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竹蘭書【完結】 - 第七章--霧蓮魂散

在昌榮的帶領下，周子蘭和程霜凌正前往中庭的荷花池。

從剛剛開始程霜凌就悶悶不樂的，步伐緩慢的他落在隊伍的最後方。然而，周子蘭沒有管他，獨自往前走。

忽然，昌榮停下來，轉過身，面向周子蘭，並對她躹躬。「抱歉，周道士以及程公子。適才我家老爺過於激動，所以才會口不擇言，望兩位見諒。」

周子蘭攤攤手，「無妨。但我依舊要提醒一句不是所有妖精都會食人。」

昌榮露出難堪的表情，道：「周道士，這些話還是不要讓老爺聽見較好。畢竟，老爺不喜歡妖精。」

周子蘭沉默，不回話。

半晌，周子蘭靈光一閃，想起一個問題，問：「為何王老爺會親自打理荷花池？我瞅他不像愛花之人。」

昌榮的腳步慢下來，道：「這荷花池可不是一般之物，而是夫人留給老爺的東西。」

周子蘭回想起從進門開始便沒見過夫人，「那夫人呢？」

「幾年前，亡於妖精手下。」

周子蘭垂下眼眸，「抱歉，我失言了。怪不得，王老爺那麼珍惜荷花池，原來是亡妻的遺物。」

王老爺如此急著除掉那隻妖精，或多或少也是擔心它會破壞荷花池吧。

破壞那剩餘的重要之物。

昌榮道：「可是，我們也不確定那隻妖精是否在府邸。」

周子蘭蹙眉，「什麼意思？」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那隻妖精就再沒出現，我們也不知她去了哪裏。不過，老爺堅持她依然在府邸，而我們其他人又沒見過妖精，所以只好信老爺的話。」

周子蘭點點頭，「王老爺沒說錯。」

昌榮瞪大眼睛，「她還在？」

「假如你是一棵沒有四肢的荷花，每日只能站在同一個位置，那裏都不能去。不過，有一日，你長出了四肢，終於可以自由活動。你第一件事會做什麼？」

昌榮低頭思索了一會，「我會⋯⋯會離開這個地方？」

周子蘭用手指點了一下他，「正是。作為長期困在這裏的荷花，長了手腳後，當然想馬上離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她沒有。

她反而來找王老爺，證明王老爺身上有她想要的，或者她想告訴王老爺一些事。所以，在未完成目標前，她是不會離去的。」

昌榮狐惑地問：「那為什麼是荷花池，不是府邸裏其他地方？」

周子蘭莞爾一笑，「十分簡單！如同人類一般，相起比陌生的環境大家都會傾向選擇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這點對於妖精也不例外。」

說著說著，荷花池到了，昌榮道：「這裏就是荷花池，如沒有其他事情，在下先告退。」

周子蘭點點頭，示意理解。

放眼一看，這荷花池約有三十尺大，被白色大理石圍欄包圍著，池中滿佈大大小小的荷花。淺緋色的荷花在碧綠的湖水上綻放，和湖水相互映襯，如同在水中翩翩起舞的舞姬般，美麗脫俗。

周子蘭仔細打量荷花池的四周後，終於明白為何這荷花雖無百年修行，卻能成妖，是因王府地理位置極佳，於風水之說，有助於修行者修道。其荷花池上方空無一物，又置於王府中心，不論是日光還是月光都能直接照落於荷花池。在日月精華的沐浴下，荷花自然不用花上百年就能妖。

當周子蘭想走近一步，仔細觀賞荷花時，程霜凌卻從後方拉著她的手臂，不讓她走。

周子蘭回頭，試圖把手臂扯開，但程霜凌的力氣太大了，根本無法擺脫。她問：「程公子，你做什麼？」

程霜凌盯著她，墨綠的眼眸裏裝著異樣的情緒，有困惑，有詫異，更多的是深深埋在眼底的失望。他嘴角下垂，用悶悶的聲音道：「你真的要收了荷花精？」

周子蘭搖搖頭，「只是權宜之計。若我不答應王老爺，恐怕我們連荷花池都進不了，就被人拋出去。而且就算我們拒絕，王老爺照舊會請其他道士，屆時情況只會更難控制。」

聽見她不是要除妖，程霜凌的情緒也高漲起來。他鬆開手，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見步行步吧。」

倏然，周子蘭似是憶了起什麼，她眼睛瞠圓，頓然退後兩步，氣憤地道：「你方才做在前廳所做的事我還歷歷在目！雖然你身份尊貴，但亦要克守禮儀，男女授受不親，請程公子慎行！」

她指指自己與程霜凌的距離，道：「如今我與你相隔二米，請程公子以後保持這距離！」

程霜凌撥開自己額前的碎髮，「可以。但如果是周姑娘主動破例呢？」

周子蘭轉過身，往荷花池走去，她冷冷地道：「不會有這天。」

程霜凌暗自竊笑，是嗎？

周子蘭走到欄杆邊仔細觀賞荷花。荷花的清香撲鼻而來，令周子蘭不禁感慨，「真香啊！」

猝然，一道幼嫩的聲音於耳邊響起，「對啊！荷花美而香。」

「哇！」周子蘭嚇得猛然退後兩步，撞上恰恰站在後方的程霜凌身上。程霜凌扶著周子蘭的肩膊，道：「周姑娘破例了。」

周子蘭自知理虧，無話反駁。惱羞成怒的她狠狠地瞪了程霜凌一眼後，推開他，走近那位少女。

眼前的少女，身穿藕粉色的紗裙，腰帶是葉綠色的，頭上長著棵大大的荷花，看來她便是王老爺口中的荷花精。

但正常妖精應不易露身？

周子蘭帶著少許不肯定，問：「妳便是荷花精？」

少女嫣然一笑，「對啊，我叫霧蓮。周道士，景公子好！」

周子蘭挑眉，「妳認識我們？」

霧蓮狡黠地眨眼，「剛才你們在前廳說話時，我一直在門外窺聽啊！你們的對話被聽得一清二楚。」

即是連王老爺的話她都聽到了，聽見別人這樣說自己心裏一定不好受。

周子蘭現在的處境就像和朋友甲一起說朋友乙的壞話，卻被朋友乙知道了，而且朋友乙還站在自己面前，周子蘭尷尬得不會說話。她撓撓鼻子，吱吱吾吾地安慰，「嗯⋯⋯王老爺都是一時氣急，才會口不擇言，妳不要傷心。」

霧蓮垂下頭，頭上的蓮花也萎縮了，「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

的確，有人說過，生氣時說的才是真話⋯⋯周子蘭瞬間不知該怎麼回應。

程霜凌發問：「既然妳知我們是道士，亦知王老爺想殺妳，為何妳不逃跑，仍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霧蓮揚起苦澀的笑容，「如果他想我死，那我死亦無妨，只是在死之前，我還有事想做。我知你們不是普通的道士，不會隨意殺妖，所以我有事要拜托你們。」

周子蘭攥緊拳頭，咬齒切牙地道：「為什麼尋死？你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如果妳是怕王老爺，我可以帶妳走，去妖界、人間，什麼地方都可以！妳可以繼續生存！」

霧蓮擺擺手，「謝謝妳，周姑娘，但不用了。王老爺就如我的父母般，沒有他，就沒有我，他不種下我便沒有那棵荷花，他不悉心照顧我更沒有現在的霧蓮。是他賜與我生命，他亦有權奪走。」

話落，場面陷入一片沉寂。周子蘭雖知霧蓮的話沒錯，但心裏依然不希望她死，到底怎麼做才是正確？

須臾，霧蓮道：「你們願意聽我的請求嗎？」

當王老爺匆忙趕到荷花池時，霧蓮已被人用滅靈繩牢牢綁實，動彈不得，跪在地上。

王老爺瞥見霧蓮被捉，心裏大喜，咧嘴大笑，「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終於捉到這隻小妖！周道士，你現在要滅了她嗎？」

周子蘭目無表情地答：「嗯。」她摸摸腰間空盪盪的袋口，心道不妙，忘記之前買的符紙在妖界用光了。

此時，程霜凌遞了疊符紙給她，周子蘭順手接過來。

不過，他是怎麼知道我沒有符紙的？

周子蘭摸摸手上的符紙，心裏感嘆，這不是一般的符紙啊！這是最上等的符紙，手感光滑，內含靈力最多。比我之前用的符紙好千百倍！

周子蘭借程霜凌不注意時，偷偷拿了幾張，放進自己的腰間。然後把剩餘的還給程霜凌。

周子蘭暗自竊喜，一張上等靈紙值百幾兩，現在我可是賺了幾百兩！

誰知道，她的小動作全都落進程霜凌的眼裏。程霜凌眉眼彎彎，臉帶笑意，並沒有揭穿她。

周子蘭咬破手指，寫上符咒，把符紙貼到霧蓮眉心，低聲道：「魂滅。」

符紙消失，絲絲白煙從地上冒出，縈繞在霧蓮的四周。白煙的溫度高達幾千度，霧蓮的衣服開始溶化，其後皮膚被深度燙傷，露出血淋淋的骨肉。可是，霧蓮不曾痛呼半聲，掙扎半分，依舊咬緊牙關跪在原地。

王老爺看到一半時，已經看不下去，轉身離開。唯獨周子蘭和程霜凌，一直盯著，沒有移開眼神。縱使周子蘭的眼眶已泛淚，視線已模糊，但她依舊不能後退，因為她知道這場死亡的意義。

少頃，其肉亦成灰，只剩下光禿禿的白骨，令人心寒。

在霧蓮將死之際，她的頭顱動了動，下顎上下開合。周子蘭看得出她是想說話，然而她的聲帶和舌頭早已被溶化，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周子蘭又拿起符紙，寫了咒文，道：「聲現！」

幼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謝謝你。」

隨即，縷縷白煙把白骨包圍。最後一刻，周子蘭瞥見她是笑著的，她的嘴角是上揚。換作是平時，若瞟見笑著的骷髏骨頭，定會嚇得三魂不見七魄。不過，此刻的周子蘭卻感到幾分溫暖，淚珠從眼角滑下，靜靜滴落於地面。

白煙散去，骨頭消散，什麼也沒有留下。

只有這為她而流的淚珠，證明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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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霧蓮魂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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