。那個背起包包的男人無論在何處都充滿盲目的自信,而此刻,馬庫斯回過頭。
「怎麼了,阿爾伯特?」他用幾乎瞎了的右眼對準我。
我移開視線。
我突然覺得身上的連衣裙還有髮圈好礙事,我的鋼圈內衣也是,胸部的下墜感、下體的空蕩感,又在一瞬間海嘯般來襲。這副身體如此柔軟,不需要刮去鬍鬚,不需要自毀也能明白自己的價值。能孕育新的生命,而不是奪取。
「你在擔心什麼,親愛的?」馬庫斯湊上前:「我相信這個地方有托兒所,還是因為我們手上沒有槍?我有帶一把瑞士刀,不如就讓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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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一直在期待我死去?
等待把史黛拉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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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將這些話說出口,但我只是搖搖頭,準備換個話題。
——「噢,他媽的,你們兩個竟然都是真的。」
下一秒,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就出現在停車場的入口,他穿著白袍和襯衫,灰髮整齊地梳在腦後,表情看來無比的震驚。我屏住呼吸,看著老人踏著大步來到我們面前。
對方晃動的名牌寫著「蘭頓」。
「史黛拉・密爾森,妳要是沒有榮登本月,不,本世紀最佳員工,我就把我的小指頭給妳了。」那個陌生的老人激動地說:「妳失蹤的時候我們就一直在想,妳不可能真的進去了吧?現在看看妳,妳毫髮無傷地回來⋯⋯呃,或許受了點傷,但總之,妳真的是幹得很不錯啊,雖然我們還沒得到諾貝爾獎,妳有一些同事在鑽井平台翻覆時全掛了。」
史黛拉以前到底在多糟糕的地方工作?我嚥下疑問句,然後像是要抱緊救命繩索一樣把米莉亞從地板上抱起來。
米莉亞把下巴靠在我的頸窩,她的心跳緊貼著我。
蘭頓又對我皺起眉頭,他說:「妳和我記憶中很不一樣。」
「我胸部有變大。」我下意識地說,完全忘記什麼「假裝成史黛拉」,而一旁的馬庫斯笑出了窒息的聲音。
「還有你,伍德費德。」下一秒,蘭頓轉向馬庫斯的時候,表情變得像吃到檸檬一樣扭曲,他壓低聲音說:「你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我和一些高中生做了交易,沒有什麼比利用他們熱愛的事當作籌碼更好的交易了。」馬庫斯無所謂地說,他瞇起眼睛說:
「別再講廢話了,快點帶我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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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雅明的內部是乾淨的白色。
但我還來不及細看大廳,蘭頓就跨著大步帶領我們在主幹道的走廊拐彎,那裡有一處大型的貨運電梯,金屬手拉閘門在發出刺耳的聲響後被拉開,露出鐵灰色的電梯內部。我可以感覺到米莉亞在我懷裡不安地扭動。
「你們竟然生了小孩?」那個老人說,但似乎沒有要把米莉亞趕走的意思。
「很意外嗎?」馬庫斯說,他先行一步踏入電梯內,然後伸手攬過我的腰。
電梯開始下降,劇烈的動作讓我覺得好像有人揍了我的胃。
我希望馬庫斯把我抱緊一點。
我們下降到一個控制室,那就像電影裡輪船會出現的引擎控制室,船長都會死在那裡,或者怪物會優先入侵的地方。有許多儀器在發光,綠色和紅色,就像預示著危險。
幾名員工厭世地瞥了我們一眼,然後又專注於工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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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說,密爾森,我們之前有請一個教授來當作團隊顧問。」蘭頓說,他靠在一張椅子上,雙手抱胸,視線卻不斷地掃著我和馬庫斯:「不知道為什麼,這裡預示可能會出現後房入口的數值高得異常,所以我們在這裡嘗試維持穩定的入口,就在下面一層⋯⋯我們本來沒有那麼快要派人進去,但照理來說後房應該什麼都沒有,真要說有,應該也是其他墜落者留下的個人物品,但我們在入口看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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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視線看過來。
我感覺心臟正在喉嚨跳躍著:「你們⋯⋯看見我。」
「正解,密爾森,我們太急著想突破,所以派了那個教授跟其他職員一起進去,我們把這個計畫叫做『阿里阿德涅』,就是沿途做記號然後往前探索,結果可想而知,大家都失蹤了。」蘭頓聳聳肩,他看起來不像在哀悼,而是在惋惜他沒辦法早點下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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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個時候,你們出現了。然後伍德費德先生還不知道為什麼駭到我們機構的資料,想反過來威脅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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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微笑:「看在舊交情的份上?」
「天啊,我恨不得把你剖開,看看你們兩個是如何穿越二十年還維持原樣;但要是無法找回那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我們機構很有可能會被政府接管。」蘭頓翻白眼:
「然後就沒有諾貝爾獎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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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個小時我還待在家裡,現在我卻在戴雅明地下室的休息室,這裡除了我和馬庫斯以及米莉亞外沒有任何人,埋在牆壁混凝土中的管線發出細微的聲響,聽起來像惡魔在抓撓。我嚥下口水,然後下意識地又把米莉亞抱得更近。
馬庫斯正在研究牆壁上的海報,上頭寫著「你想要刺激的冒險嗎?趕快來戴雅明報名吧!」
米莉亞湊到我的臉龐,她親吻我傷疤的尾端。
「媽咪?」她小聲地說。
「好了,親愛的,去找妳爹地吧。」我說,然後把米莉亞放到地上。
我看見那小小的身影往前跑,突然覺得心臟很痛。
我應該要提問,真的得提問,我必須知道馬庫斯對此抱持著什麼想法。
我們一定得回後房,馬庫斯知道我想要復活我的母親,而他必須和史黛拉在終點會合。最好的結果是我們再一起找一個受害者,然後讓史黛拉回到她原本的軀殼內,而我的母親去別人的軀殼中復活。
我則好好地死去,迎接本來的命運,而不是拖著史黛拉的身體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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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伯特。」馬庫斯走過來:「一個滿腦子只想獻祭的人在沒有東西可以獻祭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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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諷刺我。」我把臉埋在掌心裡:「我只是在想你的動作實在太快了,我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你知道我不會讓你死。」馬庫斯說,他強調了我的名字:「阿爾伯特。」
我沒有抬頭,只是用悶哼的聲音說:「對對,因為你要把我關到鐵處女裡或者其他奇怪的刑具上,看我血流滿地然後吃掉我之類的。」
換馬庫斯沒有回話了。所以我抬起頭,我望向他分別是完好與缺損的眼睛,在鏡片背後,我讀不出情緒。
「你知道⋯⋯」我嚥下口水:「我們扮家家酒過了兩年,我覺得已經⋯⋯很滿足?我是說,我從來沒有這麼和睦的家庭生活⋯⋯有你的女兒,我是說⋯⋯米莉亞,米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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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處張望,而渾身的血液幾乎要停止輸送。
休息室只有一扇門,沒有任何窗戶,兩張桌子,兩張沙發,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
我沒看見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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