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嬰,至今已別十載,然仍未聞汝訊,短短十載已過,吾之餘生將不捨尋汝,吾信此生必可待得汝歸。再次遇汝,吾將不離汝,汝欲何往,吾亦同去。日前於彩衣鎮購得緋色髮帶三條,贈予汝為生辰禮,望如歸時,便可以此束髮,若可,吾望替汝為之。』
讀完後本該停止的聲音卻又再度響起:「那年,我去亂葬崗尋你,卻是連你的一片衣角,或是一條髮帶,也不曾尋到。」
魏無羨聽聞這話,呼吸都滯澀了,有些困難地大口吸氣,感覺面對著自己的藍忘機也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魏無羨努力地調適著難受的感覺,好一會才勉強開口說道:「藍湛,當初我都碎成齏粉了,身上當初穿戴的那些,只怕也是被惡鬼撕碎了,怎麼可能留下些什麼讓你找到?」
「我知,但我任何你的痕跡都沒找著,所以我不信。」藍忘機執拗地說。
突然間魏無羨懂了,懂為何身前這人這些年來鍥而不捨地找他,因為他根本不信自己死了。藍忘機寧可相信魏無羨是跟當初被丟下亂葬崗一樣失蹤了,而不是化作齏粉再也回不來了。畢竟他一絲一毫與魏無羨身死相關的痕跡都找不到,要這麼執拗的人因為大家的片面之詞去相信:『相信自己心心念念想帶回家藏起來的人,相信那個笑容如豔陽般照映在他心中的人,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只會與母親離世時有相同作為,那就是等。小時候是等待一個不在的人替他開門,而後來是等待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出現,藍忘機這大半生的時間,除了用在讀書修練之外,剩下的時間被漫長的等待給佔據著。
想到這裡魏無羨聲音低啞的說:「花了這麼多時間等我,值得嗎?」
「值得。」藍忘機伸手緊緊握住魏無羨的手,像是生怕又再次弄丟一般,緊緊地攢住。
藍忘機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吐露自己深埋心底許久的想法,魏無羨也看出他似乎糾結著什麼,靜靜地等著他做出決定,經過幾次深呼吸之後,藍忘機像是做了什麼決定般,深情地看著魏無羨。
「有天,我曾在某個鎮上,看見一抹與你極為相似的背影,我便追了上去。卻見那人與一女子親暱互動,我思索著你莫非是記憶有損?本想上前與那人搭話,卻怕無法抑制想帶你回姑蘇的心,便僅有遠遠觀望,心想只要確認你安好即好,孰不知那人回頭我才發現,那不是你。僅是一個與你有相似背影之人,那時心裡既慶幸又失望,慶幸著你未與他人相好,又失望著那不是你。」藍忘機緩緩地開口,說出他人生中難得吐露的心聲,一字一句說的極慢,卻敲打著魏無羨的心。
「藍湛…你是什麼時候遇到那人的?」
魏無羨看著藍忘機難得說了這麼多話,還向自己吐露了埋藏許久的心聲,心情卻像是當初的藍忘機一般糾結,雖然他對自己敞開心房是好事,但這樣的心事藍忘機卻自己默默承受了那麼久,光想到這魏無羨就一種呼吸困難的錯覺,當初的藍忘機甚至是寧可自己還活著,就算忘了他也沒關係的心態。這與現在獨佔欲極強的藍忘機根本無法聯想在一起,魏無羨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突然懂了為何以前的藍忘機就算再喜歡他,也沒有把獨佔欲表現出來了,因為在兩人心意相通之前,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資格擁有這個想法,所以就算是有,他也是極度的壓抑,難怪在自己與他心意相通之後,藍忘機的獨佔欲整個大爆發,要說藍忘機會這麼愛吃醋,說真的也是自己造成的,魏無羨只好無奈訕訕地笑了笑。
「喝醉那年的夏季,在夷陵附近的小鎮。」聽完魏無羨突然懂了,一般來說藍忘機是不會認錯的,但一閃而過的身影,外加相似的身形,再加上出現在夷陵附近,要藍忘機不猜測是他都難。
「若只是身形像,你應該不會因為這樣而錯認我吧?」雖然大致上猜到藍忘機錯認的原因了,但魏無羨還是沒辦法相信做事這麼仔細的藍忘機會認錯什麼人。
「那人身著黑衣,梳著高馬尾,頭上還繫著一條與你相同的髮帶。」藍忘機低下了眼瞼,似乎怕被魏無羨看清眼底藏著的憂愁。
魏無羨朝藍忘機湊近,輕輕地在藍忘機白皙的眼瞼上落下一個吻,安撫的說道:「難怪你會認錯了,不怪你,是那人的錯。」
「魏嬰,能替你梳頭嗎?」藍忘機牽起魏無羨來到鏡台前,打開旁邊的小抽屜,裡面有三條全新的紅色髮帶靜靜躺著,似乎在等待著被誰使用,藍忘機從中取出一條等著魏無羨的回應。
「好。」魏無羨笑盈盈地透過鏡子看著身後的藍忘機。
藍忘機將魏無羨今晨起來時隨意綁起的髮絲解開來,烏黑的髮絲像是瀑布般散落在魏無羨的背後,拿起木梳輕輕柔柔地替魏無羨梳著頭,中間偶有一些打結的部分,藍忘機也是以極輕的力道替魏無羨解開,確認所有的頭髮都不再打結後,藍忘機認真地替魏無羨梳起高馬尾,拿起那條紅髮帶,動作輕柔將他的頭髮繫好。
「好了。」藍忘機抬眼與鏡中的魏無羨對上眼神,發現魏無羨正深情地看著自己,一瞬間害羞地將眼神撇開。
魏無羨假裝沒發現藍忘機的靦腆,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說道:「藍二哥哥幫我梳的頭可真好看!」
「喜歡嗎?」藍忘機平緩了下噗通通鼓動著的心跳,開口問道。
「喜歡!以後藍二哥哥還幫我梳頭嗎?」魏無羨轉過身來抬起頭朝藍忘機撒嬌。
藍忘機伸出手牽起魏無羨走回案邊,在柔軟舒服的椅墊上坐下後說:「只要你願意。」
「哈哈哈!好呀!以後藍二哥哥有空的時候就幫羨羨梳頭吧!」魏無羨大咧咧地直接坐在藍忘機腿上,藍忘機也沒攔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胡鬧,胡鬧夠了之後,魏無羨拿起寫著『第十一年』的信封緩緩拆開,藍忘機則是將桌上那張攤放的信紙收回到信封裡,然魏無羨取出信紙後發現,原本象牙白的信紙,變成一張淡灰色的紙張,看著魏無羨這般呆滯的模樣,藍忘機出手取過信紙開始唸到。
『吾嬰,長殤至今已過餘十載,日前與兄長商討,若二十載過矣,汝仍未歸,其同意使君直入藍氏祖譜。故吾請衣舖為君製抹額及姑蘇校服,待汝入籍藍氏之時,則可著此服至入籍典禮,吾亦著同服伴汝側。製好之服贈汝為生辰禮,盼汝著之日儘早至。』
「藍湛,為什麼這年的信紙顏色不一樣?」從信被取出的那一刻,魏無羨就被這不同之前的顏色給吸引,依照藍忘機的性格,絕不可能無緣無故拿別的顏色的紙來寫。
「怕你感覺無聊。」藍忘機一臉誠懇的說。
「肯定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吧!說,是因為什麼才換了?」魏無羨將臉湊的極近,近到兩人可以明顯感覺到對方的氣息,但魏無羨卻破壞氣氛地說道:「不老實交代,我就要嚴刑逼供囉!」
藍忘機撇開的眼神,出賣了他想隱藏的小心思,將信紙收回信封裡,放在桌上,隨後看著魏無羨說:「為了紀念兄長同意讓你入籍,還有…」
「還有?」魏無羨看見藍忘機的眼底閃過一抹悲傷。
「還有…祭奠你的身殞。」藍忘機有點艱難地道出那個他不願意面對的詞。
「……」魏無羨知道藍忘機不願意面對他被惡鬼反噬的事實,但如今他卻說這信紙的顏色是為了祭奠自己,一瞬間有些摸不著頭緒地看著藍忘機,沒有開口。
藍忘機道:「我…遇到江晚吟了。」
「江澄?遇到他怎麼了嗎?」魏無羨有點猜不透為何遇到江澄會讓藍忘機正視自己的死亡。
「他…與我說了那天發生的事,你在他眼前被反噬的情景。」藍忘機的臉上浮現些許痛苦的表情,但仍舊把實情說了出來。
「這……」魏無羨聽完只覺五雷轟頂,一瞬間不知道要回應什麼,他試想了一下若現在的自己遭遇與藍忘機相同的情景,內心會有多痛多崩潰,瞬間他對於藍忘機的壓抑能力深感佩服,聲音略微沙啞地說:「對…對不…起。」
「魏嬰,我們之間不必說這個。」藍忘機抓緊魏無羨微微顫抖的手。
「我知道,但這次我真的很想跟你說。」魏無羨感受著從手背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微微低下頭怕被藍忘機看見自己現在這般難過的表情:「我真的好傻,每次不想讓你難過,卻總問一些讓你想起痛苦回憶的問題。」
「不是你的錯,只是我想說。」藍忘機在魏無羨的手背上摩娑著,希望稍稍安撫魏無羨難過的感覺。
感覺到藍忘機的擔心,魏無羨話鋒一轉:「你把要送我的衣服藏哪了?那麼大的東西,這幾日我都把靜室翻遍了,但都沒見到。」
藍忘機仍舊擔心地看著魏無羨,待確定對方情緒比較恢復後,在魏無羨的手背上落下炙熱一吻,然後起身走到衣櫃前,魏無羨也站起身來跟在他後面。
藍忘機在衣櫃的最右側取出一套,與他平時所穿相同的衣服遞給魏無羨:「在這。」
魏無羨接過那套浸滿藍忘機平時身上好聞檀香的衣服,來回撫摸著布面上的繡紋,拿起來在身上比劃了一番,最後才開口說道:「可惜大了點。」
「無妨,我再讓衣舖改小一些。」藍忘機看著魏無羨欣喜的樣子,原本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誰知魏無羨卻突然大吼道:「不可以!」
「為何?」藍忘機一臉困惑地看向魏無羨。
「拿去改就會沒有藍二哥哥身上好聞的味道了!這可不行!」魏無羨堅持地將那套衣服藏回衣櫃之中,正準備把門關上,手卻被另一隻大手抓住。
「還是要改的,等改好回來再藏。」藍忘機耳根被一抹緋紅染上,伸手取過那套校服,將其小心翼翼地折好,然後收進了袖袋中。
魏無羨看著藍忘機把衣服收進袖袋,臉上寫滿了困惑:「那為何要收在那?」
「晚點去彩衣鎮順道一改。」藍忘機一邊解釋,一邊拿起一條純白的抹額放到魏無羨手中。
魏無羨困惑地看著藍忘機放在自己手掌心的抹額,不解地問道:「喔。這個是?」
「你的。」藍忘機一手覆在魏無羨拿著抹額的掌心上,深情地說:「入籍那天,我會親手為你戴上。」
魏無羨回以藍忘機一個大大的笑容,開心回答:「好。」
魏無羨將抹額放回原位,關上衣櫥,牽著藍忘機回到案邊,著手拆開那封寫著『第十二年』的信封,將信紙遞給藍忘機的同時,看著他說道:「剩下兩封也要勞煩藍二哥哥囉!」
藍忘機接過信紙的同時,回答:「嗯。」
ns 15.158.2.20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