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六日,遠東戰況再添變數。美國國務卿赫爾要求日本接受盟軍的條件,包括撤出中國及法屬印度支那、承認中華民國政府及退出軸心國同盟,史稱「赫爾備忘錄」。美日兩國近月不斷討價還價,避免在亞洲開戰,但是日本遲遲未能答應美方要求,赫爾備忘錄證明了一切外交手段已告完結,美國已對日本發出最後通牒。據報日本無意答應美方要求,更可能在數日內入侵其他亞洲國家,目標可能是泰國及英屬馬來亞。
「日軍一直以來都避免與美軍開戰,也許他們會忍痛接受美國的條件吧。」晚上九時,經過漫長會議後佐義終於有歇息的時間,好讓他思考局勢。
「現在盟軍忙於應付歐洲戰線,要是日本退兵的話雙方都能避過一戰。但是他們舉國上下洋溢着失控的民族主義,恐怕不會就此收手。」
他拿着麪包於屋內踱步,自言自語。轉眼間又把麪包放到桌上,走到房間拿出背包,塞進帽子、水壺、電筒、哨子等裝備,準備明天的燈火管制演習。
「戰爭已經不遠了!是時候做好準備!」他暗下決心。
...
加軍抵港後莫德庇重新制定了防禦計劃,他把駐港部隊分成大陸旅和港島旅。大陸旅由蘇格蘭營、拉吉普營和旁遮普營組成,由華里士准將指揮,於醉酒灣防線阻攔敵人。港島旅則由米杜息士營、溫尼伯營、來福槍營及香港防衛軍組成,由加軍的羅遜准將指揮,負責守衛港島。十一月二十七日,旁遮普營進駐醉酒灣防線,此時大陸旅的三營士兵皆已於防線就緒,莫德庇便安排各營進行演習。美日關係破裂,戰事如箭在弦,參與訓練的士兵都比以往認真和緊張。
拉吉普營營長羅連遜中校發號施令,各連陸續前往陣地。是次演習以營為單位,目的是讓各營熟習醉酒灣防線,並訓練各連的應變和合作。若然一切順利便會於十二月上旬舉行旅級演習,屆時大陸旅的三營士兵將於防線上一同演練。到了聖誕節後更會舉行全軍演習,加強兩大旅的合作和戰術運用,以應付隨時來到的戰爭。
馬希所在的D連是拉吉普營的預備隊,駐紮於飛鵝山以南的清水灣道,與營部相鄰,以便及時支援其餘三連。這天的訓練他異常投入,軍人的直覺告訴他戰爭已經快到了,而且比倫敦和中環的那些大人物想像中更近。英國人無法理解日本想要出人頭地,躋身世界列強的決心,也不會知道他們已經走到黷武窮兵的絕路。他們即使陷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也絕不願後退半步。面對戰爭馬希心情兩極,雖然他不願看到戰友犧牲,包括那些英籍軍官和印籍同僚,但是戰爭亦是軍人揚名立萬的良機,馬希絕對不能錯過。馬希想要的是甚麼?是衣錦還鄉嗎?出身卑微的他,真的能扭轉命運?也許比起回到印度,他還有更好的選擇,就是捨身守護香港,要是能活到最後的話,說不定可以留下來成為這裏的英雄。
夕陽西下,中環一帶的域多利城漸見昏暗,防空署的燈火管制演習正式展開,身為防空救護員的以幸自然參與其中。她穿着一身制服,嬌小的身軀奔走於大街小巷,到處呼籲市民把家中及商店的燈火遮蔽,以免在空襲時成為敵軍轟炸機的路標。後備警察亦悉數出動,負責維持秩序及檢控沒有遵守燈火管制的鋪戶。以幸沿着中環一直向東走,遮打道一帶的大廈都把燈光熄掉。灣仔區尚有不少商戶仍然繼續營業,他們於大門及窗戶外架起黑色布幕,防止燈光外露。她守在灣仔海旁一帶戒備,直到防空警報停下。
「幸苦曬。」以幸向身邊的隊友和市民點頭。
「今次參與嘅人好似多咗呢。」她身旁的隊友重新點起油燈。
「仲未夠啊,空襲嚟到嘅時候一盞燈都會害死全部人。」一名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走了過來,手中的鋼筆不停在記事本上游走,看來是相關部門的工作人員。
「個天咁黑虧佢仲寫到嘢。」以幸心想,「辛苦曬,咁黑你都睇到?」她把燈提到那男子面前。
「又唔一定要睇到先寫到嘅…你唔明㗎啦。」
「啊...乜又係你啊?點解好似成個政府得你一個做嘢咁嘅?」以幸從微弱的燈光認出了他就是佐義,單從剛才的對話她還以為對方是本地人。
「哦...以幸啊。係喎,你係防空救護員喎。」佐義在昏暗的燈光中打量以幸,她穿着灰色的裇衫和長褲,束起的頭髮塞進墨綠色的貝蕾帽,一身制服令她素來稚嫩的面孔也略見成熟。
「你無聽過咩?一間公司最忙嘅就係中層職員。」佐義把筆記本塞進大衣的口袋。
「英式幽默?」以幸歪着頭。
「你係咪行呢邊啊?一齊啦?」佐義指着中環的方向,散去的人群不斷和他們擦身而過。
「我本身就住喺灣仔…不過陪你行一陣都唔係唔得嘅。」說罷便邁出腳步。
路旁的商店大廈再次亮燈,躲在地下的電車路軌反射出隱約的橙光。潮浪拍岸的聲音潛藏在嘈雜的人車聲中,推來帶着輪船燃油味的海風。
「最近有無睇新聞啊?」佐義瞄了一眼以幸的側臉,然後抬起頭來。
「唔...日本同美國傾唔掂啊嘛。」
「可能就嚟要打仗啦,你自己小心啲。」
「唉...我啊哥都係咁講,希望佢唔好有事啦。」
「你啊哥?」
「嗯,佢係香港防衛軍成員。」
何家的公子千金竟然拋棄高床軟枕,紛紛趕到前線以身衛國,其高尚情操教佐義敬佩萬分,同時亦令他感到不安。佐義皺起眉頭,從筆記本撕下一角,在上面寫下一串英文,然後交給以幸。
「上面係我地址,有咩事就嚟搵我啦。不過而家我成日都唔喺屋企,如果我唔喺度你寫張紙攝入去就得㗎啦。」
「嘩...今鋪掂啦,有大官照我哋。」以幸高舉那一角紙張,對身旁的佐義微笑。
「可能到時係你照我呢,何家大小姐。」
「哦!?」以幸故作驚訝,然後又再笑起來,萬變的表情猶如香港的天氣。
「不過又唔一定打到嚟香港嘅…日本同美國可能喺太平洋開戰啫。」佐義從腦海中挑出一句安慰說話。
「希望係咁啦…好啦,再行落去就到中環啦。」以幸停下腳步。
「咁你返去嗰陣小心啲啦。」佐義向她揮手道別。
「多謝你個地址啊,聖誕節嗰日我會嚟搵你㗎啦。」說罷以幸便轉身離去。
佐義懷着苦澀繼續前行。迎接他們的命運是如何?香港又能否過上一個平安的聖誕?他無從知曉,只能奢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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