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萬能亞歷哥哥的指導,總算有了明確方向準備我的畢業考察報告發表。感覺非常漫長,經歷了很多事情的這一年,終於來到了最重要的一天。
近乎座無虛席的廣場內,只有三人穿著同一款式的制服。那是畢業生特定的服飾,在畢業考察報告發表日穿著的傳統,也可以算是規律和模式的一種吧。這一件深藍色的闊身長袍,胸前的衣領兩邊各有兩條綠色與黃色的花紋,隨著衣領一直延伸至背後成了一頂帽子一樣。前方看來有點像從前飄洋過海的水手制服。背後看則好像傳說中的魔法師。我把麥哲倫叔叔的彩色羽毛當成今天的髮飾,插在左邊的頭髮上,算是從大魔法師借來的魔道具,來增加我今天的魔力吧。
跟我一樣在同一天當魔法師的還有兩位同學。我的排位給放在最後,若然他們的發表時間很長的話,可能我便需要在午後才開始。一想到有可能在午餐後才開始,不禁有點擔憂大家,什至自己也會因餐後而昏昏欲睡。聽着兩位同學的發表和演說,心情變得愈來愈緊張。恐怕忘記自己要說的東西,程序上錯漏百出。
我獨自一人坐在廣場內為畢業生準備的位置,本來坐在我身旁的兩位同學,一位已經完成自己的報告,移到觀眾席那邊坐下。另一位同學則正在廣場的表演台上,發表着自己的考察報告。將要站在台上同一位置的我並沒有多大的心情欣賞我這兩位同學的精彩發表。現在緊張而不耐煩的感覺,可說是我從未遇過的,比當天只能聽着奧蘿拉和那機械蟲纏鬥時,那種乾着急的感覺更強烈。
現在的奧蘿拉,在那次經歷後已經改變了很多,變得更堅強和獨立。在我決定要離開阿爾卑斯城,先回港都時,她並沒有哭著臉哀求我陪伴她多一段時間。相比差不多一年前,她因為害怕一個人到不熟悉的地方考察,而鼓起最大勇氣邀我一同前往,奧蘿拉的成長可以說是不可思議。在這些經歷後,我自己又成長了多少呢?
一陣掌聲把我的沉思打斷了。掌聲把我這位同學從台上送到了觀眾席,接下來這表演台便是我的了。我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吞嚥了一下,額角好像感覺到一滴汗水慢慢流下來。司儀在台上望着我一動不動的,打趣地向着我說:「是否剛才那位同學的發表太精彩,這位同學想他再做一次呢?可惜每人只有一次機會啊~」
廣場的觀眾佈以一陣笑聲,也把我從發呆的狀態喚醒了。
「小綠,加油!」觀眾席內傳來了一把熟悉的聲音,那是仙子大媽的吶喊助威。她帶領着民宿的鄰居來到廣場裡支持我的報告發表。這舉動無疑是很令人感動的,不過,也同時令人感到無比的尷尬。仙子大媽的身旁還坐着了萬能亞歷,他臉上掛着一貫的微笑,一副滿期待的樣子。因為差不多半年前分配到來的新住客+630716-19尚且年幼,御廚三姐則只能留在民宿中,一邊照顧新鄰居,一邊透過直播頻道看我的報告。
亞歷哥哥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緊張狀態,特意向我示範了一下深呼吸的動作。我照着亞歷哥哥的示範,深呼吸了一下,雙手拍拍自己的臉頰,便硬着頭皮走到了台上。
台上的風景比想像中更令人膽怯,台下的觀眾人數沒有一千也必定有幾百人。在這麼多人面前認真地說話,這應該是第一次。剛才的兩位同學真的很厲害。我戰戰兢兢地走到台上右方的演講台,把我的通訊精靈放在演講台的桌面上,輕輕地拍打了它一下。接著,通訊精靈好像被喚醒了一樣,從內部伸出了一對透明的翅膀,急速地拍打着,整個昇起在我的面前停下來了。我向着通訊精靈說:「轉換成簡報模式,拜託你了。」
接收到我的指令後,半透明狀態的通訊精靈呈現出明白手勢的圖像,便開始了連接到廣場的中央廣播系統,使螢幕能跟隨着我的發表,顯示出相關的資料和圖像。
「測試測試…」我向着懸浮在我胸前,大概在鎖骨水平位置的通訊精靈說話,測試一下收音效果。確認沒問題後,我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
真的要開始了。
「大家好,我是+500230-6。
你們可能並未曾跟我傾談過,什至從未見過我的樣子,但我相信有很多位在聽到我的編號名字時,都會馬上聯想到一些往事,一些很重要的經歷。正因為你們這一群人的堅持和不離不棄,十六年後的今天,我才有機會站在這台上,向大家講述我的考察和經歷。
對不起,為了我的生活,你們付出了抗爭的勇氣,幫忙隱瞞了這麼久。小綠十分感激你們每一位的愛,非常非常感謝你們。」
我把開場白說過後,站在演講台的旁邊,向着觀眾席的各位鞠躬道謝。我彷彿看到一些較年長的居民露出了一點驚訝的表情,也好像看到了仙子大媽拿出了手帕準備抹去她臉上的兩行淚水。
站在演講台上,我繼續說:
「懇請大家容許我任性多一次。希望大家可以再次拿出當年拯救這條小生命的勇氣和正義感,在聽過我的報告後,可以與我攜手,把以往的錯誤改正,做我們新生人類應該做的,不會再後悔的事。」
廣場上的觀眾都顯得有點困惑,傳出了一陣低沉的騷動聲。
「我的畢業考察目的地是歐洲大陸的阿爾卑斯城。為了搜尋關於七大城建造前的近代史,我選擇了啟示錄圖書博覽館座落的這個高科技都市。可能大家都有聽說過,我和另一位同學在絲綢之路高速跑道,往阿爾卑斯城的途中曾發生過意外。運氣極佳的我再次在一次危機中活下來了,而這運氣更令我遇到了一段難以置信的經歷,改變了我畢業考察的目標。
我的考察報告題目是…」
我作勢回望一下台中心的投射大螢幕,稍微停頓了一下。通訊精靈接收到我的指令,把螢幕的畫面和我將要說的話同步起來後,我便接著說:
「《人類,文明的進化》。」
我把從啟示錄圖書博覽館的資料和發現,逐一以簡報形式展示給觀眾看。雖然資料始終不是十分齊全,但總算能綜合到人類所經歷過的事件和種種改變。最重要的部份,《綠色和平紀念日》前的事件,我透過一些文獻記錄和兩本較齊整的原居民日記,也就是捨棄者的日記,大致整合出來了。這兩本原居民日記,其中一本保存得很好,但只存放在圖書博覽館而沒有收錄進可以腦讀的書冊列內。依照日記內容和我從麥哲倫叔叔處得到的已知事實來看,我推測這名捨棄者的孩子可能是一名進化者,而可能這名進化者拿着母親的「遺物」進高科技都市後,在不知何時才把日記捐出,收藏在博覽館內。
我真的很感謝這位進化者。若然沒有這本完整的日記,單靠那零碎不齊整的資料,我根本沒有能力把真實的事件串連起來。雖然另一本日記的保存狀態不好,有些少缺頁,但總算可以跟已知的事實時序比對一下,作為助證的材料。至於這本日記如何落入新生人類手上,並輾轉收藏到圖書博覽館中,我也沒有任何頭緒了。
這個充滿歷史資料的半小時,我感覺自己的表現漸漸進入狀態。本來有點緊繃的身體放鬆了很多,開始在表演台上自然地踱步起來,懸浮着的通訊精靈緊隨着我的移動,一直處於我的面前,像隻搖着尾巴的小狗,等待着主人把手上的球拋出去一樣。可惜我能拿在手上的球就只有這顆通訊精靈啊。
完成了前半部份的人類歷史重組,我悄停了一陣子,留意一下觀眾席上大家的反應。從大家的神情看來,似乎都對綠色和平紀念日前的一切大型天災人禍,向日葵紀念石像的意義感到很陌生,對這些「新鮮事」顯得有點錯愕。可能我們太習慣高科技都市就是新生人類聚居城市這個現況,自我假設了這七個都市是因為最適合人類居住,而且資源最豐富,所以成為新生人類的聚居地。這七個地方是否最適合人類聚居,是否本來便天然資源充沛,而非人為刻意做成,會用心去研究這方面的人明顯地極少。也許我也是機緣巧合才會開始關注這一點,又或者我就是為了突破這方面盲點而出現的一個怪胎吧。
接著,要進入後半部份了。我站在表演台中心,兩手藏在長袍內,右手握着帶有村民祝福的手信。希望藉此承襲到塔也娜婆婆說故事和道理的能力吧。
「我們稱人類為萬物之靈,自詡為高智慧的生命體。除了實質數字上,邏輯推理的評分較其他生物高之外,我認為最重要的,使我們跟其他生物不同的地方是,文明。
締造文明需要人類獨特的能力,我大膽地分類綜合成以下幾項:
一,自我克制的能力。人類的各個文明史中,都傾向會自我制定規則,包括宗教上的戒律,社會上的法律,人文的道德規範,各種共識,約章。用以控制自身的行為活動,約束因本能慾望而產生的行為,從而減低群體上的不負責任行徑,對社會和環境可能帶來的重大影響。
二,自我研習的能力,人類達至稱為文明的路上,需經歷多個世代和重複出現的事件,根據對事件的應變經驗和觀察,記錄成基本的學習知識。實體上的記錄資料和口傳的知識得到累積和傳承。這種研習能力,貫穿了不同世代,短暫的人類生命,使人類能更有效衡量各種風險,預防在不同時間相似事件上產生錯誤或不確定性較高的選擇。
三,自我反省的能力,在人類建構文明社會的過程,不免會出現異常的錯誤決定,導致所謂文明倒退的狀態。在發現錯誤時,能承認及面對曾做的錯誤決定,對現在的不理想狀態提出糾正和改善,把倒行的思想行為加以更正並革新 。
四 ,自我創造的能力,人類超越其他生物的最大特點。能以天馬行空的無限想像力,突破不同的物理和思想的界限,幻想身處空間的事物構造,衍生宗教信念,科學理論來解釋萬物的存在,發展出各種各樣的新觀念,新發明,達成一個又一個看似不可能的夢想與目標。
這四種能力,使人類看似成功站在生物界的頂峰,成就了稱為「文明」的高智慧生命體象徵,征服這顆星球,成為短暫的主人。不過,高智慧的人類在各種歷史事件上逐步自我蠶食了這些得天獨厚的能力。
最接近現在的一次,也就是人類把自身摧毀得最徹底的一次,發生在實行高科技都市七大城計劃的那段時間。剛才提及過的一連串天災人禍,使人類放棄了自我克制能力來促成身體的進化,這進化犧牲了自我研習能力並抹去了這部份的記錄,逐漸移除發揮自我反省能力的基礎,面對真相的可能性。
這進化所創造的,就是我們,新生人類。」
一口氣說了一堆理論,我稍停下來休息一下。整理一下思緒後,再繼續未完的報告。
「在這台上說了一大堆胡亂推想的歷史事件,任意堆砌的自家謬論。聽到這裏,可能大家會在想,小綠是否為了完成今天這個畢業考察報告,把自我創造力完全發揮,幻想出一堆不可能深究的歷史和想法,敷衍一下大家便算…」
「也許,也真的是這樣呢~嘻嘻…」
一直很認真說話的樣子,跟平常的我形象完全不附。這種不習慣的模式令我也感到非常不自然。禁不住說了句無關痛癢的話,嘗試緩和一下氣氛。
可惜,似乎失敗了…還是繼續吧。
「接下來我想跟大家分享一次個人的奇幻旅程。這一段難以置信的經歷,發生在我和另一位同學遇上沙漠風暴後失蹤的兩星期。我們在獲救後一直未對任何人公開過這件事。
無論剛才大家對我的發表內容有多大興趣,認同與否,我很希望大家能聽聽他們的故事。
在我們迷失在荒漠的時候,有一群人拯救了我們。這群人在高科技都市外也不用穿保護裝束,他們不懂使用我們的共通語言,什至沒有我們的編號名字。
他們的前人是一群曾被拒於高科技都市門外而不能接受進化工程,給評核為沒有資格成為新生人類的人類。這些不合格的人類多如繁星,在高科技都市外,面對着資源非常短缺,一片給天災戰火蹂躪過後的大地。在地球上的每個角落裡,努力頑強地生存和繁衍。
我們在不幸的意外中,很幸運地遇上了其中的一個小族群,在他們的小村落作客。得知了很多關於七大城計劃及人類和新生人類之間的故事。
這小族群的前人也曾經在過去失去了人類應有的能力和價值。在一片混亂迷惘之中,一些堅守人類文明根本的準新生人類,放棄了本來自己擁有的高科技都市進入資格,緊握締造人類文明的能力,來帶領及守護給驅逐的這一群。這些準新生人類讓大家拾回人類應有的能力,價值和智慧,重新開拓人類發展的新一章。
生活在高科技都市外,雖然這群人的生活艱苦得不像人類,但他們依然緊守着人類最重要的能力和價值,一些我們新生人類放下了很久的東西。
如奇跡一般,我們有機會遇到一位曾放棄了自己擁有的資格,選擇了和這些被驅逐的人一起生活的準新生人類。她現在已是一位年過八十的老婆婆。從她口中,我們得知過往發生的種種事件。末世一樣的天災,戰亂,疫症所帶來的恐懼怎樣把人性扭曲。為了實行從前稱為『智人生態保護區』的七大城計劃,怎樣犧牲了人類文明的根本。
這位婆婆以及村民和很多阿爾卑斯城的居民一樣,依然相信唯一主宰的存在,相信人類的原罪,救贖和審判。婆婆把人類在大地上的任意妄為與自己要踏上放逐與贖罪之路連結在一起。這些聽起來很迷信和荒謬的想法,或許並不適合在這裡討論。不過,鑑於宗教在人類文明裡扮演的重要角色,我認為婆婆奉信的宗教的創世故事,或許也包含一些關於人類文明發展的啟示。可能是一些確立人類文明開端,最受重視的價值。
在座的各位可能都聽過或腦讀過這個關於禁果和原罪的創世故事。故事中吃掉禁果所帶來的是分辨善惡的能力,也為人類始祖帶來了原罪,導致神把他們永久驅逐出樂園。
到底得到分辨善惡的能力是否這樣罪大滔天,我真的不太清楚。不過參考人類的始祖得到能力後,再回不了樂園的故事,我認為重點不一定是人違背神禁令而成為帶罪之身的部份,而是人在得到分辨善惡智慧後,養成了擅自批判對錯的傾向。
原罪是一種習慣,以自身角度去計算,計較,批判和排斥,使人類失去了得到安靜快樂的資格,也就是人類永久地離開樂園的原因。
我們所遇到的這位婆婆以及一眾和她一樣作出同一選擇的準新生人類,跨過了原罪的試煉,否定了進入高科技都市接受的評核資格,拒絕了有違自然的身體進化。我認為她們不放棄人類文明源頭的精神,才是作為人類所需要的進化。我們身體功能上的進化只能夠確保我們不至走向滅亡。只有在文明根基和枝柱上把高智慧生命的象徵繼續昇華,才是我們在人類的進化上應該前行的方向。」
我拿出了右手緊握着的,從薩德手上得到的掛飾,放在眼睛水平的高度展示給大家看。
「大家可能對我剛說的故事半信半疑,尤其是在高科技都市外有我們的同伴存在這事實。這個是我從這群同伴手中得到的手信,是他們對我這個旅行者予以好運的祝福。
在我們離開之前,那位婆婆還向我們解釋了這個織了幾顆星星圖案的飾物所包含的意思,是一個被驅逐的一群想傳達給後代的教晦。或許大家也可以思考一下箇中的意思。
『自然的規律下,黑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內心的黑暗,比黑夜的暗更能威脅我們的存活延續。這黑暗雖然已經漫延大地,但仍可以尋找到身邊的每點微弱星光,讓聯繫起來的星光,一同開啟未來的曙光。』
我在這裡提及這些人和事,並不是要懸耀自己是發現新大陸的第一人,因為我真的不是第一位和他們交流的新生人類。」我左手輕輕觸碰我頭髮上的那根彩色羽毛。確認一下他的魔力依然與我一起,便接著說:
「我不是要批判七大城計劃的實行曾經有多殘酷,也不是要求大家為了我們的前人去做什麼贖罪的行動。
這次的報告,我希望能成功利用我的研習能力重建這段抹走了的歷史記錄。讓我們新生人類重拾反省能力,面對過去一些不理想的做法和決定。喚醒我們一直都擁有的創造能力,構思我們應該建造的未來,不再是只有保護區的未來。
天幕內的世界儘管看似很完美,但如果是建基於捨棄外邊眾多曾被評為不合格,受污染的同類,我們的這個社會還算是文明進步的人類社會嗎?我認為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不一定是營救他們來到我們這個狹小的世界。相反,開放我們,踏出更廣闊的世界與他們交流,協助和重新探索大家的家園。我們每個人跟隨著互相幫助的心所踏出的這一小步,或許能成就一個改變世界未來,拯救所有生態的『人造奇蹟』。
以我們擁有的科技和智能,融合自然的一切,重整這片大地。跨越從前的肆意破壞所遺留下的種種問題與風險。和散落於每個角落的兄弟姊妹重聚,我們的同類,重新建構我們珍重的一個新世界,所有地球生物的家園。」
我有一個夢想。夢想建構一個新的人類紀元,重新發現,重新認識我們的家,我們的地球。再沒有欄柵,再沒有幕牆,再沒有界限 。
我們準備好了消除這道界限嗎?
你又準備好拆除自身的高牆了嗎?
1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z1Tk5zJ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