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姬待在房間裡,肩旁靠在窗框邊,看著樓下光禿禿的樹枝,初亮的天空陰暗灰沉,厚重的雲朵掛在天際,空氣中飄著寒冷的氣息。
她伸手接過,輕飄而下的雪花,觸掌即融,化為濕潤的水滴。
到底留在這裡,還是趕緊離開呢?可是,如果離開了,果果奶奶的醫藥費怎麼辦?但是再待下去,到底還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她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是如果她有什麼事,不但果果傷心,連天上的湛雲也會傷心……而且她也不喜歡打打殺殺的日子……
門外傳來輕敲,伊姬應聲而去。
一開門,便看見笑意盈盈的舉白。即使天氣已轉為寒冷,但是舉白衣著服飾依舊不變,季節似乎停頓在她身上。
「舉白?聖誕節放假你沒有回家嗎?」伊姬很好奇,這段時間除了她,竟然還有人留在學校?
舉白凝望著她,幽深的黑眸似乎要攝人心魄,「沒有家的人,不需要回去。」
伊姬望入那雙轉瞬轉為針狀的雙目,霎那間迷失了心神,眼神變得空蕩,猶如一具人偶。
腦海裡似乎有什麼在翻騰,在攪拌,在嘶叫,她感覺自己雙腳離地,靈魂好像飄去了另一個時空……
「你不擦乾淨地板,今晚別想吃飯!別以為我家有閒錢養你這個敗家女!你爸媽的保險金只有那麼一點點,連房租也交不起。」
僅有十歲的伊姬拿著抹布,跪在地上。嬸嬸的怒罵,一如往日,她肚子咕咕叫,全身無力,已經兩天多沒吃飯了。
可是,她依舊一聲不響,默默擦地板。
自從九歲那年,雙親去世後,她便從高貴的公主輪流為過街老鼠。所有的親戚都是見錢開眼的自私鬼,為了爭奪其保險金,紛紛爭奪要成為她的監護人,其後叔叔撫養了她,但是並不是真心關心她。
叔叔、嬸嬸的諸多藉口,說養她一人難養,不能再學鋼琴或其他樂器。因而她不但失去了最愛的父母,也失去了興趣和唯一的夢想。
「對一無所有的人來說,夢想是奢侈的東西。」她擦著地板,嘀咕道。
這裡的房子變得很小很小,只比以前家裡的廁所大一點而已,連她以前的連舞蹈室和彈奏吉他的隔音房也不見了。
不但如此,叔叔很喜歡賭博,一賭輸錢就拿她出氣,拿著啤酒罐摔她,或者拿著皮帶打她。她從天真爛漫的性格變成陰沉憂鬱,孤僻自閉,在學校一個朋友也沒有,在家裡也不給人見待。
「這樣的生活是折磨,早死早了斷。」伊姬繼續自言自語,長久沒有人跟她說話,她變得喜愛自己對自己講話,弄到學校的人對她更加避之則吉。不過,其實她明白自己只是說氣話,如果真要尋死,她早就找一棟高樓大廈,從高樓跳下來了,何必待在這個家受罪?
她看著自己的小手,由於對消毒藥水敏感,小手都通紅發癢脫皮,但是卻無人關心,連問候一句也沒有。
她很想念爸爸媽媽,很想念那個時候的生活,很想有親人關心自己的日子,大家圍在桌前吃飯,其樂融融。冬季的時候,在火爐邊聽媽媽講故事。夏天的時候,騎在爸爸的肩膀上,高聲歡呼。平時假日,父母都會帶她去校外野餐。
「你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替你起名『姬』嗎?」
爸爸抱著她,讓她坐在膝蓋上,公園的長椅上,明媚動人陽光下,他的笑容溫和幸福,連空氣也是甜甜的。
「姬是公主的意思。你是我和媽媽的小公主哦。」
每當夜深人靜,孤獨入眠時,伊姬總是想起爸爸的話,然後想著想著就淚流滿臉。
她從來都不知道人竟然可以流出這麼多眼淚,就像水龍頭,流個不盡。
她以為世界上很多事物都是永恆不變,現在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天真、無知的想法!
她已經不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小公主了!也不是人見人愛的女孩,失去爸爸媽媽後,她什麼也不是!
……
叔叔和嬸嬸有自己的兒子,所有好吃好喝的都留給他們的兒子,她在陌生的家中備受冷落,甚至連叔叔的兒子,阿華也看不起她,欺負她。
「你這個乞丐,在我家裡白吃白喝,竟然還敢向老師打小報告?」阿華拿著試卷揮動,對她拳打腳踢,他一臉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砍個碎屍萬段。
嬸嬸見到也不阻欄,只問阿華:「那個小賤人欺負你了?」
阿華將試卷遞給他的媽媽,「這個小賤人誣陷我,向老師說我作弊!弄到我的分數變成零蛋!老師還記了我一個大過!」
嬸嬸氣瘋了,隨手拿起雞毛毯子便揮去,劈裡拍啦揮打一頓,皮開肉綻的疼痛讓伊姬嘶聲嘶氣。她很想大聲喊道,沒有誣陷阿華!是他作弊了!老師問她有沒有看見,她不想說謊,才告訴老師的。
一旁的叔叔看見了,走過去,揮揮手,「小孩子不懂事,別打了。」
叔叔走過,扶起伊姬,手掌撫過她手臂的肌膚,輕輕地磨蹭,她頓時不寒而栗,臉色鐵青,急忙推開他。
嬸嬸看見了,打得更兇,「賤骨頭,好心扶你,還恩將仇報?你準是倒霉的東西!可恨的騷貨!」
伊姬默默地挨打,她情願被打得遍體鱗傷,也不想被叔叔碰一根頭髮,那露骨可怕的眼神,讓她毛骨悚然。
可是,即使她努力避開叔叔,她內心恐懼的那一天始終還是到來了……
那天嬸嬸和阿華去親戚家喝喜酒,家裡只剩她一個人。叔叔放班回來,臉色憤怒,也許在公司裡受氣了,他不斷地喝酒,瓶子空了一個又一個,直到冰箱裡酒全都喝光了。
伊姬深感不妙,找了一個藉口,往門外逃離,卻被叔叔拽回屋裡,扔在沙發上。
叔叔二話不說,渾身臭酒味,欺身壓上,胡亂地往她身上親來親去。
「阿容……我們……我們好久沒有……」
伊姬拼命地掙扎,感覺遊走在身上的手像極了噁心的蟲子,她力竭聲嘶,哭喊道:「叔叔我不是嬸嬸!你看清楚!你看清楚!我不是嬸嬸!我不是嬸嬸啊!——」
可是,任由她百般掙扎,也徒勞無功。她就像漂浮在大海中的浮木,沒有人會注意她。就算她下一刻死掉了,也沒有人為她留一顆眼淚。就在她以為自己的人生要沾上污點的時候,她聽見鑰匙聲響起,門柄轉動……
她瘋狂尖叫:「救我!嬸嬸!救我!救我啊!救我啊!」
嬸嬸和阿華僵立在廳中,本來神誌不清的叔叔也瞬間清楚了,臉色慘白,說道:「阿容……你聽我說,是……是誤會……是這個小賤人勾引我!我一時把持不住……才……」
伊姬拼命搖頭,淚眼如雨,拿起沙發上的衣服蓋住身體,「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做那種事……」
嬸嬸根本不聽她的解釋,眼神凶狠,像極了母獅子,拿起東西就往她身上摔去,用尖利的指甲去抓她的臉蛋,手臂,大腿,大喊道:「你這個小賤人,真是妖姬啊!妖精啊!你這天殺的白眼狼!虧我們待你吃待你喝!你竟然敢勾引我的老公……真是不要臉了!就是這樣張臉,我要毀掉它!看看你還能不能再去迷惑男人……」
一條條血痕刮出,連皮帶肉,快深可見骨,伊姬拼命地護住腦袋,耳邊是滔滔不斷的咒罵……
她頭痛欲裂,耳邊嗡嗡作響,除了嬸嬸的咒罵聲,似乎還有一道魅惑至極的聲音響起,『對啊,你是妖姬!是帶來災難的妖姬!是不詳的存在!要不是你,你的爸爸媽媽也不會死,你的湛雲也不是死……現在連果果也……你應該要向他們賠罪,你應該要下去陪她們!』
伊姬很想反駁,不是的,不是她的錯……
可是,意志漸漸衰弱,被那道聲音佔據了思想。
是啊!她是妖姬!是不詳的!是危險的!要不是她,所有的人也不會有事……
爸爸媽媽、湛雲、還有果果……
別怕!你們不會孤單!我很快就來陪你們了。
一股強勁的力度猝不及防箍住她的腰間,凌空將她抱起,等伊姬眼神轉為清晰時,才發現自己差點錯腳踩入湖中。
寧寒雨抱住她,將她放在地上,「嚇死我了,即使湖面已結冰,但絕對承受不了人的重量,不懂水性的你踩下去,會淹死啊!」
寧寒雨並沒有放開她,身後傳來強烈的心跳,隔著衣服也可以感受到那溫熱的體溫。
「我……怎麼會在這裡?」伊姬記得剛才自己還在宿舍裡,怎料一轉眼就來到月亮湖泊呢?
「這句話是我要問你才對!你該不會真想要跳湖吧?即使李果果和其他學生因你而入院,到現在還沒有清醒,你也不需這麼自責內疚啊!」
「我沒有……」
「別說謊!看你都瘦了好幾圈。」寧寒雨撫上她的臉頰,硌手的感覺讓他很不爽。伊姬別過臉,凝望湖中的倒影,癡肥的身材已經恢復到當初的體重,柳腰黑髮,冷艷逼人,那副臉容正是在海岸藝術室裡那副畫的女子。
伊姬望著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心頭湧上厭惡。
「在發什麼呆?這麼帥的男人在你面前還發呆?」寧寒雨湊近她,眼裡點點笑意,「再發呆下去,我就要吻你喔。」
忽然一陣嬌笑聲響起,猶如銀鈴般清澈欲滴,「伊姬,想不到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這麼喜歡勾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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