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時,鎮上一片漆黑。
敲鐘人走上位於戰爭勝利廣場那座鐘樓的樓梯,對著那銅製大鐘準確無誤地敲出六下鐘聲,鐘聲吵醒了大部分鎮民,十歲的凡妮是其中一個。
凡妮熟練地伸手在床頭櫃摸到火柴盒,從裡面掏出一根火柴來劃,火柴的微弱火光將床邊的油燈點亮。她那頭天生鬈曲的長髮胡亂地在頭頂及肩上飛舞,凡妮一手提起油燈下床,一手用手指試圖梳平那頭亂髮,卻徒勞無功,不過這仍然無阻她的好心情。
換著是平日的上學日,她可是會懶床懶到媽媽發火才會步伐蹣跚地下床,但是今天可不一樣,今天是鎮上的大日子,不,正確來說是全國的大日子,今天可是是元首誕辰日!鎮上會舉辦一連串的慶祝活動,期待已久的凡妮早在好幾個月前已經和同學們喋喋不休地討論。
昨天晚上更發生了一段小插曲,凡妮為了要令她親手做給元首的賀壽卡變得完美完美再完美而遲遲不肯上床睡覺,令媽媽生氣不已。凡妮知道除了自己,全國還有很多小朋友和大人都會寫賀壽卡給元首,所以她誓必要令自己的賀壽卡成為最突出最漂亮的一張,因為唯有用這個方法才能令元首知道她是最乖、最祟敬他的小孩子。
「元首才不會有空一一看過所有卡片,而且賀壽卡最重要是當中的心意。已經很晚了,連敲鐘人都經已停止敲鐘,你還不快點給我上床睡覺?」凡妮媽媽露柏看著女兒在油燈的昏黃燈光下專注地在卡片上塗塗畫畫,暗自慨嘆女兒竟然在一張卡片上就用掉差不多半枝珍貴的顏色筆,未免太浪費了。
「胡佛爺爺一定會把所有卡片都看一遍的,因為他對人民的支持永遠心懷感激。」凡妮以堅定的語氣說。從小到大,凡妮都愛稱呼元首為胡佛爺爺,因為在她心中元首就像是她從沒機會擁有的爺爺一樣,永遠的慈祥,永遠的公正,而且會永遠守護她。
正當露柏對女兒無計可施,打算來硬的時候,凡妮爸爸提姆卻提著油燈,一臉疲憊地開門進屋。露柏和凡妮都顯得十分驚訝,凡妮更以為自己將會被大罵一頓,然而爸爸只是吹滅了手上的油燈後便自顧自地倒水喝,幾乎連正眼都沒有看凡妮。
「你不是說這幾天也要留在醫院當值嗎?」露柏問丈夫。
「不用了。」提姆回答,內容一如既往的簡潔,沒有解釋,沒有後續。爸爸在凡妮的印象中一直不多話,而隨著凡妮年紀越來越大,爸爸的性格也變得越來越沉默。
媽媽向凡妮使了一個眼色,凡妮立即乖乖收拾好東西返回房間,雖然她向來勇於挑戰媽媽的底線,卻從來不敢挑戰爸爸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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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學校在元首誕辰日都會停課,凡妮還是小心翼翼地將那張賀壽卡放到課本中然後收到書包裡,這樣才不會弄皺卡片。接著就到梳洗時間,凡妮將油燈掛到牆上鐵勾,再站在橢圓形全身鏡前面,鏡子中的女孩既蒼白又瘦小,不過臉頰卻不合比例地渾圓,胖胖的臉兒上有兩個小小酒窩,一雙細長的眼睛骨溜溜地轉了幾轉,轉向鏡子旁的那套筆直地掛起來的全新兒童兵制服。
昨天學校除了派發新制服外,還有新文具、新皮鞋和新帽子。元首在誕辰日也不會忘記他的人民,他總是會在誕辰前夕派發由帝都運來的禮物送給孩子們,讓孩子能夠穿上新簇簇的衣裳和鞋子參加慶祝活動。而大人們則會得到額外的配給劵,通常是白糖卷、麵粉卷和醃肉卷,然後人們又會利用這些額外的禮物製作出各式各樣的糕點,在晚上的慶祝派對上與眾人分享,因此到商店排隊換領物資便是各人今天的第一個活動。
凡妮提起鏽跡斑斑的水壺倒水到盤子,洗過臉刷過牙後便換上尺寸稍大的墨綠色短袖上衣和短褲,套上同色系的長襪與黑色皮鞋,戴上墨綠色、配有寬大帽沿的軟帽,然後就是凡妮每天裝扮中最困難的環節—到底要不要露出尾巴?
凡妮的尾巴又瘦又長,而且還未開始長毛,常常被同班同學麗卡笑她那條是老鼠尾。每次凡妮聽到類似說話時,她的無毛尾巴都會豎得直直的,同學們看到她生氣反而會笑得更厲害。她也多次想控制自己的尾巴,不想其他人能透過尾巴知道她的情緒(就像她爸爸媽媽那樣,尾巴永遠都垂得低低的),不過這對年紀輕輕她來說太難了,就如人們常說的,「尾巴不會說謊。」
經過一輪思想掙扎後,最後凡妮還是決定將尾巴繞著腰枝藏於衣服中,她要盡可能避免任何會影響她心情的事情在今天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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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妮家很大,對三人家庭來說幾乎是有點太大了,再加上他們的傢俱不多,令家裡看起來空蕩蕩的,有時候說起話來還會有回音。
穿起簇新的兒童兵制服,一臉醒目的凡妮走出客廳,客廳被數盞油燈照出一片黃,在這片黃裡面迴盪著媽媽那帶點低沉而且沙啞但是卻非常磁性的哼歌聱。
那首歌是露柏和提姆家鄉的童謠,亦是露柏和提姆最愛的一首歌,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爸爸媽媽從來不肯告訴凡妮關於那首歌的歌詞或內容,無論凡妮如何哀求或旁敲側擊,他們都只會說等到凡妮長大後他們就會教她唱。雖然凡妮並不曉得這歌到底在說什麼,但是歌的旋律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凡妮隨即加入了媽媽的哼歌行列,這幾乎成了她們二人專屬的打招呼方式。每天早上露柏都會邊哼歌邊弄早餐,從房間出來的凡妮會一起哼歌,然後兩母女邊哼歌邊互相點頭微笑,接著凡妮會走到媽媽身邊讓媽媽親吻她的額頭。
不過要是母女二人前一天發生爭吵的話便不會有任何早晨之吻,凡妮的最高紀錄是連續三天都沒有得到媽媽的早晨之吻,那三天媽媽生氣得連歌也沒有哼,最後全靠凡妮裝作離家出走(其實只是躲了在市集的空置攤檔裡),令媽媽擔心得邊哭邊找她,她才現身並與媽媽和好,不過那次她跟媽媽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起的爭執凡妮倒是忘記了。
二人輕輕地拉長尾音以結束這例早活動。露柏在她的圍裙上擦擦手,一手捧著一個盤子為凡妮遞上早餐。早餐是每天如是的蘑菇醬配黑麵包和一碗韭黃清湯,凡妮本以為媽媽會像其他同學的媽媽一樣,為了慶祝今天是元首誕辰日而弄個比較豐盛的早餐,不過她再一次失望了。凡妮問媽媽爸爸不吃早餐嗎,媽媽回答說爸爸很難得才有一天的假期,讓他好好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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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時,鎮上一片漆黑。
鐘樓響起七下鐘聲,鎮上的居民開始出門活動,負責維護街燈的街坊糾察隊架著梯子,努力爬上高高的燈柱為油燈添燈油和重燃熄滅了的燈。街坊糾察隊負責的工作遠不止點燈。自從天遮出現,遮蔽了整片天空後,鎮上的居民已經很難分辨季節更迭,難以察覺時間流逝,只能靠著街坊糾察隊每天更換在佈告欄上的日曆,提醒鎮民必須如常生活。
在戰後的初期,天遮剛出現不久,的確有不少鎮民因為沒法感知時間流逝而精神錯亂,米婭鎮長才會設立街坊糾察隊,協助鎮民重拾正常的生活,然而米婭鎮長不明白的是,有些黑暗是油燈那昏黃的燈光也沒法驅走的。
街坊糾察隊隊員李察已加入了街坊糾察隊好一段時間,他希望能夠借此作踏腳石,讓他的背景資料好看一點,將來有助加入政府部門工作。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他的申請始終沒有回音。
突然間,一條水柱像線般流到站在梯子上,正在點燈的李察頭上,他伸手擦掉臉上的水滴,明白現在正在下雨後,一臉緊張地向街上的人大喊:「各位,下雨了。」
街上的那位身形圓渾的婦人沒有抬頭,動作不自然地瞪著前方,揚聲問:「李察,是你嗎?」
「是的,雷克太太,下雨了,快回家。」李察回應。
「多大的雨?需要通知米婭鎮長嗎?」雷克太太繼續眼看前方,高聲問。
「我現在就去,」李察邊爬下梯子邊大喊,「其他隊員,你們繼續工作,記緊關好燈箱的門,做好防雨防風的準備。完成各自的區域後便先回家中,等候鎮長的通知。」其他隊員聽列後立即向四方八面大喊,務求以人傳人的方法將消息傳開去。
李察終於回到地上,雷克太太用她那雙又肥又短的粗腿走向李察,二人終於對上眼,雷克太太問:「你需要我在回家的路上將這消息散播出去嗎,李察?」
「那樣真的太好了,但謹記不要在街上逗留太久,畢竟誰都不想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對的,誰都不想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雷克太太由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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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凡妮幫忙收拾碗碟,雨滴輕輕打在木雕拱門的圓拱形天窗上,發出啲啲噠噠聲,凡妮下意識地抬頭看,不過外頭一片漆黑,除了門窗上的水珠外什麼都看不到。一股突如其來的外力強行壓下凡妮的頭,凡妮轉頭一看,露柏一副氣急敗壞的表情,問:「你在幹什麼?你是想他們抓我們全家去坐牢嗎?」縱然露柏生氣不已,但她那條白色中帶有幾縷棕毛的尾巴還是那樣靜靜地淡淡地掛在身後。
「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在自己家裡抬頭又不會有其他人看到……」一心想辯解的凡妮卻越說越小聲。
「我說過多少次不論任何時候都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好奇心害死自己,更不要以為在家裡就放下戒心,誰知道他們有多大的能耐。」
「你常說他們他們,他們到底是誰?」凡妮問。
「我剛剛才提醒你不要那麼好奇!你要是再這樣今天我就不帶你出門了!」露柏的聲音變得又高又尖,每當她擔心或心急的時候就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好的好的,我不好奇了,不問問題,更不會再抬頭了。」凡妮說完後立即擁抱著媽媽,露柏馬上消氣,凡妮知道媽媽最吃這一套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鄰居雷克太太的聲音:「提姆太太?我是雷克太太。」2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gWKcmdvm0
露柏和凡妮聞聲一同前往開門。2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4l3YnEgOM
「日安,雷克太太。」二人異口同聲道。
「日安,我只是來跟你們說一聲外面下雨了,而且越下越大—」
「不是吧?下雨了?我們完全沒察覺呢!」凡妮以誇張的語氣打斷了雷克太太的話,露柏忍不住掐了凡妮屁股一下以警告她不要整蠱做怪,凡妮差點尖叫了出來,然後拼命強忍笑意。
「我本來都沒察覺,直到負責維護街燈的鞋匠李察高聲提醒我我才及時發現。你們應該知道鞋匠李察吧?那個紅唇齒白,長相頗為清秀,家中有八個弟妹,一直不肯結婚的年輕人李察啊。聽說有人在帝都幫他找到一個好姑娘,人家都不嫌棄他,願意穿州過省跨越整個大海嫁到我們這種窮鄉僻壤,他反倒嫌棄人家,說他要什麼自由戀愛,不要相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知道怎麼搞的。」雷克太太語氣淡然地說,可是她那條淡褐色的短毛小尾巴卻隱藏不到終於找列對象讓她說人家閒話的那股興奮之情,而一直在半空中擺動。
露柏一直保持微笑,耐心地聽著雷克太太發表她對李察婚姻觀的獨特見解,直到雷克太太需要換氣時才抓緊機會說:「謝謝你專程來告訴我們,你看你,尾巴和衣服都濕透了,趕快回家擦乾身體吧,不然著涼了可不行啊。」露柏溫柔地抓抓雷克太太的手臂,以加重關懷的感覺。
「你說得對,我可不能在這種大日子病倒啊,不過即使病倒了也不用怕,誰不知道提姆醫生的醫術高明,對了,他現在是不是還在醫院加班啊?」眼看雷克太太又不自覺想打開新話題,露柏一時間也沒有新招可以應付,幸好凡妮機警地說:「爸爸他昨天晚上回家了,在這之前他已經在醫院待了多少天來著?四天、五天?」2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hyfDonIda
在凡妮裝作沉思時候,露柏配合地回答:「五天,而且在那之前他只是回來拿替換衣物,連飯都來不及吃。不過我們都十分習慣他為了服務人民而常常不在家,而且也深信元首會為這辛勤的人民而感到自豪的,對不對?」
「對!」凡妮肯定地高呼。
「對不起,雷克太太,我們太不體貼了,竟然開始自顧自說起自己的事,願元首寬恕我們。你不用在這裡陪我們了,趕緊回家洗個熱水澡吧。回頭見,元首誕辰日快樂。」
「元首誕辰日快樂,下次再聊。」
「元首誕辰日快樂。」趁木門還未完全關上時,凡妮也補上一句。
門關上後,露柏跟凡妮打了一個眼色,凡妮得戚地向媽媽說:「不用客氣。」
「不用客氣你的頭,你這個小古惑妹。」露柏笑著掐掐女兒那可愛的臉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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