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之路I - 鮮血冠冕 - 章之三（祈雨飄搖）8

　　「……這裡是不是又變了？」

　　這一次造訪庭院，發現今天好像不止像昨天那樣成長，除了圍籬更是高到格蘭的高度之外，還多了許多未見植物的根莖、藤蔓。原本清新蔥綠的庭院變成有點沉重感的野生深綠色，但又很花裡胡哨地多了許多色彩驚豔的果實與花苞在其中，因而變得像初生長成的小野林。

　　「有嗎？在我看來雜草只是變多了。」修以恩左右一看，無所謂地說著。

　　「祭司你瞎了嗎？這圍籬原本才只到公主的腰吶！」

　　「好吧，下次我再幫你們問問園丁……現在趕快走吧。」

　　才走了幾步路，公主就發現原本那閃亮動人的可愛鵝卵石道路，已經被鋪滿地的葉子與墜地花瓣給遮去光亮，腳下匆忙走過這些柔軟且芬芳的花花草草。

　　因為圍籬高過公主的頭、加上沒有認路用的鵝卵石，讓她有點失去方向感，一時覺得庭院會不會不只是往上長大？甚至有變寬大的感覺。

　　唯有原先的果樹及可口的果樹叢還算能讓她回憶位子，但果樹應該要長出她熟知的紅蘋果，而不是這些黃色、綠色又有紫色這些豐富模樣。甚至這些樹也開始改變外型，長出更多枝枒、不同的葉子，如果能仔細看，連葉脈都改變了。

　　庭院依舊成長著，眼看連能走的路面都隆起，原因竟是樹根與樹根互相角逐那般糾纏、茁壯。

　　「唔嘎？」

　　最先發現那道身影的，是身高最高的格蘭。

　　白色騎士依然帶著什麼圖都沒有的白色面具，也沒有任何眼洞，一身磨亮的武裝重鎧，就像在涼庭前待命一般。他突然轉頭看向這，那看似笨重的身形卻突然矯健地跑了過來！發出重甲的隆隆聲！不斷迫近的壓力因聲音而成正比！

　　「唔唔唔唔嘎嘎嘎嘎！」

　　明明只是昨夜的比拼讓他無法順心，卻像隱忍了許久使他爆發出來。白色騎士沒有要停的意思，從迅步中轉為突出左肩部，堅硬的白銀肩甲眼看就要撞在格蘭身上。

　　格蘭那黑轟蜴特有的狂野奔走看起來更致命，他拼盡全力、毫不留情面地歹到空隙，面對重甲強襲，他卻能以左手強力掐推進對方頸部，白色騎士產生一點偏移而踉蹌，但沒有停的意思，直接撞進格蘭身子裡，兩者都發出奇異的碎裂聲響。

　　公主對這種聲音有點印象，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格蘭的鱗片受損。

　　「這裡就交給蛇骨大人吧。」

　　「……」

　　格蘭沒發出任何疼痛叫聲，但看他戰鬥的身姿仍讓公主感到不捨，像是看著自己不熟悉的護衛的一面，用笨拙的方式守護她，卻又是他最擅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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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勇墳場是過去至今為王者奉獻生命而沉睡的地方，士兵、徽章傭兵、騎士、將士、從臣，並非所謂王室陵墓，對王者而言，沒有血統或高貴區別這一概念，在這裡種族間的差別只有不同的安葬儀式。

　　它位於主堡正下方，但規模大小公主至今都還不清楚。

　　有別於上方的石頭城堡，這裡建造風格來自深克伊喇的蛛族，因此沒有冰冷石頭的觸感，取代的是無數彷彿以珍珠製成絲線織成的窗帘，華美卻低調地點綴著這座墳場，氣氛哀愁淒美。從城堡走下深層階梯看見如此景象時，會突然發覺溫度一下降了許多，冷空氣吸附在肌膚上，讓公主開始發癢。

　　象徵守護此地的大蜘蛛石像擺在英勇大廳，八顆紅寶石的眼珠失去光澤，覆蓋灰塵。

　　兩位從臣就在蜘蛛石像前等候，踏在染成紅色的蛛絲地毯迎接公主到來。

　　從臣對公主慢不經心地行禮後，修以恩對公主表示：

　　「我在地下等候您。」便獨自輕飄飄地走掉了。

　　眼前兩位從臣身高差異巨大，分別是烈兔臣與角俊臣，前者甚至還不及另一位的腰。

　　在公主還來不及發問，手持帳本的角俊臣率先發話：

　　「公主還請原諒爾等無禮。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向您行禮了。」

　　即使這話太過於有衝擊性，她還是很清楚地聽見這一字一句。這位魔山羊的眼眸與多數異種不同，瞳孔是橫向的，因而完全看不出他的神情。

　　「你們也要走了？就像那些失蹤的僕傭一樣？」凡萊妮希雅不經大腦就問了這句。這時也讓她自己明白了，不管怎樣還是非常在意那些離去僕傭的去向。

　　他們差距甚大的面面相覷模樣很逗趣，但凡萊妮希雅笑不出來。

　　「我聽說妳還想進行敬神儀式？」烈兔臣從頭到尾都是用雙那看起來像是失落與厭惡的眼神看著她，口語及眼神都噴發著情緒火燄來責備她。而公主已經完全不吃驚此時的無禮的言行了。

　　她記得還小的時候，烈兔臣對待她如親友這般友好，而當時的老兔也不像現在這樣勉強睜著疲累眼神，自從『那件事』發生後，老兔的態度與個性就轉變了。

　　「不是想而已，是我要進行。」

　　老兔聽見這話卻用力搖頭，彷彿將要看見一件蠢事發生，而自己無法阻止。他年邁的身子發顫，發出責難卻又心疼的呼喊：

　　「妳什麼都做不到……不，妳什麼也別做了，免得又有誰要為妳犧牲。」

　　凡萊妮希雅知道烈兔臣在說什麼，那是她的軟弱，過去的汙點，那可怕的過往。

　　「妳不是王之嬌女，也不必學她。放下這裡的一切，去娜迦蛇族重新開始吧──至少妳還可以重來，但我兒子就沒這個機會。」

　　「我哪也不去，也不准要求我。」

　　「又是為了什麼？奧厄已經不在了！妳自由了！沒有必要這麼胡鬧！看看這座墳場死的大都與妳們的種族無關！妳還想犧牲什麼？」他激動地張開雙手，像要表達英勇墳場埋葬了多少人，而又是埋葬多少的情感與恩怨。

　　「我沒想要捨棄誰！」

　　「那為什麼死的是符恩諾──我的孩子！」老兔氣不成聲的最後呼喊兒子的名字、痛心疾首地全身顫抖。但也許他的淚水早已流乾，只見他雙眼開始一片紅，彷彿抽乾他這垂老生命流出血淚。

　　「異種之間的問題乍看之下辦到了，而妳有樣學樣地照做，就算他已經不打算要求妳做什麼，妳還是變得跟他一樣，結果是什麼？而妳現在是為了什麼而敬神？為了給農場的人類交待？為了給城民交待？妳若是『公主』，就救救他們吧。」

　　角俊臣彎下腰拍拍他，讓烈兔臣就像大夢初醒一樣震驚於自己的舉止，直到冷卻下來，他一直背對著凡萊妮希雅，然後像耳鳴一樣不停揉按自己的長耳朵與頭，似乎這件事讓他煩躁到像火山要噴發一樣。

　　角俊臣看著公主凝重神情便知道，她不明白救救他們是指什麼意思，他仔細一想，還是從簡單明瞭的地方講起：

　　「咩，想必您對我們要離開這裡還有很大的困擾和疑問。我們將要拋棄這裡，前往西之魔山，王之嬌女所在領地。」

　　凡萊妮希雅瞬間感到的不甘心與憤怒，那是對於自己身為「公主」一職不夠稱職而產生。

　　「姐姐……以前也是常被拿來做比較，姐姐到底是什麼吸引了你們！」

　　角俊臣摸了自己的鬍鬚，抬高著下顎凝視公主：

　　「我以為妳會鬧出脾氣；而您居然想弄清楚自己身為公主所欠缺的？對於未能察覺到您的成長，角俊有一點點的抱歉，」他用纖長的指頭比了極小的意思，「嗯──是道標。」

　　「……是我和姐姐將帶領人民走向不同目標？」

　　「就字面上來看沒有錯，只是不僅如此──道標同時展現統御風格和個人霸道。」

　　凡萊妮希雅漸漸從這些話中大概理解到他們所想表達的不滿。

　　道路的指標。

　　聽了這句話，她回想至今為止自己所作所為，她的道標就是安平生活的世界，異種之間牽起手來的友宜，王者已算是促成，而她更進一步為自己誕生的象徵，異種與人類的共存共榮努力。

　　他們卻能夠輕易用話語否定自己的努力、同等於否定她的存在、否定她的價值。

　　拍拍胸脯對黑山貓保證的成長，這才知道自己多麼可笑又渺小。

　　「王之嬌女並沒有特意要人民走向哪，或帶領人民往哪走，而是她的道標主動吸引了人民、更吸引了我們。」

　　「姐姐、姐姐她的道標又是什麼？」當她喊出來後更是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明明是自己的姐姐，卻必須向將要離去之人的口來解說。

　　「您想效法？」

　　「不，我要認清事實。」

　　「這答案反而更讓您摸不清楚什麼才是事實吧。」

　　公主的表情已告訴他不論如何都會用盡自己的方法去理解和解開答案。

　　「王之嬌女的道標是──任性。」

　　「………………」凡萊妮希雅奔騰的思緒突然被剪掉，連接不上，目光呆然。

　　過了幾分鐘，凡萊妮希雅還是轉不出腦中的漩渦，失去信心的意識開始讓她頭暈地想逃離現實

　　「咩咩咩，我只能向您解釋這麼多，再多便是越逾祖制。」

　　再多的提示就演變成「指導」，跨越階級以下制上。只有受命指定為導師的人才能對王室進行指導。由下人進行指導主人則被視為貶低王的威光有所圖謀，無視權威。雖然王者一直經常無視世俗規範，但聚集在身邊的人物倒懂得非常多。

　　此時，列免臣忽然轉過身來，用那憔悴不堪地身子、一激動起來還會喘口氣地喊著：

　　「妳現在的道標是『強迫偽善』，用自己深信的無知、愚癡……甚至惡質的想法灌輸給所有異種市民，他們只能點頭，然後茫然地望著王室不知所措──妳什麼也做不到，只是象徵性的空瓶，卻敢束縛我們的自由……」比起長年下來對公主的憎惡，他喊出來的掙扎則蘊藏數年來的落寞感。

　　「和睦的想法不會是錯的！」

　　「錯！因為異種間認知的和睦也是不同的！與人類更是不同的！王者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運氣，而是他有相當程度的手腕壓制許多異種！」

　　「不、不是那樣子的……我就是為了不讓誰流血犧牲才……」

　　才『苟且偷生』到現在。

　　這是她自己真正的心底話。

　　「那父王呢？他的道標是什麼？你們當初又是為了什麼跟隨父王？」

　　不可思議地，一提到王者，眼前兩位居然反應性的挺直了背脊，不覺間還整理了自己儀態。老兔拍了拍自己身的制服、角俊臣還細心地確認自己別徽章的位子。反差讓凡萊妮希雅說不出上話來。

　　表情和談到王之嬌女截然不同。

　　前者讓他們有新的渴望，卻又有一意孤行的感覺。

　　王者卻讓他們的模樣恢復神采，讓冷靜下來的老兔眼睛不再充血，彷彿他們的心思有瞬間回到過去與王者面對面一般，僵硬的氣氛變得柔和，他們勾起了懷念之情，對王者的思念像老友那樣沒有距離。

　　身為女兒的她卻……

　　「是『蠻橫』吧？」角俊公以愚弄朋友那般的口氣說道。

　　「我倒覺得是『幹勁』。」

　　凡萊妮希雅再次無言以對，還是無法摸出個頭緒。

　　可是，她多少能理解烈兔臣想要離開的想法，但角俊臣呢？

　　「是什麼原因讓你離開？角俊臣。」

　　「……我是財務大臣，我理所當然地想賺更多的錢，為王者、為他的臣民，但只要您在就沒辦法。」

　　「跟我有關係？」

　　「我有賺錢的想法，卻與您的『存在』背道而馳。其實我以前很痛恨人類。公主您知道嗎？我魔山羊原本生活在山地上，但因為我族在人類看來，是一種邪惡的存在，說什麼很像『惡魔』的異種，於是在屠夫年宴那時，我族就這麼被人類踐踏而過。妳明白當自己種族也許只剩下自己一個時，會是什麼心情嗎？」

　　「但、我知道這不能說服你，可不是所有人類都是如此，農場的人類不就證明了他們的溫性嗎？」

　　「對，這我得承認，而且當我慢慢認識人類後，我發現他們比想像中的還優秀，還更有智慧、知性、有趣、幽默。但我的恨意並沒有因此被消磨。」

　　「……你想在姐姐那邊做什麼？」

　　「買賣人類。」

　　「……買……賣……」彷彿聽見不曾經過的詞語，她難以接受剛才聽見的詞字，更是無法去想像在這些之後的畫面。

　　「人類如此優異的存在，不進行買賣太可惜了咩，我聽說遠在人類真正家鄉的地方，有一個詞叫做『奴隸』，這種生意起源於人類自己呢，咩咩咩咩，我的想法居然跟人類有了雷同之處？我相信人類能夠適應被我們異種給奴隸，這個生意肯定能賺大錢，能向所有大國輸送人類，而人類的來源除了獵捕之外，像放養牲畜讓他們交配就能產崽。安心吧，至少我不會把他們當作緊急糧食，萬一運送去獅心皇國，也會好好審核的。」

　　「……」對於如此週到的計畫，她實在是無言以對。看著眼前的角俊臣不像是以往認識的他，更像是披著魔山羊皮的什麼東西。

　　「看來公主對我們也沒什麼話說了。」老兔看似不願在看公主一眼而撇過頭，但他年邁的背影更加滄桑。

　　「你們……就不怕……我說出去……」

　　「我想執行官比起聽妳說這些話，她更急著把妳送去娜迦蛇族安養一生。如果奴隸商人的生意做得好，我會送禮寫信給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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