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之路I - 鮮血冠冕 - 章之三（祈雨飄搖）6

　　灰濛濛的天空有些濕潤，讓吹撫過平原與麥田的風帶有水氣，也讓呼吸感受到自然的滋潤。

　　雖然沒有喜歡的太陽，但萊莎還是踏著躍躍欲試的腳步與抗奮心情，準備要回家整頓裝備。不過在柵欄邊緣卻有熟悉的身影等待著她。黑轟蜴護衛就待在一旁，看來那位女性有話要說。

　　泥地變得鬆軟些，還沒下雨，她腳下肉球就能感覺到一股舒服涼氣。

　　「公主？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吼。」萊莎笑說著，覺得此刻公主的表情怪有趣的。大概也只有她膽敢這麼笑公主。

　　「我知道小麥遭竊了，妳真的要去？」

　　「……」萊莎看見那雙不安與內疚的眼眸，反而還嘆了氣。「妳可不適合這種楚楚可憐的樣子吼，到底怎麼啦？」她的肉球大掌輕輕抓住公主的雙肩，發現她好輕、好軟，好像隨手一推就倒的柔弱感，明明以前跟她一樣活潑好動。

　　「沒事，但只有妳去找，我有點擔心。格蘭他就──」

　　「不行吼！」

　　格蘭才是那位想反駁的，卻先被萊莎給制止。

　　「總之，等我好消息，之後再像以前一樣，我們一起聊天到半夜不睡覺，偷偷講誰的壞話、偷溜到廚房找吃的，現在我們大了還可以聊戀愛的話題，畢竟這些話可不能跟老爸聊阿。」

　　凡萊妮希雅聽到這些讓她好懷念的貼心話，讓她緊閉不笑、愁容的臉鬆開了些。但嘴角還是沒辦法對她上揚，有道鎖禁錮她的心，是那黑暗的過往。

　　看著這彆扭的模樣，萊莎加重抓著肩膀的力道。

　　「我阿，一直覺得很可惜。」

　　「咦？」

　　萊莎很少用這種正經的方式說話，因為用這種溫和的語調，會讓她聲音聽起來沙啞，她有時不太喜歡自己的聲音。

　　「『那個時候』，如果我在的話，我肯定可以保護妳、保護『大家』的。」

　　但聽見這句的凡萊妮希雅反而皺了更緊的眉心，那段過去也抓住她不放，情緒與內心糾結在一團。

　　但萊莎看著這個表情，她就知道公主又在想什麼了。

　　「妳現在正在想，我在的話，也會跟大家一樣死翹翹對吧？唉唷，別忘了，只有我是最強的獅心皇吼。所以現在再讓我幫幫妳吧，對我來說是彌補過去。公主肯定覺得對不起大家吧？阿哈，我從妳的表情就知道妳在想什麼啦！可是阿……」

　　萊莎將她的雙肩拉往自己靠，給她一個溫暖擁抱，凡萊妮希雅被萊莎的鬍鬚磨得發癢想笑。

　　「我一直想和以前那樣陪在妳身邊阿。我知道不論誰對妳說：『妳沒有錯』，都沒有用的。但不管怎樣吼，我還是很喜歡妳啦，所以之後可別再躲我了……哈哈，公主大人怎麼可以在這時候哭鼻子？等大功告成後，想怎麼哭就怎麼吧！妳可沒時間消沉囉，等我找到小麥，接下來就靠妳啦。我每年都很期待妳跳舞的，今年要是看不到，我會過的很煩悶的。」萊莎在公主臉上輕輕一吻，鬍鬚又弄得公主好癢，這次她無法忍住地笑了出來，聲音就像這個少女年紀該有的笑聲。

　　萊莎先行道別，她有信心能夠很快地找出對方在哪、又是誰。

　　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公主也振作起來，至少現在不是收拾一切前往娜迦蛇族。

　　她先是要決定向神獻上祈舞的地點，以往是在農場，象徵神那寬敞的豐收地是理所當然的。但她總覺得在寬闊的場所，會被凡妮珍歹個正著。

　　二是架設祭壇，這是以前沒有過的，是為了更接近神。但萊葛力說明時有些猶豫，提到祭壇在不同異種有不同的成立與進行方式。不過也明白祭壇沒有既定形式。

　　三是料理好的餐點要送到祭壇，萊葛力認為這一點還是有辦法做到。

　　原先預計的祭典儀式還有神與孩童的嬉戲，由公主扮演豐收女神，於豐收之地與孩童嬉戲追逐，孩童們身上會帶著小麥。傳聞豐收女神有許多調皮的孩子，出生後就四散離去玩耍，追逐孩童就像尋找這些調皮的神子回來，象徵祈禱下一次的豐收還會到來。

　　只要祭壇成立，不受人阻擾，給予她一點時間就可以獨自進行了。要說能幫忙這個問題的人，非麗麗安不可。只要借用這些僕傭的手腳很快就能搬運需要的東西，她們甚至可能沒把原先要敬神的東西收回倉庫。

　　她們坐狼車回城堡，格蘭坐外駕駛，來到城門時，坐在車內的凡萊妮希雅想到什麼而往外一看，並未看見她預想中的畫面。這裡有許多申請入城的一般城民、他們互相竊竊私語、面色猜疑，通常城民只會派出少數幾位代表，現在卻像是城內各式各樣的異種全都派出代表的樣子。他們沒有大聲喧嘩，難安的情緒卻在其中漫延。

　　她能看見這些異種中的穿著各不相同，衣著大多十分得體乾淨，不是一般市民。

　　「也許有些市民也知道小麥遭竊了。」

　　而她原先想的，是應該會有許多從外城而來的使者、旅人、傳信跑者，尤其是朝晨的期間，衛兵應該要非常忙碌，現在卻沒有那些人的身影。昨日至今的異樣感不斷在她心中擴大，一直有種說不出口的煩悶、一直覺得她和這座城好像在失去什麼一樣。

　　一直到她對這種感覺按捺不住後，她突然對格蘭發話：

　　「我現在想對城民發話，說我要進行敬神儀式。」

　　「……」格蘭思考問題的嚴重性。因為凡萊妮希雅三公主還不被允許直接與城民或外來使者「發表」正式意見，她的思想與行動需經由執行官的認同、許可。

　　凡萊妮希雅知道這很大膽，以前的她大概只敢想不敢做。

　　「我知道公主殿下想用這個『宣告』來表明自己的決心，大多時候我都會支持您。」

　　「……那個大多時候不是現在？」

　　「恕我無禮，有句話叫期望得越大，失落就越嚴重，那些失落的情緒最後會發洩在您身上。」

　　即便如此，她還是很渴望與他們接觸，而且她的直覺告訴她要與城民接觸。但她明白什麼也無法給予，比起言語的承諾，子民更需要切實看得見的事物。

　　她的手放在門把上，從小小窗帘露出的隙縫看著城民與衛兵爭執。他們的狼車路過身邊，拉向權貴人士專用大道，衛兵一看見坐在外的格蘭蛇骨就先放行。

　　可是……

　　非得要有東西才能給予什麼嗎？

　　但直到通過城門後，她還是忍不住開了門。

　　「……」因為聽見開門聲，格蘭只好控制緩下速度來，趕緊去迎接公主。但他在內心苦笑，一面煩惱自己對公主的職責，不希望她出面，一面卻因自己對她的期望，希望她能挺身而出。

　　──公主殿下！

　　──是公主！

　　各異種群隊開始擠向門口，衛兵堵在前不讓任人通過、甚至想遮掩住他們的視線。但凡萊妮希雅更往門靠前，人群熙攘的模樣突然安份下來，都前來目賭公主的尊容。

　　她完美地站在眾獸面前。

　　不過，對凡萊妮希雅來說，她得用力回想自己上課時的模樣。凡妮珍教訓她面對市民的儀容態度與話語。她想學凡妮珍能夠擺出面無情緒、彷彿不在意這些市井小民的點點滴滴。但她做不到，凡萊妮希雅真切地望著所有市民，她認真的神情與年輕貌美的春青使她看起來有些早熟。

　　有些人屏息以待、有些人原本就是想要求執行官允許晉見公主、有人則希望能給予滿意答覆。大概是一時緊張，她躁動的魔力使她能看見這些人徬徨的雜亂心緒，人群身上覆蓋情緒的陰影，她不完全曉得這些人抱著什麼心或事情而言，但已經過了些時間，王城、執行官都尚未開放晉見。

　　這是每天的例行，對王家更是如此，她覺得自己有這個義務，又或者說，她想讓自己的存在更具意義。

　　──公主殿下，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人群中拋出了詢問，不曉得是誰，但人群也跟著附和這個問題騷動起來，大熊衛兵與格蘭都阻擋在前，他們都發出威脅警告的聲音。直接發問對權貴是十分無禮的、也沒有回答的必要。對王家的詢問只得在王座廳。

　　但凡萊妮希雅不在意這些事。

　　──聽說小麥還遭竊了，要怎麼辦呢？

　　──為什麼不敬神？一定是這個原因！這是神罰！

　　像是群眾中有些異種還不曉得這件事，大多發出驚呼的疑問。

　　凡萊妮希雅輕輕向前舉起手來，姿態優柔輕巧，卻讓群眾有感受到威嚴的重量，異種們勉為其難安份下來。

　　「你們有許多疑問，我也有。我不見得能給你們想要的答案，各位都知道這短短幾天發生了些事，而沒有誰給予你們回應。」

　　許多異種點頭，低聲指指點點，討論起眼前這位公主。

　　──您能回答我們嗎？

　　「連我也和你們一樣在尋找、等待想知道的答案。」

　　──我看見有人離城一去不回，我敢肯定是從城堡出來的傢伙！他們逃走了！

　　各個異種們又開始異論紛紛起來。

　　「或許他們是逃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何而逃、又或害怕什麼。」

　　──那要怎麼辦？連公主也不知道？

　　「對，」對於無知的自己感到無力的凡萊妮希雅，站在群眾前仍想使盡力來握住什麼，「我是有許多無知，但我既不逃也不躲，我會一直待在這座王城。」她心想著與民同心，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但、如果您不在了呢？要是有什麼危險來了呢？您還會說不逃嗎？

　　「那你願意來保護我嗎？」

　　──……

　　群眾中沒有任何回應。

　　「或許各位覺得自己比不上格蘭蛇骨強壯，但我允許你們之間的誰住入城堡。我用我的言行來證明我是公主，而不是隨處可見的女孩。」

　　依舊沒有異種回答這個問題。

　　「你們今天在此是為了答案，如果你們願意一起來，說不定有機會見證這個答案。但如果你們只想『等待』答案從天而降，我既沒有答案、也無法給予什麼承諾。」

　　──這是神罰！為什麼妳不懂？

　　「想發話就站到前頭來讓我看見你，不要畏縮在群眾裡。現在，我要求你們整齊一列站好。」

　　年輕公主的美麗慍怒讓他們臉色難看地面面相覷，也不敢指出是哪個異種，沒人敢靠前，甚至猶豫要不要排好，彷彿這種混亂隊伍能成為他們的保護色。

　　「看，這就是為什麼要在王座廳會面，如果你只想起鬨，那是浪費我站在這的時間。我在這不是給你們發問的機會，是要你們知道，我，凡萊妮希雅，是這座城的公主，我會負起我的職責，做我該做的事。」

　　「……公主殿下，」格蘭蛇骨來到身旁單膝跪下，先為自己打擾貴主請求諒解，之後便對群眾大吼：「應該要懲罰剛才那個人，如果沒人要舉報他出來……要知道剛才那句話，我大可懲罰你們所有人。」黑轟蜴的黑色大眼掃視所有異種、抬手來露出利爪跟強健臂腕，就嚇得他們忍不住倒退、發出各自異種特性的害怕吟鳴。

　　「格蘭蛇骨說的沒錯……但我不會這麼做。」

　　他們從驚訝轉為鬆一口氣，對公主有新的觀感之後，漸漸有意識地站好、挺直身體，一個個不想再躲在後頭。

　　然後終於有位異種站了出來。

　　「可您應該告訴我們怎麼辦？」

　　「你是指什麼？」

　　這位衣衫得體的異種，他的外觀有厚重的土黃色鱗片看起來就像甲殼，因此身材看起來胖嘟嘟圓滾滾，穿著舊白衫、藍外套，想讓自己看起來像位紳士。不過因為是山巖鼠族，沒有他穿得下的褲子，露出長長尾巴在後。身體龐大、臉卻很小，他用小小的眼睛跟嘴巴發問。

　　「噢，小的現在很在意小麥的事。那是成千上萬的小麥，連我族也啃不完的量，或許我們是還不至於馬上餓死，但這件事我想所有您的子民都該知道，然後你們要怎麼做？」

　　「對於小麥，你扮演什麼人物？」

　　「……呃？什麼？」

　　「你是商人吧？這些小麥還跟你有什麼關係？」

　　「呃，跟我的生意有關，不，我是替所有──」

　　「像你剛才說的，我的市民還不會馬上餓死，而我已經派出『獅心皇』追查此事。你們對『獅心皇』有意見嗎？」

　　一聽到獅心皇所有異種嚇得像被打中腦袋瓜一樣。

　　「不不不，不敢，只是……我是商人，這些不見的小麥，我很在意它的去向，我也有我的職責在嘛。噢噢，我知道，您剛說了獅心皇正在查，我想知道的是，『如果』這些小麥追不回來呢？可憐的我們會餓死的。」

　　──這嚇到我的毛了，我們過不了冬天的！

　　──對阿對阿！

　　「你會餓死嗎？」

　　「唔，肯定會。」他猛力的點頭。

　　「那我問各位，會先餓死的是誰你們知道嗎？是為我們努力種田的人類，不是你們。」

　　「公、公主比起我們，更關心人類嗎？」明明塊頭很大，心卻如鼠的他忍不住這麼發問。

　　因這句話而起了更多疑心的異種們，對她投以質疑和不安。

　　「那各位知道農場的人類曾經關心過你們嗎？」

　　這些異種因公主這句而迷惑，她繼續說著：「每年的豐收、每年的作物，他們比你們還關切能否進行祭典、敬神，敬的是誰的神？是我們的啊！祭典又是誰計劃的？起先是人類為異種籌辦的不是嗎？但你們又為人類做過什麼？」

　　他們各個表情不一，似乎還想反駁，卻找不到該講的話。但也有些異種本身與人類交流甚深，站出來為人類發話。

　　──雖然種族不一樣，但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是您的子民。

　　──我常跟他們見面，我不覺得人類與我們有什麼不同之處……好吧，長相。

　　「人、人類才不會這麼簡單餓死呢，不、不然為什麼現在這裡沒有人類代表？肯定不止是因為他們丟失的，所以羞愧不敢來！一定還有人偷藏了小麥！」

　　雖然有些異種抱有疑心，但她從這些晃動的魔力陰影就可以知道不是這麼回事。不段的交談中，這些情緒陰影被她給安撫不少。

　　「你是怎麼知道小麥遭竊？」

　　「……我親、親眼看見的。」他的鼠臉理直氣壯。

　　「噢？是嗎？那你知道所有的倉庫都遭竊了嗎？幾乎什麼也不剩，連人類自己本身應有的通通沒了。」

　　「怎、怎麼會呢……」

　　「你覺得我對人類的事會漫不經心嗎？我親自到現在看見的。」

　　「這……」

　　「你真去過農場嗎？你去親口問過那裡的人類發生什麼事嗎？」

　　被連續這麼一問，他開始節節倒退。

　　「有、不，是我派下頭的人去的，然後他──」

　　「所以你不是親自去，聽了下人講的話，你就覺得你認識人類的情況了？」

　　「……」他羞愧地縮起頭來，幾乎要縮進他的襯衫裡頭去，然後躲回群眾裡去。

　　「只要獅心皇找回小麥，」她出自內心對著群眾喊話，雖然還是稚嫩的聲線，但字字句句的重量卻崁入眾人心頭，「我就會舉行敬神儀式，而到時你們要站出來支持我敬神。」

　　她看見這時異種們的情緒陰影快速改變，不再那麼的憂鬱、沉悶，他們發出對公主的歡呼聲與讚同，有人讚美公主，他們的顏面與剛才截然不同，充滿色彩、和悅。

　　但公主要說的話還沒結束，她再一次往前伸出手來，群眾滿心期待。

　　「我站在這是要告訴你們，我有我的職責，但你們也有，而你們是我的子民，哪有君主不需要他的子民支持？你們因父王奧厄從遠處搬來此地成為他的子民，你們都他寄望的一份子。或許我還只是『公主』、不像姐姐已經是『王女』，但你們的努力也會是成就我的力量。」

　　語畢，凡萊妮希雅轉身離去，像完成了使命，她滿面通紅、背著群眾喘氣。

　　──我們應該也組成團隊去搜索小麥才對。

　　──我讚成。

　　──我跟其它城的商會有點關係，或許可以跟他們買過冬用糧。

　　──我們應該也要自己組成市區巡邏，這樣會更完善。

　　他們討論熱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恕屬下失禮，但您第一次對外的宣言讓我大感意外，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為了我扮演壞人也很讓我驚訝。」

　　連周圍的衛兵也對公主投以尊敬的眼神，這是過去不曾有過的。

　　「接下還呢？」

　　「我們去找麗麗安，請她安排好僕傭數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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