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煙霧遮蔽了炎夏應有的烈日。戰火不斷,逐漸漫延到我們國家的東南方。人類的貪腐自私,把我們的家一步一步推向盡頭。是愚蠢的我們自大地說着自身的滅亡等同世界的終結,可是我們的母星並不認同這孤高的想法,開始了毀滅性的反撲。她要用自己的方法證明給我們知道誰才是主,誰才是僕。
一切的應急措施好像都已經來得太遲,激怒主宰的懲罰一波接一波的到來。我們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只有拔足狂奔,希望還能尋覓到一片淨土,可以憐憫誠心懺悔的人。沒有明確定下的一天,但是我們稱這段時期為「審判日」。
一個一個不同膚色的小孩,手拿着一朵接一朵的向日葵,背景依然是燃燒的大地,漫天的灰塵。他們手牽手,一副無辜的樣子,向看着片段的人們傳達一個簡單不過的訊息。「讓孩子能與向日葵為伴,強壯地聳立在大地上,尋回失去的陽光。」
這是記憶還是夢境,我也有點分不清楚。我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個「夢」,可是我的潛意識卻眷戀着這夢魘。兩年前麥哲倫來到村落時曾經喚起過的這一段惡夢,這幾天,隨着兩個新的貴客到來而再次出現。七十多年了,十多歲時候的「童年陰影」在這幾天每晚也來探望我這個老朋友。
看着老同伴一個一個地回到天國,我誠心誠意祈求天父能對自己給予多一點憐憫,把我從地獄之火帶走。他們常對我說,我是給眷顧的一群。從我堅決地放棄了給拯救的寶貴資格那一瞬,衪便選中了我。在找到新的牧人前,衪是不會讓我跟大家團聚。這就是衪給我的考驗和任務。有時我感到很疲憊,沮喪,但心中的一股信念,支持我勇敢面對自己的選擇,無悔自己所作的決定。這份覺悟讓我了解到這是我的使命。
這兩個女孩和麥哲倫相比,又是另一個世代了。她們的年紀,當我的孫女或許也太年輕了。當我以為這兩個孩子也不會與我這個老太婆有任何交流,出乎意料地,這個叫小綠的女孩卻主動來找我談話。
她手牽着前天大家合力拯救回來的同伴,可能是要來道別吧。
「塔也娜婆婆,我們現在可以跟你聊天嗎?」
「當然可以啊,你這位朋友叫…」
「我是奧蘿拉,請多多指教。」這個樣子甜美又帶點楚楚可憐的女孩,一對茶色的眼睛和金色的髮絲,完全不像是來自東方的。不過小綠的一雙藍眼也不是我所認識的東方人特徵。或許逾半世紀後的新世代已經進化至打破了根深蒂固的種族特徵了吧。
「奧蘿拉…是個很漂亮的名字呢。星空中一片迷人的天文景象。」
「奧蘿拉不是公主的名字嗎?」
「噢,也是童話中的睡公主呢。奧蘿拉的名字是因為這童話故事嗎?」
「對,我很喜歡故事中公主的形象和性格。所以用了她的名字作為自己的暱稱。」
「奧蘿拉也一樣很愛睡呢~嘻嘻~」
「這也是一個原因呢~嘻嘻~」
這兩個女孩似乎感情很要好,難怪小綠這樣拼命要找尋奧蘿拉。無論怎樣也不可放棄自己的同伴,這半世紀我一直堅持傳達給後代的訊息,在我面前的這兩個新世代孩子也體現了。
「婆婆剛才說的天文景象是什麼來的?」
「那是一種在天空上隨意飄蕩的光。就像一條條長長的絲帶在天空舞動,有如一場轍夜不休的絲帶舞表演。」
這兩個孩子雙眼亮晶晶的看着我,似乎對極光這天文現象的故事充滿了期盼和幻想。
「塔也娜婆婆,你可以說多一點關於『奧蘿拉』的東西嗎?我只知道自己的暱稱來自一名漂亮的公主,原來還有另一個更真實的源頭。」
「當然可以。這種在南北極圈出現的天文現象叫『極光』。這些光不分晝夜,隨機地在北方極地的天空上出現。雖然擁有不同的顏色,但往往是以綠色的光為主,照亮着寒冬的黑夜。關於造成極光的原因,就是一堆較沉悶的科學理論,我就不多說了。至於她的一些神話故事,也許你們會比較感興趣吧。」
「好呀,我們很喜歡聽故事的~」
「從前在北歐的不同種族間,對極光的聯想也有好有壞。其中一個傳說中,稱為奧丁的主神為了準備『諸神之黃昏』的末日大戰,差遣一眾女武神瓦爾基麗在大地上引領戰死的勇士亡靈,把他們聚集於英靈殿。那綠色的光正是女武神等引領英雄亡靈時,身上的盔甲所發出的光芒。」
「諸神的黃昏帶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浩劫,不單是大地上的人遭受其害,包括主神奧丁都相繼戰死。末日之劫過後,剩下來的神和人便開展了一個新世界。」
「原來是引領英雄去建立新世界秩序的光。奧蘿拉是個好厲害的暱稱呢~」小綠睜大雙眼,顯露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這樣好像和我不太像呢。」奧蘿拉的右手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盔後,雙手放在胸前,兩隻食指輕輕地互相觸碰,擺出一副害羞的樣子。
「其他的故事還有北極狐的傳說。北極狐在山岳間高速跑動,那蓬鬆的大尾巴在途經的路上擦出了一道道閃光,照亮了天際。」
「這個感覺很可愛呢~很切合奧蘿拉亮麗的長髮呢,對吧~」
「嗯…」和這個活潑的小綠相比,奧蘿拉似乎是個很內向的孩子。她垂下了頭,把雙手放到大腿間,像要施展縮小的魔法,把自己從我們的視線中隱藏起來一樣。
「奧蘿拉小妹妹,你的大腿傷勢如何了?」
「…嗯, 已經差不多痊癒了。多謝塔也娜婆婆關心。」
「多虧有保護裝束的醫療修復功能呢。」
「嗯,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在意外後的情況,但我的大腿傷勢好像非常嚴重,最後用了幾天才完成修復。」
「…智人生態保護區的科技已經進化到這個程度了…」
「…智人生態保護區?」奧蘿拉聲音微弱地重覆着我剛說出的陌生詞彙。
「嗯,就是你們居住的都市。已經是個很久以前的名字了,還知道這名字的人恐怕也只剩下我了。」
「真是一個奇怪的名字呢。我們知道的名字只有高科技都市和七大城。好像替高科技都市取了一個新的暱稱呢。」小綠這孩子似乎並沒有對這個鮮為人知的名字有太多的聯想,依然是開朗地接受了這「趣聞」。相反,奧蘿拉從剛才的羞澀轉換成帶點不安的樣子。
「小綠…你不覺得這個名字的感覺令人毛管直豎嗎?」奧蘿拉的問題道出了藏在心底裡的一點恐懼。
「嗯…只覺得有點怪怪的。不致於感到不安吧。」小綠隨便地回應了奧蘿拉的憂慮後,便接着說: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kDGk24AhC
「塔也娜婆婆,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其實我們正在做畢業考察,而我的考察主題是近代史和七大城建造前的事。我之前聽薩德說過婆婆是村落裡唯一剩下的『長老』,跨過了大家也未曾經歷過的苦難,所以我想訪問一下你,了解多一點關於這段日子的事情。你的故事相信會在這考察主題上,提供很多我們不知道的資料。」
這孩子不單對那個名稱沒有太大反感,還主動詢問關於「審判日」的事情…或許是個較大膽的孩子,可以接受一個更真實的現實吧。不過,看奧蘿拉的反應,我想還是委婉一點說故事會比較合適。
「坦白說,關於這段歷史,港都裡的資源中心和我們腦內的資料都非常有限。對我們來說,婆婆的經歷必定會是一些新見聞。不過,如果婆婆不想再提起那段日子的事,那請你不要勉強。以前我的一個好鄰居,相信和婆婆的年紀相約,每次我問她一些往事,都好像觸碰到傷心處一般。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好奇心而傷害到我重視的人。我們從小便知道這樣的自私行為是不容許的…」
「小綠,奧蘿拉,兩位遠道而來的貴客。你們願意聽聽這個老太婆再說一個寓言故事嗎?」
小綠轉過頭望向奧蘿拉,似是在徵求這位好朋友的同意。奧蘿拉吞嚥了一下,鼓起勇氣點了一下頭。
「塔也娜婆婆,我們最喜歡聽故事的了。」小綠看着我堅定地說。
「那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有一個牧羊人帶領着一群羊來到了山下的一片大草原。這地方好像有羊群吃不完的草,於是牧羊人便決定在這片草地上停下來,讓羊群在這地方舒服地過日子。為了區分羊群和其他野生動物,牧羊人在草地上建造了一道非常堅固的圍欄,成了一個大牧場,把羊群圈養起來了。牧羊人叮囑羊群不能越過圍欄,羊群也乖乖的跟隨牧羊人的指示,快樂地在牧場內生活。
圍欄內看似有吃不完的嫩草,羊群便開始沒節制地進食和繁殖。從一天兩餐,變成三餐,四餐,五餐…從兩頭變成四頭,八頭,十六頭…
牧羊人雖然屢次提示牠們要給予草原恢復和生長的時間,才能有無盡的供應,但是羊群每天只顧埋頭苦幹地吃,完全沒有理會牧羊人的勸告,也沒有察覺到嫩草已經所剩無幾。牧羊人看見牠們那貪婪放任,無節制的樣子,心恢意冷地離開了。
有一天,羊群驚覺嫩草已經給吃盡了。牠們抬起頭來,環顧一周,原來的茂密草原已經變得光禿禿。牠們互相對望,有的開始埋怨同伴吃得太多,有的開始想找尋牧羊人求救,但是牠們再也看不見牧羊人的影子了…」
「那牧羊人之後有回來帶牠們找新的草原嗎?」奧蘿拉帶點緊張的口吻問道。
「我也希望他會回來呢。」我向着這個孩子展露了一絲微笑,再望了一眼旁邊正在努力思考中的另一個孩子,接着說:
「…不知不覺間,寒冬已經來了。再沒有嫩草的牧場只剩下了一束一束的枯草。這些乾而無味的枯草,根本無法養活數目倍增了的羊,可是為了生存,羊群開始了打鬥,爭奪這剩下的枯草。在暴力的爭奪中,很多羊隻受到了嚴重傷害,什至再也站不起來。羊群開始追崇『物競天擇,勝者為王』的大自然定律,深信最後勝出爭奪的便是牧場的主宰。
一個漫長的寒冬晚上,山上的巨響喚醒了羊群,並帶來了真正的惡夢。從山上滾滾而至的雪崩活埋了近半的羊群,疲累饑餓的羊群四散逃走,但雪崩持續發生,似乎要把牠們全部吞沒為止。雪崩終究是停止了,緊接而來的卻是久久不散的寒流,羊隻一一病倒了,剩下的一群絕望地繼續尋找雪下的枯草。
雪崩雖然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但也把牧羊人建造的圍欄沖壞了,造成了一個缺口。缺口外似乎是一個滿有希望的新天地,同時又顯得矇矓陰暗,經歷過一連串不幸事件的羊都不敢踏出這一步。跨出牧羊人建造的圍欄之外,不免需要一定的勇氣。」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眼前這兩個孩子都顯得很平靜。奧蘿拉這孩子似乎也投入了這個故事,期待着一個令人滿意的童話式結局。而小綠則垂下頭看着自己跪着坐下的膝蓋,不知道正在思考些什麼。
「在這時候一頭強壯的灰羊走在羊群的面前向大家說:
『為何還要留在圍欄內挨餓奔走,走出缺口外便有新希望了吧。』
年長的羊大都不認同這提議,牠們的父母都經歷過跟隨牧羊人的日子,違背牧羊人的叮囑並不是一個可行的做法。不過,牠們的孫兒卻向前踏出了這一步,幾頭小白羊對灰羊說:
『沒錯,為什麼要把自己困在圍欄內,跨過圍欄後的世界必定會帶來更好的生活的!』
這些小白羊頭也不回地從缺口蹦跳出去,站在缺口外的小白羊頓時顯得暗暗的,身上的毛好像也變黑了。看到缺口外情況的羊回頭和灰羊商討後,向大家下了這樣的指令。
『要往外邊世界走,只有強壯而聰明的羊才有資格跨過這缺口』
明白了跨過圍欄是一個能回歸安穩生活的機會後,羊群都變得哄動起來,爭相想跨過圍欄缺口。有些羊互相踐踏,想借助踏着同伴的身體跳出缺口,但強壯的灰羊猛力地把這些不守規矩的羊撞倒了。眼見不能戰勝強大的灰羊,剩下的羊群便只有參與選拔。年老和患病的當然未能取得資格,年青的也只有經過灰羊核實有能力而健壯才有資格選擇跨過缺口與否。」
「這樣太過份了…為什麼不可以一起離開…」奧蘿拉明顯地對期望的落空顯得很失望而又帶有一點不憤。
「評價為有資格的羊中,也有選擇不跨過缺口的嗎?」
「當然有。有些給選中的羊,因為不想越過圍欄而選擇留在牧場內,從此成為了領頭羊,帶領着給丟下的羊群,尋找牧場內還有食物的地方。」
「婆婆,那是為了什麼呢? 」
小綠這個孩子…
「…強大的灰羊也不明白為何附合資格的羊會選擇留在圍欄內。
選擇了留下來的小白羊說:
『牧羊人曾說過圍欄是為了分辨我們和其他動物而創造的,一旦離開了就不再是他的羊了。跨越圍欄後,儘管有無邊的自由世界,但若然從此便不能再回到這個家的話,我寧可在沒有草的牧場內等牧羊人回來了…至少我還是他的羊…』」
「從此以後,留下的羊在牧場內繼續過着艱苦的生活,到處尋找從山上給雪崩沖下來的枯草。更多的羊倒下了,但牠們堅強地生活,堅持着不能背棄同伴,要同生共死的原則。
離開了的羊也從此改變了。沒有圍欄阻礙,經歷更多新事物的羊進化得不再像羊了。雖然有無盡的天地,但牠們也汲取了牧場的教訓,嚴格控制群體的食量和數目,再沒有想過回牧場了。」
每個寓言故事都總會帶有一些教育意義。正因為我們習慣忘記歷史的血肉模糊,往往在兩三代的傳承後,真相便變得不再重要。最能達到薪火相傳的方法,是藉着簡單而可愛有趣的寓言故事,在孩童純潔的心田中埋下這顆教育的種子。接受經歷的養分和時間的灌溉後,這顆種子便可以在每代人的土壤裡發芽,長出一樣強壯的樹,綻放一樣漂亮的花。
給選定為合資格的「進化者」,卻選擇了和「捨棄者」殘存。對很多人來說,這是愚蠢至極的決定。恐怕對不合資格的人來說,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優越。可是,作出這愚昧選擇的不只我一個。這種傻人隨着大家的信任和肯定而漸漸增多。我相信那一刻給選中與否其實並不重要。
無論是給選中跨過圍欄的缺口,還是給遺留在牧場內;給選中回天國,還是給留下在大地上,打從生命誕生的一刻,我們都已經給選中了。選中了去完成一個活着的使命,一個傳承的使命。使命完成了,便給徵召回去,再也沒什麼需要遺憾悔恨了。
生活縱使艱苦難熬,生離死別,屢見不鮮,但正因為這群蠢人的選擇,使大家清楚明白不離不棄的生存意義,深刻體會那年手執向日葵的孩子所盼望的,到底是怎樣的陽光。1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ZliH9IM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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