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十二月,東亞戰況急轉直下。十二月三日,泰國向英國政府透露,日軍打算取道泰國進攻英屬馬來亞。十二月五日,英軍發現日軍已於越南金蘭灣集結。十二月六日,港府接報日軍已兵臨深圳布吉,衛國之戰避無可避。香港防衛軍司令羅斯上校按總督之命下令防衛軍集結,消息傳到灣仔的何家後,以恆馬上收拾行裝,準備到軍營報到。
他換上污漬斑斑的軍服,把水壺、電筒、萬用刀等工具放進背包,再將鋼盔扣在背包外面。準備完畢後他開始在房間內來回慢走,希望將眼前的風景深深刻進腦海。住了十多年的房間一切如舊,洗好的衣服堆滿床舖,香港大學的筆記散落桌上,塵封多月。唯一不同的就只有桌上那張合照,相中三人無憂無慮的笑容已不復再。
以恆在害怕嗎?他當然在害怕。他只有二十歲,他還沒有大學畢業,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演習中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已教他膽戰心驚,他實在無法想像戰場是何等殘酷可怕。但是除了滲人的恐懼外,還有一份偉大的使命感驅使他走上戰場。「我若放棄,誰衛我城?」,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他也要守護香港的未來。
「啊哥?你準備走啦?」以幸輕敲木門,然後走進以恆的房間。
「做咩咁嘅樣啊?」以恆輕撫她的頭。
「記得萬事小心啊,唔好咁搏命,唔好逞強,我會幫手睇住啊爸啊媽㗎啦。」她望着哥哥的雙眼擔憂得落魄。
「你唔使擔心咁多喎,佢哋咁大個人識照顧自己㗎啦,況且佢哋仲有米舖要打理。無國又點有家,就等我哋做次不孝仔女啦。」政府本來會為防衛軍家屬提供保護,但是為了確保戰時大米供應,以恆父母的米舖必須繼續營業。
「咁…你走咗之後仲有咩要我幫手啊。」這句像是問及哥哥遺願的說話,以幸猶豫良久才輕聲說出。
「其實我最擔心嘅係至柔,既然佢無必要留低,咁就應該跟屋企人走啦。」
「你有無勸下佢啊?」
「無用㗎,佢係因為我先留低,我點勸都無用。啊妹,你幫我同佢傾傾啊。」無論是參軍還是去留,以恆和至柔都有默契地閉口不談,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的立場跟對方不同。也許只要其中一方多口,他們就會落得佐義和麗莎那樣的下場。
「你放心,我一定會勸掂佢。仲有啲咩啊?」
「如果我有咩事頭家就靠你啦…」
「咪亂講啦!」以幸打了哥哥的頭一下,力度還不輕。
「你都小心啲啊,防空救護員唔係講玩㗎。」
「我會㗎啦…」以幸開始哽咽顫抖。
「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保護我哋何家,仲有成個香港!我哋一定會贏㗎!」他抱住妹妹,輕拍她的肩膀。2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RYDS6ELlF
別過妹妹後,以恆背着行李到大廳跟父母道別。以恆母親一言不發,只是躲在丈夫身後飲泣。以恆父親神情嚴肅,一個箭步把以恆用力抱住。
「點啊?無後悔啊嘛?」父親緊緊勒着以恆。
「點會後悔,再唔企出嚟香港就無㗎啦。」
「好!屋企嘅事你唔使擔心,我仲未係老懵懂。如果日本仔嚟到我就拎個鋤頭出嚟同佢死過。你啊!記得射準啲啊,唔好俾佢哋走甩!」父親放開以恆,用魄力十足的聲音大叫。
「我知道啦,你唔好咁衝動啊。」
「啊仔…如果你俾人打死咗,我一定會好傷心。但係如果你無盡到大丈夫嘅責任,我就會好羞家!」
「唔好講呢啲衰嘢…」以恆低下頭強忍淚水。
「好啦!出發啦!!」父親把以恆半推出門。2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tRjPFXKtq
以恆剛走到大街便碰到守在何家門口的至柔,他們四目交投,氣氛尷尬。以恆乘着傍晚的夜色牢牢盯着至柔的臉龐,可是她的表情被灰藍色的罩染遮蓋,朦朧不清。
「我送你去電車站啊。」說罷至柔便隨他走了起來。
「就嚟開戰㗎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我知道啦…」至柔沒精打采。
既然妹妹已經答應替他勸至柔離開香港,除了告別之外以恆也沒甚麼好說了。他就這樣保持沉默,一直走到電車站。站頭橙黃色的鎢絲燈泡艱苦掙扎,照亮了方圓數米,同時也提升了二人之間的溫度。
「送到呢到得啦…」以恆回過頭去。
「我會等你㗎!」至柔突然大叫起來,略帶沙啞的聲音教人心痛。
「至柔!」以恆現在才看到梨花帶雨的至柔,他抱緊至柔,用手輕輕拭去她的眼淚。
「我知我好無用,我無辦法笑住咁送你走!但係我會等你,我會笑住咁等你返嚟!」可是至柔落淚綿綿。
「放心啦,我會好好保護你哋。」他把至柔抱得更緊。
以恆從不違背承諾,所以即使是善意的謊言,他也不會許下「一定會回來」的諾言。他們能做的就只有默默相擁,直到電車駛至才鬆開對方,作最後的告別。
「小心啲啊,唔好整親啊,我會幫手睇住你屋企㗎啦。」至柔不斷揮舞雙手。
「你要照顧好自己啊,有咩事就搵以幸啦。」以恆所乘的電車漸漸遠去,最後變成一點細小的燈光,消失在至柔眼前。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六日,何以恆揮別昨日的世界,踏上香港保衛戰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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