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時候已經傍晚，林子模糊朦朧一片，眺望著房屋也是看不分切。入夜最是妖魔時分，距離阿芳所說的晚點見面實際上沒有想像中這麼遠，就是不知道阿芳什麼時候才會過來，令張輕想來惴惴不安。

　　「大人。」

　　張輕看過去，嚮導跟他鞠躬哈腰。

　　「今天的事情，不知道小的能否斗膽請大人不要跟其他人說？」

　　嚮導完全沒有被阿芳弄暈的印象，在他看來是自己將張輕給弄不見，回去若是官員知道這件事情，個性好一點的那還無所謂，若是刻薄一點的也不知道要怎麼追究嚮導，一介白身的平民夾在兩人之間更是不敢多說什麼。

　　「自然如此。」張輕點頭，「多少也有我的責任，回去若是官令問話你便同他說我在附近探查，耽擱許久。」他看了看天色，灰沉的雲際間浮著淺淺的紫色，說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說。」

　　「正是。」嚮導連連點頭。

　　兩人一同走下山坡，長長的坡道邊上的作物浮著一層薄霧，在夜色上越看越不明白，彷彿鬼影幢幢似的。

　　「這世上有鬼嗎？」張輕不免脫口而出。

　　「鬼？」旁邊的嚮導一臉疑惑，下意識的喃喃自語給他聽了去，「咱都聽人說所謂鬼怪就是人死而去。」

　　張輕點頭不再說話，人死而後便是鬼，也就是靈離開了身體而形成，每個人死後都有適合的殯葬儀式，唯獨惡鬼只能以一火燒之，因為志樂教的僧人總是說：人一旦變成惡鬼就再也沒有靈魂，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消亡。

　　兩人到了村子以後便分頭散去。街道無他人，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跟腳步在石磚上的蹙音。

　　回去的路上張輕則在思索著阿芳所訴說的事實：這片土地正被仙的邪性所影響。他不至於到不相信阿芳所說的，只是不得不去懷疑阿芳的用意。

　　他認為阿芳別有用心，只是信與不信不太重要，他沒有選擇權。

　　張輕握著刀柄的手漸漸鬆開，發紅的指節緩緩褪色，與此同時，他也默默做了決定。

　　＊

　　「你辦過這麼多案子有見過鬼嗎？」

　　「鬼？」沈安平意外地看過來，「怎麼突然跟我問這些？你遇到什麼了？」

　　回到官員給他們安排的住所時沈安平還沒有睡，他跟當地拿了相關的卷宗就著濁雜的油燈閱讀。

　　「沒有，只是突然想到。」張輕低頭看著手掌，掌心上仍有阿芳以指甲劃破，嫩皮剛出尚未痊癒完全的粉色痕跡微微發癢，「聽說鬼是沒有影子的。」

　　「我也是聽人這樣說的，可是聽說是聽說，我從來沒遇過這種事情。我們這些在棘府跑差的，遇到的活人都還比鬼要可怕得多，沒有什麼事情是跟人無關的。」

　　這點張輕也相當同意，他從來沒有辦過不能以人的邪惡而解釋的案子。人殺人的、人成惡鬼而殺人的，但卻從來沒有鬼殺人的，所有他辦過的案件都是因人的惡念而起。只不過有時候，因人的惡念太甚就算是人類本身都很難去同理，所以他們才會稱之為鬼怪上身。

　　沈安平端起茶來喝，張輕瞥了一眼，就連茶水看上去都像是混濁的污物，他始終不能確認是阿芳跟自己有問題還是其他人有問題。

　　「你的身體如何？」張輕坐在蓆上，一邊揉著膝蓋一邊問。

　　「都好得差不多了，藥挺有效的。」頓了頓，沈安平說：「我倒是想起來，那時候咱碰到的那個女孩子，後來你還有問出什麼嗎？」

　　張輕搖搖頭道：「我到處問過，也沒人看過這樣的人。」

　　「前面還在說沒什麼事情跟人無關，現在就有了......罷了，講這個對我們查案也沒幫助。」沈安平拍了拍桌上那堆竹簡說道：「看過了嗎？」

　　「還沒，這是官府的？」看沈安平點頭，他問道：「你看過了嗎？」

　　「看了一些，東西保存得很差。」沈安平隨手拿了一捲給他看。

　　張輕翻閱竹簡，在偏僻的鄉村村民通常都用附近可以刻寫的材料做紀錄，比如現在的竹子，價格不貴也易於保存。他略翻看過後便了解沈安平所說：編綁竹子的細繩腐朽而脆弱，斷裂的部分稍微出力就會掉落，乾竹本身都是蟲蛀痕跡，更別提卷宗還有缺次，無從得知那天發生的事情。

　　「戰亂的關係吧。」張輕看過以後便闔上卷宗。

　　五年前戰亂以後村子復原的速度令他詫異，看上去不像是被叛軍波及過的樣子，實際上還是能依稀從殘缺的頁次知道過往的痕跡。

　　「賊黨早沒了，就算五年前的事情沒紀錄，最近的事情總要寫一點上去，但是這邊什麼都沒有。」

　　這就讓張輕琢磨不透了，官員的職責之一就是紀錄村子發生的一些重要事情，如果連這些事情都沒有做，那麼官員這幾年來到底都在幹嘛？

　　「罷了，明天我再同你過去看看，順道去問問看官令是不是搞錯了。」沈安平放下竹簡，伸手作勢要捻油燈。

　　「等會，我再把卷宗看完。」張輕連忙阻止，他還正愁著阿芳的交代。

　　「我都看過了，沒什麼東西好看。」沈安平抖著竹簡打起了呵欠，互相撞擊的竹片喀擦喀擦地響著，讓張輕暗自擔心脆弱的竹片斷裂。沈安平看見張輕還是堅持的表情，只得說道：「可別太晚。」

　　沈安平起身脫衣，隨手披著便躺在張輕對面那張草蓆上，背對著張輕睡覺，油燈照著他的影子映落於牆壁，看著他的背，張輕心想這可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許久，張輕都沒有翻開竹簡，反而的是盯著沈安平的背影，直到聽到他沉沉的呼吸聲，確認他已經睡著了，才小心地放下竹簡。沈安平披得那件外衣攤得隨意而掛在椅子上，張輕看了幾眼，忽然發現外衣內襯上頭有個非常眼熟的蓮花圖案。

　　這個圖案他曾經在哪邊看過呢？是在寺廟裡面，張輕的辦案直覺馬上讓他察覺到兩者必有某些聯繫，但越加混沌的頭腦卻始終想不透徹。

　　搖曳的燈火隨著油料消耗開始明滅閃爍著，張輕盯著火焰，不知不覺也有睡意上湧，難以抵抗的沉重眼皮闔上，張輕直接坐在那張椅子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