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時,鎮上一片漆黑。
還沒有任何鎮民可以放心外出的通告,露柏只好與凡妮在家中找樂子。
露柏將一塊香氣撲鼻的乳酪放到飯桌上,然後站在一旁看守,凡妮只要成功偷偷摸走乳酪而脫身,她就可以獨享那塊乳酪,但要是她在過程中被抓到,就要任由媽媽處置。露柏很喜歡跟凡妮玩這個遊戲,藉此鍛練凡妮的身手和戰略思維。雖然凡妮一次都沒有成功過,但是她很有信心今次能夠獨享乳酪。
露柏警戒地環視四周,在飯桌旁來回踱步,凡妮攝手攝腳,敏捷地繞到媽媽後方,藏身於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靜待時機,直到她看到媽媽打起呵欠,她立刻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小石頭扔向廚房,小石頭落地時發出的響聲吸引了媽媽的注意,凡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飯桌移動,並向乳酪出手,可惜卻被媽媽一下抓住她的小手。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卻再度以失敗告終,凡妮不禁發出哀號聲。
露柏露出勝利的笑容向凡妮解釋:「首先,你移動的腳步步伐太重了,很難令人不發現你的位置與路線;第二,我那一下呵欠是故意裝出來騙你的,就知道你會上當;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永遠不要把計劃那麼詳細地寫出來,你寫在歷史課本中的『偷乳酪作戰計劃』都被我看到了。」
「媽媽真奸詐,偷看人家的東西。」凡妮生氣地抗議。
「這叫兵不厭詐,完善的搜集情報是戰爭的致勝關鍵。你又輸了,現在你是屬於我的了,那我們來進行防身自衛術訓練吧,你的搶槍技巧還是不夠熟練。」
「訓練完可不可以讓我幫你編頭髮,今天可是元首誕辰日,我想你打扮得美美的出門。」
「怎麼了?嫌媽媽平時不打扮很失禮你嗎?」
「不是啦,無論你打不打扮都是鎮上最美的人,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為了胡佛爺爺的誕辰日打扮得再漂亮一點而已。」凡妮並沒有在此事上撒謊,即使隨便抓個鎮民來問露柏是不是一個美人,大家都會亳不猶豫說是。
露柏擁有蜜糖色的肌膚,一雙深邃的棕色大眼睛,立體的輪廓,豐滿的嘴唇,直挺的鼻子,再加上即使穿起廚娘服也遮蓋不住的那身玲瓏浮突的身材,還有舉手投足都散發著的那股野性不羈的魅力,使她與風格截然不同的工廠女工愛瑪一直都是鎮民心中叮噹馬頭的兩位大美人。
凡妮一直希望自己長大後可以更像媽媽一點,可惜看起來她卻越來越長得像爸爸:蒼白的膚色,瘦小的身體,小小的鼻子擺在圓圓的臉上面,又細又長的眼型,淺淺的輪廓,薄如紙片的嘴唇,都不折不扣是爸爸的翻版。
若然凡妮是男生也可能可以稱得上是帥哥一枚,可惜她卻是一名女生,而且是一個擁有一條老鼠尾巴的女生,要是外貌得不到媽媽的遺傳,她也希望尾巴也能夠得到媽媽的基因加持,盡量多長一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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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風也停了,鎮上回復一片寧靜,警察們檢查過天遮沒有受損後,再度拿起鑼敲出發,到鎮上各處宣告居民們又可以「自由」活動了。
正在為媽媽梳辮子的凡妮一聽到鑼鼓聲立即彈跳起來,要不是露柏提醒她必須好好替媽媽綁好另一半的辮子才能夠出門,凡妮大概早已飛奔到門外。
辮子大功告成後,露柏再一次檢查出門用的袋子,確保她已帶齊足夠的配給劵和排隊用的多塊石塊。就在她們準備出門時,提姆打著呵欠從睡房走出來,「早安,爸爸。」母女二人同聲說。
「等等我,我跟你們一起去。」提姆轉身後又回頭向露柏說:「你這髮型很好看,很配你。」
露柏高興地謝過提姆,然後再轉頭謝謝女兒,凡妮再次得戚地向媽媽說:「不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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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姆提著油燈與家人走出他們的窯洞之家。與爸爸媽媽一同出行又穿上新制服的凡妮顯得神氣非常,一路上主動向所有人打招呼,不論對方是否認識自己,她都滿臉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向各人高聲說出:「元首誕辰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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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規定未成年人在室外地方必須戴有寬大帽沿的帽子,而成年人和於室內範圍時則不在此限。不過由於帽子已經成為潮流服飾,因此很多成年人也會戴帽出街。
前往戰爭勝利廣場的路上,佈滿大大小小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帽子,驟眼看去那些帽子就像是森林裡的蘑菇一樣,真令人肚餓呢,凡妮忍不住這樣想。本來他們想先去商店的,但是凡妮急不及待要立即到廣場放下賀壽卡,因此他們只好繞點路,先到廣場後再去商店。
差不多抵達戰爭勝利廣場的時候,街上的油燈漸多,提姆吹熄手中的燈,以節省燈油。
廣場裡面比平日增添了不少油燈和火把,黃光照遍整個廣場。穿著白色絲質襯衫的工作人員們已經開始為晚上舉行的慶典進行佈置,他們掛標語、放彩帶,在刻有元首雕像的噴水池中灑顏料粉末,讓池水呈現一片的綠色,與國旗的顏色一樣。
亦有工作人員忙著以數塊光滑的巨石拼湊出一個臨時講台,為新鎮長的就任儀式作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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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妮與爸爸媽媽經過一個個攤位,有些攤位仍在準備中尚未開放,有些攤位已經架設好一切,射擊遊戲那個攤位更加是已是大排長龍。露柏是射擊遊戲的常勝軍,更是這個鎮上的神槍手,她的二十發全中紀錄至今仍然無人可破。
每年也負責射擊遊戲攤位的工作人員一看到露柏便熱情地向她揮手打招呼,「提姆醫生,提姆太太,元首誕辰日快樂!提姆太太,要不要過來打破自己的紀錄啊?」
「元首誕辰日快樂。太多人在等候了,也許晚一點吧。」露柏露出燦爛笑容說。
「今年的神槍手獎品很豐富,你一定要來喔。」
提姆帶著太太與女兒來到專門收集送給元首的賀壽卡的攤位前,凡妮小心翼翼地從課本中抽出卡片,再交給攤位工作人員。這位年輕的工作人員長著一頭褐色的短髮,雖然他面掛微笑,但那笑不由衷的表情卻沒有令人有親切的感覺。
工作人員決定將凡妮的卡片跟其他同樣畫得出色的卡片掛出來作展覽,讓途人好好欣賞,凡妮雀躍得拍起手掌來,她的笑臉令提姆與露柏也感到十分開心。
「從你的卡片便可看得出你真的很愛元首,對不對?」工作人員邊掛卡片邊問凡妮。
「當然!胡佛爺爺對我們那麼好,我當然愛他!」
「那麼你愛胡佛爺爺比較多還是愛你的爸爸媽媽比較多?」工作人員笑著問凡妮。
稍感愕然的凡妮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一樣愛對不對?」露柏溫柔地看着凡妮,慢慢引導女兒回答問題,「胡佛爺爺對你而言就像親愛的家人一樣,而你愛你所有的家人,而且你一向對每個家人都給予同等的愛,對不對?」看著媽媽那令人安心的溫婉笑容,凡妮堅定地點點頭。
「可是對我來說,偉大的元首是比家人更美好更重要的存在,而且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夠有此覺悟。」工作人員仍然保持微笑地說,這笑容實在令人感到不安,正當提姆想帶著妻女離開時,工作人員再度開口:「那麼兩位的賀壽卡呢?」
「什麼?」提姆不禁問。
「難道你們不想籍由親手繪畫的卡片去祝賀偉大的元首誕辰快樂嗎?」
「往年都沒有這個規定……」露柏戰戰兢兢地說。
「這位太太,國家從來沒有規定你們愛元首,所有國民都是自發地愛元首的。同樣,國家也沒有規定國民必須為元首送上賀壽卡,只不過要是你們真心愛一個人,在他的誕辰日為他準備賀壽卡不是一個很自然不過的舉動嗎?還是說,你們根本不是真心愛元首,不是真心愛國家呢?」
凡妮一臉懵懂,她不明白這名工作人員為什麼如此執著於她爸媽愛不愛元首這個問題上,因為在凡妮心目中,每一個背上長著尾巴的人都必然是愛元首的,就像是每個人都需要呼吸和進食一樣,是必要而且自然不過的事。直到凡妮看到爸媽的表情,她才感覺到事情可能不像她想的那樣。
露柏和提姆鐵青般的臉如實反映出他們內心的憂慮,他們擔心自己和家人會因為這該死的愚蠢卡片而惹上麻煩,幸好在這時候,一名皮膚黝黑,身材健碩,擁有好名聲而且威信十足的警察從攤位後方走過來。
溫蒂警長用她那雄渾有力的女低音聲線向該名工作人員說:「卡斯,你是新來的,因此可能不認識提姆醫生。提姆醫生是一位勤勞的國民,常常要待在人手不足的醫院加班,有時候好幾天都回不了家,照顧女兒的責任就落在提姆太太身上,提姆太太除了是一位賢淑的妻子和母親外,亦是一位有良好信譽的工廠廚娘。元首不是說過『愛家人就是愛國家,愛鄰舍等於愛元首』嗎?這兩位都是以身體力行去實踐元首思想的模範鎮民,因此他們絕對是愛元首的善良國民。」
溫蒂警長這番話令提姆和他的家人都吁一口氣,也令卡斯終於放行。卡斯微笑著對他們說:「祝你們元首誕辰日快樂。」
「你們現在是要去商店嗎?我也要去那邊巡邏,我跟你們一起走吧。」溫蒂警長像護送他們般跟他們並肩離開。
在離開廣場的時候,凡妮忍不住回頭看向卡斯,竟發現卡斯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他們,繼續以無情的眼神配以嚇人的微笑瞪著他們看,嚇得凡妮立即轉身,不敢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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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一行人離開了廣場,轉入大街後,露柏才開口向溫蒂警長道謝,溫蒂警長笑著說不用謝,「我只是說事實而已,不過那批與新鎮長一起來的工作人員的表現都奇奇怪怪的,剛才那個人我們私下都喊他微笑卡斯,你們不覺得他無時無刻都掛著微笑,實在很令人毛骨悚然嗎?還有那個鎮長助理幽靈姬絲,常常神出鬼沒地在背後監視眾人。幽靈姬絲和微笑卡斯都不會是善男信女,總之大家以後都要加倍小心。」
「那麼新鎮長呢,他也跟他們一樣奇怪嗎?」提姆問。
「希望不會,我還沒有見過他。」
「聽說新鎮長是從帝都過來的吧?」提姆很少那麼多話,凡妮心想爸爸一定對新鎮長很好奇,不過誰不是呢。
「是的,他和那批新的工作人員也是從帝都過來的。」溫蒂警長突然感概地說,「我已經很久沒回去帝都了,不知道那地方變成怎樣。」
「你想念在帝都的家人嗎?」露柏問。
「我在那邊已經沒有家人了,所有家人都跟隨我來到這邊,我只是想回去成長的地方看看。我兒時的家有個很大的花園,長滿了各式各樣的花,一到春天便會散發陣陣花香,真令人懷念啊。」
「花?什麼是花?」凡妮不解地問。
溫蒂警長馬上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只好說:「長大後你就會知道。」
為免凡妮追問下去,露柏隨意說起剛才在廣場上看到的布置,就在露柏和溫蒂警長為著即將舉行的慶典派對興高采烈地進行討論時,凡妮突然說:「對不起。」
「親愛的,你為什麼道歉?」露柏說。
「剛才只要我說那張卡片是你們跟我一起畫的就好,但是我當時被微笑卡斯嚇怕了,才會一時想不出這麼簡單的謊言,我明明很擅長講這類大話的嘛。」向來以聰明機警自居的凡妮一臉不滿,她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失望極了。
「凡妮小姐,你確定你真的要在一個警長面前承認自己是個撒謊高手嗎?」溫蒂警長故意一臉認真地說,大家也被她逗笑了,剛剛的卡片陰霾被一掃而空。
在笑聲裡,凡妮卻忽然問:「爸爸媽媽,你們愛胡佛爺爺嗎?」
露柏和提姆想都沒想到他們才剛僥倖從懸崖爬上來,竟然又馬上回到崖邊之上,而且是被自己的女兒推過去的。
露柏故作鎮定,以輕鬆的語氣說:「當然愛啊。」露柏露出大大的笑容,這笑容似是為凡妮而展露,但實際上卻是笑給溫蒂警長看的。
「真的嗎?但是我每次哀求你們在家中掛起胡佛爺爺的畫像時,你們總是諸多藉口,不願意讓我掛起來。剛才微笑卡斯問你們是否真心愛元首時,你們也沒有回應,我總覺得你們心底裡根本不喜歡胡佛爺爺。」
凡妮話一出口,現場氣氛突變,沒有人敢出聲,露柏和提姆幾乎緊張得忘了呼吸。
提姆屏息靜氣地盯著溫蒂警長,彷彿想看透她的下一步行動。露柏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努力不讓牽著凡妮的那隻手抖得太厲害,但是卻徒勞無功。凡妮感覺到媽媽那顫抖的手,還有看到爸爸那比平常更顯蒼白的臉色,開始感覺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溫蒂警長停下腳步,所有人都怔住,沒有人敢作任何移動。溫蒂警長蹲在地上,一臉嚴厲,態度認真地看著凡妮,「凡妮,以下這番說話我只會說一次,你給我好好記著。」
凡妮乖乖地豎起耳朵聆聽,但只有她感覺到自己的尾巴正緊張地繞著她的腰。
溫蒂警長以嚴肅的語氣說:「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女生,因此我沒想過你會說出這麼愚蠢的話。」凡妮感覺自己的臉正在被什麼東西燃燒著,她在很久以後才知道那東西喚作羞恥心。
「你爸爸媽媽當然很愛元首,也很愛國家,就跟大家一樣愛。所以你以後不可以再在任何人面前說你剛才說的那些說話,知道嗎?」
滿臉通紅的凡妮身體顫抖,抿著嘴唇,以一副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朝溫蒂警長點點頭,溫蒂警長似是察覺自己的語氣太重了,尤其是對著一個只得十歲的小女孩。於是她放輕了聲線,在凡妮耳邊說:「每個人都會犯錯,你只是說錯了一次話而已,只要汲取教訓就好。你是整個鎮上我最鍾意的小女生,所以要是你像剛才那樣對家人有類似的質疑,你一定要第一時間跟我說,不可以跟任何人說,只可以跟我說,懂不懂?」凡妮扁著嘴點點頭,溫蒂警長繼續說:「很好,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又堅強的女生。記住,即使你心中對家人存有質疑,但是在其他人面前也不用將心中想法告訴他們,你大可以們對他們撒點小謊,像你一貫擅長的那樣,將他們騙得團團轉,知道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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