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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涯勝覽:滿剌加國(今之馬來西亞的馬六甲)。自占城向正南,好風船行八日到龍牙門。入門往西行,二日可到。此處舊不稱國,因海有五嶼之名,遂名曰五嶼。無國王,止有頭目掌管。此地屬暹羅所轄,歲輸金四十兩,否則差人征伐。永樂七年己丑,上命正使太監鄭和等統〔寶船〕齎詔勑,賜頭目雙台銀印冠帶袍服,建碑封城,遂名滿刺加國,是後暹羅莫敢侵擾。其頭目蒙恩為王,挈妻子赴京朝謝,貢進方物,朝廷又賜與海船回國守土。...鄭和譯官馬歡~~」
一、流亡的三佛齊王子─拜里米蘇拉
西元1407年,明永樂五年。暹羅屬地的滿喇加半島,扼守滿喇加海峽的滿喇加(今之馬來西亞馬六甲)。滿喇加河有如一條蜿蜒巨蛇,蛇尾在東北方的山地,經得平原,蛇頭由西南方的沼澤地,緩緩流淌入海。因海口處有五座島嶼,故航海人,稱其為五嶼。卻鮮少會在此,入港泊船。因滿喇河海口的沼澤地,多是沙鹵之地,難以耕作,居民不多,更無什麼商旅來往。荒涼的沼澤地中,更藏有一種巨獸,名為鼉龍。這鼉龍,約高三四尺,有四隻腳,滿身長滿鱗甲,背上更有成排的脊刺。駭人的是,這鼉龍口中的獠牙甚銳利,藏身於沼澤,一遇到人就竄出咬齧。甚至會將人拖入沼澤,吃個屍骨無存。而鼉龍只是一害。若是貨船經過滿喇加海峽,在五嶼稍有停留。有時還會在此地,遇到海盜,從滿喇加河口划著獨木舟出海劫船。由此往來滿喇加海峽的商旅,皆口耳相傳,說滿喇加河是一條探入海中的巨蛇,蛇口會吞噬商船。因恐懼所至,使商旅與貨船,更不敢靠近滿喇加河口的沼澤地。
滿喇加河口的沼澤地,確實是一讓人恐懼之地。不但海中有鼉龍,山林中更藏有猛虎。那猛虎毛黑,渾身暗黃的花紋,有時還會化為人形,將人誘騙到深山林內,再將人吃掉。縱是滿喇加河口的沼澤地,如此蠻荒,卻仍約有百戶人家,居住於此。但見其所建屋舍,約二三層,每層約四五尺,有若閣樓。屋頂鋪以茅草,並將椰子劈成片,鋪於隔層充作地板,繫以籐蔓。而這有無羊棚般的屋舍,恰與舊港國之人,所建的屋舍類似。因這滿喇加沼澤地的百戶人家,原本亦是自滿喇加海峽南方的舊港國而來。不僅於此,更有傳言。據說當年,統治舊港的的三佛齊國,被爪哇滿者伯夷國出兵征伐,將其滅後。而三佛齊國的王族,流亡海外,輾轉逃難,最後就是落腳於滿喇加河口的沼澤地。
酷熱的日頭,照耀著滿喇加河的沼澤地。叢榛荒莽的河岸邊,但見有一人,背負弓箭,手持彎刀,一路劈荊斬棘,溯河而上。只見那人的身邊,還有兩條狗,一路緊跟隨行。當是個居於沼澤海口的獵人,帶著獵狗,欲往山中去打獵。獵人走到了一處河岸邊的樹下,從懷中掏出一塊方帕來,擦了擦了額頭的汗水。那樹是棵馬六甲樹,樹葉有如兩排羽毛,枝葉間還結有像荔枝狀的小果實。那馬六甲樹的果實,味帶酸澀,剛入口嚼之,感覺有點苦;但嚼了幾嚼之後,口中即會回甘。所以最是能生津解渴。獵人或是走累了,口也渴了。方到了馬六甲樹下後,即摘了棵果實,放到嘴裡咬了口嚼食;並就暫坐在那樹下休息。只見這獵人,年約五六十,以白布纏頭,身穿青布長衫,看似回回裝扮。雖是面貌清瘦,卻是兩道劍眉下,炯炯橫眼,唇上兩道翹鬚,更顯威嚴。由其相貌看來,就不像一般的販夫走卒,或是俗鄙的獵人。確也是如此。因為這獵人,名叫拜里米蘇拉,曾是一國之王子。只不過那個曾經叫三佛齊的國,而今卻早已亡國。
三佛齊國,建國於蘇門達喇島,扼守東西洋間的滿喇加海峽,曾興盛了數百年。且當其文治武功鼎盛之時,西至古里國,東至爪哇島,北至暹邏國,幾都曾是其勢力範圍。尤其轄下的舊港,乃東西洋商旅會集之地,居民過萬,更是東西洋的第一大城。不僅商賈絡繹,造就其商業發達。且因其國土地肥沃,稻米一年可三收,各種香料與物產豐饒;固而百姓富裕,國力強盛。及至百多年前,三佛齊的國王,遠征西洋的錫蘭國,不幸敗北。自此三佛齊國的國勢,即開始走下坡。兼之爪哇島的強國,滿者伯夷國,日漸崛起,奪取了三佛齊國爪哇島的國土。更使得三佛齊國,失去重要的香料產地,國力進一步受到重創。約莫五十幾年前,野心勃勃的滿者伯夷國,因見三佛齊國國弱可欺。且覬覦其肥沃的土地與舊港的繁盛,故而派兵征伐三佛齊國。當時,三佛齊的國王,乃拜里米蘇拉的祖父。因見滿者伯夷國的大軍壓境,勢不可擋。舊港與王城占碑,被滿者伯夷攻佔後。眼見大勢已去,拜里米蘇拉的祖父,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帶著王族及三佛齊國的殘兵,逃往海外。自此三佛齊國,終告滅亡。而拜里米蘇拉與其王族,亦即開始了海外流亡的歲月。
三佛齊亡國之時,拜里米蘇拉,尚年幼懵懂,事實上也不知發生何事。三佛齊國的王族,流落海外後,曾先後居於廖內島,與民丹島。因此兩島的百姓,亦皆是三佛齊國的舊日子民,對王族亦頗忠誠。而拜里米蘇拉的祖父,亡國後,亦無不期望能再復國。於是在廖內島與民丹島,經得幾年的重整旗鼓後。拜里米蘇拉的祖父,即發兵攻打淡馬錫(今之新加坡)。淡馬錫原本臣屬於暹邏國。而拜里米蘇拉的祖父,刺殺了淡馬錫的酋長後,即佔據了該島,自封為王。意欲以淡馬錫,做為其復國的根據地。時光苒荏,拜里米蘇拉,就這麼在淡馬錫,長大成人。祖父過逝後,父親亦早逝。於是拜里米蘇拉,年約三十,即繼任了國王。但這卻是另一場災難的開始。年輕的拜里米蘇拉,繼任國王後,尚來不及大展身手,展其鴻圖大志,甚至王位都還沒坐暖。而野心勃勃的爪哇滿者伯夷國,卻又派兵征伐淡馬錫島,欲將三佛齊流亡海外的王族,給斬草除根。
年輕的拜里米蘇拉,其麾下,僅剩一些三佛齊亡國後的老弱殘兵。淡馬錫更僅是一小島,如何能抵抗強大的滿者伯夷國。面對滿者伯夷國的大軍壓境,拜里米蘇拉亦只能再次棄國而逃,遭到再次亡國的命運。拜里米蘇拉,率領尚忠誠於三佛齊國的老弱殘兵,先是渡海,北逃到了滿喇加半島的麻坡一地。但麻坡是個靠海的平原,並無天險可守。因害怕滿者伯夷國再次征伐。於是拜里米蘇拉,又北逃到了滿喇加河的出海口。滿喇加河的出海口,是一片沼澤地,北鄰大河,東南方又有一座山橫阻。雖說蠻荒,卻也算是進可攻退可守。於是拜里米蘇拉,與忠誠於他的老弱殘兵,約僅剩百餘戶,即在滿喇加河的海口落腳。時光苒荏,就這麼在艱困的蠻荒沼澤地中,又過了二十幾個年頭。...當此之時,坐在馬六甲樹下,啃著野果的拜里米蘇拉,於今已垂垂老矣。
「三佛齊國」那個物阜民豐,曾經強盛的國度,在拜里米蘇拉的腦海中,終究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雖說拜里米蘇拉,一出生就註定是個人上人的王子。但他一生遭遇的,卻是兩次的亡國。五六十年的顛沛流離與風霜歲月,而今拜里米蘇拉已年老,又流落到滿喇加河海口的蠻荒沼澤地。「復國」這從祖父三代以來的夢想,對於拜里米蘇拉而言,早有如空中閣樓般的遙不可及。而那錦衣玉食,曾經居重樓華屋,更早成一場過往的春夢而已。啃著酸澀的馬六甲果實,拜里米蘇拉,每想起往事種種,總更顯蒼老,眉眼滿帶憂愁。因為就算流落到滿喇加海口的蠻荒沼澤地,對拜里米蘇拉而言,依然是難有立足之地,更別說安身立命。因滿喇加河的沼澤地,乃是暹邏國(今之泰國)的領土。雖說二十幾年來,暹邏國並未派兵,將拜里米蘇拉驅離。但卻要拜里米蘇拉,每年上貢四十兩黃金。否則即派兵予以征伐。簡言之,滿喇加河的沼澤地,僅是暹邏國暫租借給拜里米蘇拉及其族人居住。所以得每年上繳四十兩黃金的租稅,給暹邏國。否則即會被暹邏國,派兵驅離。
四十兩黃金,就一國而言,也不是什麼大數目。只要向百姓徵點稅,當也就能應付的過去。只不過滿喇加海口的沙鹵地,土壤貧瘠,難以耕種。所以拜里米蘇拉與其百姓,頂多只能划獨木舟到海上捕魚,或到林中打獵維生。正是流落海外,寄人籬下,衣食無著。百姓連糊口都難,卻又如何能每年湊出四十兩黃金,來上貢給暹邏國。為了每年能湊出四十兩黃金,拜里米蘇拉與其百姓,也只有冒死,找機會去劫奪過往滿喇加的商船。於此拜里米蘇拉,這個流落海外的王子,又多了個海盜之名。從貴為三佛齊國的王子,淪落到此田地,當也算是山窮水盡,走到了窮途末路。原本,拜里米蘇拉,對於復國一事,也是早已絕望。不過三年前,到暹邏國的王城,去上貢黃金之時,拜里米蘇拉對於早已渺茫的復國之事,卻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因為就在暹邏國的王城,拜里米蘇拉,遇到了天朝上國來的一個使節。而那天朝上國的使節,就叫尹慶。
「聽聞天朝上國,地大物博,百姓不知幾萬萬,且物產豐隆,遍地黃金。滿朝文武皆忠良,文治武功鼎盛。那巍巍若天神的皇帝,更是禮儀天下,以德服人。不但對海外小國,濟弱扶傾,既不恃強凌弱,更不以眾暴寡。我祖父為三佛齊國王之時。據說也曾向天朝上國稱臣納貢。祖父說,因只要向天朝上國稱臣納貢,則天朝上國對於藩屬國,更是恩德有加。往往上貢一萬兩白銀的財貨,天朝上國的皇帝,即會以十倍還,賞賜十萬兩白銀的財貨。只是我三佛齊亡國之後,即未再派使節前往天朝上國納貢。倘若天朝上國的皇帝,真願澤披海外,對海外藩屬,廣施恩德。倘若這都是真的。那以我今日之困境,亡國之後,寄人籬下,前有狼後有虎,百姓更難以為生。總是我已山窮水盡,再無路可走。若是我派個使節,前去天朝上國求助。卻不知天朝上國的皇帝,是否願意為我這個亡國之君,伸出援手...」實話說,拜里米蘇拉僅是懷抱一絲希望,卻也不敢有什麼奢求。畢竟三佛齊國早已滅亡。國既已滅亡,而他也就不再是一個國王。既不是國王,僅是一個流落蠻荒的窮徒,甚至淪為海盜。連天朝上國來暹羅國的使節,願不願意見他,拜里米蘇拉也都沒把握。
但為求見到天朝上國的使臣。拜里米蘇拉,仍是使盡了關係,收買暹邏國的官員。總算在暹羅國官員的安排下,拜里米蘇拉,見到了那來自天朝上國的使臣。幸運的是,天朝上國,果然不愧是個禮儀之邦。縱然知道拜里米蘇拉,只是一個流落蠻荒的亡國之君。但那天朝上國的使臣,依然對拜里米蘇拉,以禮相待。得知拜里米蘇拉的困境之後,那叫尹慶的上國使臣,雖表同情,卻無法作主。說是得由皇帝裁示。又說天朝的新皇帝,剛登基金鑾。且新皇帝,英明威武,正需海外諸國,前來稱臣朝拜,或有可為。於是拜里米蘇拉,即派了一個親信,隨同那叫尹慶的使節,一道前往天朝上國。就這麼等了半年,拜里米蘇拉,派去天朝上國覲見皇帝的親信,終於返回了滿喇加。並帶回了天朝上國皇帝,賜詔給拜里米蘇拉的冠帶袍服,及一只國王玉璽。而當時,天朝上國的皇帝,正是剛竄位登基的永樂皇帝。
天朝上國的皇帝,賜詔給拜里米蘇拉一只國王玉璽,自是承認拜里米蘇拉,是一國之王。只不過,讓拜里米蘇拉,感到有點失望的是─就算是天朝上國的皇帝,賜詔給他國王玉璽。然而他的困境,卻一點都沒改變。依然是寄人籬下,百姓無以為生。暹邏國也同樣強硬的,向其索討每年四十兩黃金的稅銀。賜詔之後,又過了三年,拜里米蘇拉依然流落在滿喇加的蠻荒沼澤,窮困至極,一籌莫展。也就是說,天朝上國皇帝承認拜里米蘇拉是一個國王,終究只是個無用的虛名而已。但大明國的永樂皇帝,事實上,並沒有忘了拜里米蘇拉,這個亡國的三佛齊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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