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寒 - 第二十七章　冷落

　　秋。

　　某酒樓。

　　「紫氣不紫，玉爾錯居。天動怒，患洪水，無作為？反倒他在浚州落個的明鏡高懸，清風峻節？」

　　「他毀本王，哪能過得這麼好的日子？」

　　「王爺莫急，他遲早落下那高臺盤，這傳唱的小曲，指不定是他自個傳，意圖掌麟德殿、住紫宸殿。」

　　「本王就知他沒安好心！多年偽裝，終是暴露爪牙！」

　　「王爺所言極是，再怎麼說也是作為兄弟的您，輪不上他。」

　　「呵，還是你有眼色。」

　　崔府。

　　「岳丈，未來得要您多擔待了。」

　　「哼，您尚未娶小女，何來岳丈之說？」

　　打從軒轅寂經常來崔家找寒兒，來往間他們也熟識不少，崔相身為父親，開啟護自家白菜模式。

　　「不過……既要合作，不攪個天翻地覆，我可不罷休！」

　　「正有此意。」

　　崔落寒進門就見爹爹跟殿下兩人相視一笑，眼底蘊藏著算計，瞇起眼的模樣像極了兩隻奸詐的狐狸。

　　「呀！寒兒。」崔相的表情立馬變回慈父。

　　「爹爹，殿下。」崔落寒問好，「您們是在談政務？我先迴避吧。」

　　「不用，留著吧。」軒轅寂喚人搬了張椅子來，目光都沒離開姑娘。

　　「殿下，自浚州回京後，坊間便開始傳些流言。」

　　離大水不過幾月，浚州民間唱的小曲就傳到京城。

　　沒想到便開始有人說攝政王意圖篡位的話。

　　崔落寒眸裡盡是擔憂。

　　「無礙。」軒轅寂搖頭。

　　「嗯，殿下一顆心如鐵鑄，就是叫那些奸臣權臣傳些話也傷不了！」崔相點頭道，義憤填膺，「哼！寒兒啊，為父最瞧不起那些人，違法亂紀，隻手遮天！」

　　軒轅寂眸色略微奇怪的瞥眼崔相。

　　真狠，把他們倆都罵進去。

　　在他未任攝政王以前，準確來說，是崔相的子女未出生以前，相爺作為朝廷權臣，所作所為，他還是略有耳聞。

　　挑撥，勾結，該貪貪，黑的能講成白的，白的能說成黑的。他那驕奢淫逸的好兄長，被唬得一愣一愣。

　　雖然相爺的確有改善百姓生活，黑的白的倒全都給他做了去。

　　「總之，我無事，莫要憂慮。」他目光溫柔。

　　「一直盯著寒兒做什麼？我還在這呢？」崔相不滿。

　　「您去尋夫人吧，別來擾我們。」軒轅寂真誠道。

　　「哼，若非玉娘今日不讓我跟，何須看你們蜜似的眼神。」

　　「去去去！看得心煩。」

　　崔落寒兩人就這般被爹爹趕出來。

　　「可有想去的地方？」

　　她望了望男人，思索道：「有的，想去蓮寧寺，只是似乎有些晚了。」

　　「不晚。」他笑。

　　軒轅寂讓她在這等他，崔落寒應下，過了一陣，就望見他騎馬而來。

　　「殿下？」崔落寒目瞪口呆。

　　「愣著做什麼，趕路。」

　　「好、好的！」

　　男人伸手，她搭著後，雙腿一使勁兒，被拉上馬，坐於他身前，雙手從她腰的兩旁橫過。

　　「抓穩。」

　　韁繩一甩，軒轅寂驅策黑馬，離開京城後，速度比她以往看見的都快，兩邊景色都成了虛影。

　　風揚起衣袂，路途顛簸，疾馳使她落進他溫暖的懷抱，腦中模糊的崔落寒只感受到背後冷香，強而有力的手繞過她腰際掌控著方向。

　　呼面而來的風使她微微喘過不氣，但又使她體內熱血沸騰，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從心裡破土而出。

　　崔落寒笑得明媚，眼裡都是光。

　　軒轅寂低頭一瞧，就撞見繁花。

　　蓮寧寺很快便到。

　　她扶著他的手下馬時，腿還有些虛，但卻是難以自抑的愉快。

　　「很喜歡？」

　　「喜歡！」崔落寒點頭如搗蒜。

　　「若有機會……再多帶妳出府。」軒轅寂給她理青絲。

　　可惜不大會盤髮，最終用白玉簪給她挽個簡單的髻。

　　他們來到佛前，崔落寒抬頭望莊重祥和的佛，眼簾垂下，像在俯看眾生。

　　她跪在墊上，闔眼。

　　男人就這般凝望她。

　　待崔落寒許完願後，就見軒轅寂身邊站著住持，嘴邊是慈藹的微笑。

　　「住持！」她驚訝，簡單打個招呼。

　　「三姑娘。」住持頷首。

　　「驚擾您了，不知能否問些事？」崔落寒問。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住持無由頭地吟道，後看向軒轅寂，「殿下，您命中有一劫。」

　　「什麼意思？」崔落寒聞言緊張且著急，反倒是軒轅寂握住她的手。

　　住持沒有回話，仍是那笑：

　　「三姑娘，凡遇劫難，依從本心。」

　　說著，他就朝二人微微作禮，離開了佛堂。

　　崔落寒無法理解軒轅寂如此淡定，焦急道：「殿下，您不擔憂嗎？住持說……」

　　「我不信佛。」他彎起眉眼，輕柔的將她頰旁垂落的髮絲別至耳後。

　　母妃幾年來拜佛，最終不還是落得那般悽慘下場。

　　為穩住憂思，崔落寒直拜到沉暮靄靄，期間，軒轅寂都默默注視她。

　　畢竟再來不會常見了。

　　崔落寒上馬，就聽見他喚她。

　　「寒兒。」

　　「嗯？」

　　她回頭，他的影子罩住她，他俯下頭碰上她唇瓣，眸裡深處是極致的繾綣。

　　「等我。」

　　秋去冬來，自蓮寧寺一行後，崔落寒再也未見軒轅寂的身影。

　　她詢問爹爹，爹爹隻字不提，到王府也被擋了出來。

　　寒風蕭瑟，與羅疏國力不相上下的圖律挑起戰火，長霽王請命迎戰，離開了京城。

　　攝政王放糧倉，而流言卻傳得愈發過火，坊間逐漸有攝政王將謀反的聲音。

　　春節。

　　雖京城離邊疆十分遙遠，但許是戰火的關係，春節的紅意也淡了幾分。

　　她沒見過戰場，不知是什麼樣，可患大水的浚州場景歷歷在目，戰場定是，更殘忍，無助。

　　殿下……

　　讓她不要擔憂，讓她等他。

　　可憂思又怎能抑住，越是強壓，它越是胡亂的鑽出。

　　崔落寒見雪落枝頭，滿目悵然，那雪落在心尖，壓得她喘不過氣。

　　重重心事，她拭去點點淚意，帶著笑去吃團圓飯。

　　這次的夜晚比上一年少了人，雖然眾人面上輕鬆，眸裡卻都沉重。

　　生辰宴，他沒來。

　　上元夜，他會毒發。

　　崔落寒偷跑到攝政王府，府邸的氣氛明顯嚴肅不少。

　　她從旁邊的牆偷翻進去。

　　守備的夜影看見後，想到主子告誡他們不能讓三姑娘進去，他沉默一陣，終究閉上眼，裝作沒注意。

　　他不在書房、不在寢室。

　　感受到裙擺的牽扯，低頭一瞧，是小白。

　　牠低吼，似在意示，接著往摘月樓的方向走去。

　　崔落寒跟著到摘月樓，直直走到頂樓。

　　匆匆進門，目光所及是一片狼籍。

　　男人靠在榻上，手裡握著東西，雙眸緊閉，面色蒼白，不知暈沒暈去。

　　她走近他身邊，輕手輕腳，水眸裡溢出憂色與思念。

　　軒轅寂似是感應到她的到來，長睫顫了顫，抬眸，黑沉沉的目光鎖著她。

　　「離開。」

　　他聲音冷冽。

　　「什麼？」崔落寒以為自己聽錯了。

　　「三姑娘，這是夜晚，您不應該出現在這，所以，離開。」

　　話語無情，唯男人感受到字句間隱藏的顫意。

　　被他拒人千里的反應嚇著，崔落寒微愣，但雖身在閨中，可她不傻，她同樣有察言觀色的本領。

　　對於他的反常，姑娘很快便冷靜下來。

　　「殿下。」崔落寒的周身的氣質忽地沉澱。

　　「若您是厭煩妾，直說無妨，妾能承受，大不了……婚約解除便是。」

　　「可若您又欲借『保護』之名，將妾瞞在鼓裡，平白冷落，恕妾這次無法接受。」

　　「阿姊隨長霽王出征，阿梅也入了軍護百姓，為何我連一點事也不能知情？」

　　「阿梅說得對，妾幸運，妾自小生在相府，受眾人捧、眾人護，爹娘是，兄姊是，您也是。」

　　「我非琉璃，我有我的骨，湖裡的遊魚做久了，也做膩了。」

　　「如此，您的回覆？」

　　「寒兒……」

　　望姑娘第一次露出微慍的面色，以及要與他劃清界限的走勢，軒轅寂氣勢弱了下來，小心翼翼靠近。

　　「是我思慮不周，未顧慮到妳的意願。」

　　他垂著頭認錯，本就蒼白的臉更加可憐，「對不起。」她沒反應，軒轅寂內心慌亂。

　　「別氣著……要不換妳不理我？」

　　想到這些時日自己是如何過的，來時又是如何受到催趕，崔落寒抱胸，撇頭，真真就不理會他。

　　軒轅寂心那個痛，那個後悔。

　　「我說。」

　　「妳聽過坊間流言，如今我一身腥，不相來往，妳的清譽才不會被我毀去……」

　　「那解除婚約不就能釜底抽薪？」崔落寒冷道。

　　「不行！」他著急，百口莫辯，「是這樣沒錯，但不行！」

　　他守這份婚約守多久了，絕不能解！

　　氣血上湧，軒轅寂嘴邊溢出血，男人虛弱，踉蹌著地，斜靠在榻旁咳，似花凋零般破碎。

　　崔落寒連忙蹲下，焦灼：「逞強什麼？身子不適就該躺著！」

　　她緊張的要起身找人，就被一把拉下，向後失重，跌落在他身。

　　姑娘一驚，回頭，「有沒有壓著你？」連忙拿出帕子擦拭他嘴邊。

　　軒轅寂悶悶地笑，埋在崔落寒頸肩，手勾著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懷裡。

　　「寒兒關心我。」

　　連那帶隔閡的敬稱也改了。

　　他好開心。

　　「不關心我來做什麼？」崔落寒氣急，「先撒手，我去找人。」

　　「不用，不要。」男人圈得更緊，貪戀地在她頸處蹭。

　　她受不住他的撒嬌，瞥見他氣色並不差，恍然大悟，「你誆我！」

　　「沒有。」那時候確實一口血翻湧而上，但是能吞下的，他只是沒吞而已。

　　軒轅寂親上她白皙的後頸，移至她耳垂。

　　「多月不見，思卿如狂。」

　　他的嗓音低響於耳畔，崔落寒一顫，耳朵覆上淡粉。

　　她轉身抱住他脖頸，忿忿地往他唇上咬一口，才剛要離開，後腦勺就被男人按住，鐵臂緊錮她，加深了這個吻。

　　呼吸交融，她還能嚐到淡淡的血腥味，四周寂靜，能聽見羞人的水聲。

　　幾乎就快使她喘不過氣時，男人便渡給她，氣息交融，讓這個吻維持好段時間。

　　他終於放開她，崔落寒眸裡噙滿迷濛水霧，眼尾泛著紅意，整個人都癱在他身上大口大口的呼氣，雙唇被他吻得紅潤而微腫，看起來鮮嫩欲滴，讓人想再採擷一番。

　　男人喉結滾了滾，愉悅的牽起她的手，甚至有些變態的吻著手背、指腹、掌心。

　　「我想幫你。」崔落寒順完氣後說道。

　　打從那日與國師獨處，她的話就不斷縈繞心頭。

　　「無需妳助我，一切皆安排妥當。」軒轅寂坐姿慵懶，溫柔而專注的盯著她眼睛。

　　「那何時方能見面？像往常一般。」

　　「……至少一年，一年後便可。」他艱難地吐出時間。

　　崔落寒挫敗，眼睛灰濛濛的，難不成她要乾等一年？

　　「不如這樣。」軒轅寂出聲，「記得巴爾斯予妳的項鍊麼？它能作為交涉的物品。」

　　「項鍊我收著了，明日送來。」她毫不猶豫地答道。

　　他失笑，碰了碰她的臉頰，「就不怕我如傳言那般，在取得北雁協助後謀反？」

　　「都說是傳言，我相信你不會做出如此舉動。」

　　「寒兒懂我。」

　　軒轅寂對金殿之上的位子毫無興趣，泥沼裡打滾多年，他也累了，既做攝政王無用，那便收尾，順便將幾顆樹連根拔起。

　　該慶幸婚約推遲，萬一他……就不會累著她。

　　崔落寒感受他在自己肩窩蹭，腰間的手臂收得緊緊，她眼闔上幾息，而後輕撫他的臉龐，柔聲：「我該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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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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