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食飽啦。」吃過早餐的何以恆站了起來。
「嗯,小心啲啊,唔好未開戰就整親。」
「我知道啦,啊爸。」他抹去嘴角的醬油。
「最衰我超齡,如果唔係我都去參加防衛軍。唔知嗰個曉士兵團收唔收人呢?」以恆父親放下手中的筷子。
「你唔得啦,佢哋淨係收有戰鬥經驗嘅老兵咋,我走啦!」
九月下旬的一個平日,何以恆沒有像其他大學生一樣回到薄扶林的校園。他換過整齊軍服後離開了灣仔的寓所,向港島中部的金馬倫山進發。剛升讀大學二年級的他是商人之子,家中經營大米批發,家境於華人社會中算是富裕。作為富家子弟的以恆本應在大學裏享受寶貴的青春,但當去年防衛軍招收新兵時,他便立志入伍保家衛國。離開市區,以恆在郊外的山路慢跑起來,汗水從他一頭短髮流到頸上,黝黑的皮膚像是太陽留下的烙印。他在集結點碰到了大學師兄洪棨釗,他們二人同為香港防衛軍第三連的士兵,以恆之所以會參軍,除了是被正氣凜然的父親薰陶外,或多或少都受這位滿腔熱血的師兄影響。他們寒暄幾句後跟隨長官上山,準備今天的聯合演習。
於金馬倫山的聯合演習模擬敵軍對山上的據點發動進攻,參與的部隊有英軍的米度息士營、印軍的拉吉普營和兩連防衛軍。他們依着參謀長紐臨上校的指示,反覆練習使用槍炮和陣形轉換。防衛軍成員大都在香港居住多年,熟悉地形和習慣氣候,不過經驗略遜,偶有犯錯。英兵雖然訓練有素,但是在演習中段開始有心無力。印兵則無論士氣還是體能都冠絕三軍,表現優異。
在英藉軍官的帶領下拉吉普營勢如破竹,從防衛軍手中拿下一個又一個據點。馬希是拉吉普營D連的士兵,作為土生土長的拉吉普人,雖然他不喜歡英國人高傲的態度,也不得不佩服他們的能耐。最教他欣賞是英國人公平的制度,不論你的出身如何,只要努力就有上游的機會。
演習完結後,素來外向多言的以恆走到了拉吉普營的陣地,向坐在地上的馬希搭話。
「你們剛才真是厲害啊!八小時的訓練也不見疲態。」他坐到馬希旁邊。
「你是三連的士兵?」馬希留有短曲的黑髮和一面鬍子,五官輪廓分明,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
「對啊,剛才還跟你們模擬過攻防戰呢。我叫何以恆,你呢?」
「我叫馬希。」二人握過手,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以恆和馬希都不喜歡跟英國人打交道,作為殖民地居民他們在英國人面前感到強烈的階級之分,相反同是殖民地出身的二人,如今產生了戰友間的互信。
「那你是拉吉普人嗎?你們營好像也有不少穆斯林呢。」以恆知道宗教問題在印度頗為敏感,所以先問清楚馬希的信仰。
「對啊,有不少拉吉普人都改信了伊斯蘭教,但是我依然信奉印度教。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印度的戰士民族。」馬希稍稍抬起頭,為自己的民族感到自豪。
拉吉普人是印度的一個民族,自中世紀以來不斷抵抗其他國家的入侵,以鐵血守護印度教文化,其尚武精神連敵人也為之敬佩。
「真是名不虛傳,有這樣的戰友真是信心倍增啊,不像那群英國人。」以恆笑說。
「你不喜歡他們嗎?」
以恆皺眉搖頭,「總覺得他們沒有將香港放在眼內。你呢?」
「我倒是挺感激他們,軍旅生涯比我在故鄉的生活好多了。」
馬希的種姓首陀羅是印度排行第四的種姓,既是人口最多的種姓,也是除賤民外地位最低的人。在印度他只能跟家人一起務農,過着貧苦的生活。但是英國人從不管與生俱來的種姓,在軍隊中只有官階之分,只要你有能力就會受人景仰。就在今天的演習,他就用傑出的表現贏得了戰友的讚賞。
「噢,長官在叫我。我先回去了,祝你在軍中平步青雲,再見。」以恆站了起來,拍去身上的枯草。
馬希報以微笑,揮手道別。他思考着剛才以恆的說話,以恆不喜歡英國人,是因為英國人輕視香港的防務。對他來說這是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他是個香港人,守護香港就是他最重要的任務。至於馬希自己,身處遠東的小港,與昔日的敵人穆斯林為伍,效命於素未謀面的英王佐治六世,他又是為了甚麼而戰呢?是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還是為國家盡忠?馬希茫無頭緒,但是以恆的話讓他憶起,作為拉吉普人的光榮與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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