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容王將昏迷的延齡親自送來將軍府,在那輦上陰陽怪氣地說:「本王一直以為德宣將軍清心寡欲,為人正派,不曾想原來私底下也是花間客呀。」
而在婉太妃壽誕那日,伍逸原是打算等戲班表演結束後去尋延齡,卻得知宴上出了些差錯,戲子們全送進了刑院。待下值他尋去刑院大牢時,又得其中一位少年告知延齡被容王帶走了。
伍逸心裏還在納悶她怎會識得容王,正愁無由去容王府要人時卻見延齡躺在一臺輦車上被人送到了門口。
「容王何出此言?」
「將軍難道不是在雲香閣認識的這姑娘?」
「我昨日在廊間第一次見她。」伍逸微微訝異:「她是雲香閣的姑娘?」雖說他從未踏足煙花之地,但雲香閣的名還是有所耳聞的。
「這姑娘說進宮是為了見你,要將身子給你。」齊容與一臉戲謔:「將軍真是好福氣,能得雲香閣頭牌的青睞,本王甚是羨慕。她在本王那邊寧死不從,要死要活的,本王不做強人所難之事,見著煩就敲暈給將軍送來了。」
至於是不是敲暈,伍逸接下那纖弱的身軀後便了然了,後官腔來往幾句就將人打發走了。
延齡的神魄留在了那無盡的長河中蓄養,致使無魄之魂無法自給自足,凡人要靠吃飯而活,而她要靠月華滋養,月華至陰,而容王的真元是修羅域九幽玄火山之心,玄火晶至陽,以她如今的身子,不暈才是怪事。
不算光彩的身份換做他人,瞞都來不及,然她卻還氣勢洶洶地說出來,真有那麽想走?
桌上的飯菜,延齡始終未動,剛下值的伍逸這會兒過來原是想同她一道吃晚膳,眼下這樣的氣氛實在是沒了胃口,他放下筷子,略無奈道:「我是知曉的。」
「你派人查我?」延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容王那日送你到我府上,無意間說予我聽了。」伍逸如實說,後又道:「若我說我確實屬意姑娘,你當如何?」
延齡瞧著伍逸說這話時神情嚴肅,不像是在消遣她,縱使自己「久經沙場」也不免被面前的男子瞧得有些不好意思,那無處安放的眼珠子胡亂竄了幾圈後停在了她最不喜歡吃的那盤蔥花煎蛋上,她一改適才的強硬語氣,開始好言相勸:「將軍莫要再說笑,我這般出身,你若迎進門,輕則流言蜚語蓋過天,重則天子降罪毀前程,屆時將軍該如何自處?」
「那我們就離開王宮,去過普通百姓的生活,可好?」伍逸回得自然。
延齡將視線從蔥花煎蛋又挪到伍逸臉上。
他竟是這般不知輕重,為所欲為之人嗎?
「且不說你是不是拿我消遣,但看你身為一國將軍,若真為了一時的兒女情長不顧肩上重擔,棄君棄國,難保日後情誼淡去,你不會拋家棄子。這樣的人,莫說嫁,連見我都是不想見的。」延齡的話說得含蓄,但也針針見血。
刻薄無情的字句並未減少伍逸面上的笑意:「那可如何是好,想那日你在廊間喚住我,問我的名,我便以為你亦是屬意我的。」
原是她自己惹來的一身腥,延齡想到那日確是自己先逾距,不能怪別人會錯意,一陣尷尬麻到頭皮,語氣不但又放軟了些甚至還帶了些祈求:「我平日裏喜看市井雜書,那日我見到將軍,只是純屬好奇雜書上所描述的將軍的風貌,便擡頭看一眼罷了,並未有其他想法,我是真不想嫁你,你放我走吧。」
伍逸不知在想什麽,面上的表情捉摸不定,也不回話,眼睛直勾勾將延齡看著。
延齡見他軟硬不吃,情急之下出口威脅:「你若不放我走,我就把你那些婢子下人們都折磨死,將你這將軍府攪得天怒人怨,雞飛狗跳。」
喔——難怪琳瑯剛才那般委屈。
伍逸挑起眉眼,又是一笑,雲淡風輕問道:「你不想留下,是有想去的地方嗎?」
延齡被這問句難住了,呆楞半晌也回不出一個字,總不能跟一個凡人說,自己活了六七十年,興許不止六七十,且還不知會再活多少年,到時候身邊人人老去,她卻歲月不改,要作何解釋?定然是不能留下的。再者這世間繁華撩眼,各式各樣酸甜苦辣悲歡離合的人生境遇,她都想摻上一腳,斷不想再在宮墻內走一回。想不出就只能拋出一記無奈的眼神:「將軍何必強人所難。」
伍逸也確實不再咄咄相逼,「既然姑娘無意於我,那可否看在我施以援手的情義上,也幫我一事,事後我贈予姑娘一些錢財作為姑娘上路的盤纏。」他意指牢中照拂之事。
這倒是有得商量,延齡道:「將軍請說。」
「你昏迷時口中說了一些囈語,似那胡番方言,可是會胡語麽?」
延齡點頭:「算是我的母語。」
「下月西夜使節來訪,恐那胡人帶來的譯臣受人收買,趁機挑唆,王上命我在軍中尋一名會胡語之人,一同接見使節,奈何我久尋無果。」
「為何要在軍中尋?」
「前些年邊境動蕩,戰事多,得以收攏一些他國的俘虜和奴隸入軍隊做雜役,王上是想著或許裏邊有通胡語之人,既然已是收攏的人心,定然比去外邊尋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來得安心。」
延齡輕松笑了:「敢情你此前的話都是戲弄我呢?」
伍逸頻頻搖頭:「非也,句句發自肺腑。」
助人為樂,況且只是動動嘴的事,延齡欣然應下這差事,暫留在了府中。她雖不缺,但這世道無錢寸步難行,更別說要天南地北到處走,多多益善的東西自是來者不拒。話說那日她醒來之時瞥見窗邊放了顆碩大的夜光石,印著月,亮透得很,應該是值錢的東西,若跟伍逸討要,不知會不會給。
延齡突然又萌生了個新的想法,要不然等離了齊胥國,去尋一座無歸屬的城,買下來自己做城主,養一些小兵看守,當一當那窮鄉僻壤的王。
這想法頓時有些上頭。
名喚琳瑯的婢子自那日被延齡「欺負」後,伍逸將其換去了別院,另安排了人來伺候。延齡也沒多想,和伍逸有了約定,便不會再為難府裏的下人。
今兒個日頭溫和,微風涼爽,延齡著一身荼白衣裙,悠閑地走在廊間。
雖是一身低調的顏色,可裙上的銀絲紋繡和薄銀嵌片還是稍顯招搖。衣服是伍逸讓人送來的,裝飾卻是按照她的喜好用術法化來,她總是喜歡銀光閃閃的東西,但別太刺眼,亦別太昏暗。
奈何看入別人眼裏就成了:奢靡,愛財,勢利。
園中五六個婢子湊成一堆,竊竊私語,見延齡越走越近,便各自散開了。
延齡約摸聽到一些風聲,想來也是自己造成的,世間從來不缺長舌之人,三人一臺戲,五人能說出個長篇故事。
換來伺候她的婢子喚做雪青,十三四歲長得水靈,只是唯唯諾諾有些不討喜。延齡這幾日待她不錯,連用飯也是一並。開始雪青惶恐,因調來的時候聽琳瑯說這延齡姑娘是如何如何刁鉆蠻橫無理傲慢……雪青就以為姑娘喚她一起吃飯是變著法子要為難她。
實是想錯了,這姑娘明明很好相處啊,沒有架子性格也溫和。
「下人們嘴裏齷齪,姑娘別往心裏去。」雪青站在延齡身側安慰道。
延齡攬了攬長擺,閑閑坐在了欄上,看著園中那半塘的菡萏,扯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這府中占地不大,下人倒是多。」
雪青怕延齡誤會,忙解釋道:「這些下人多是將軍征戰時救下的無家可歸之人。」
延齡不意外也不在乎,只是就著剛的閑言碎語道:「要搗騰的地方少,自然人就閑,閑了話就多,其實我有的時候也挺愛湊這些熱鬧。」
「姑娘玲瓏心思,善意待人,將軍定是會喜歡姑娘的。」
卻不想延齡聽了這話後猛地轉過頭瞪著雪青:「莫要說這話,我住在府裏不是為了做主母,對你家將軍也沒那個心思,更不想攀高枝。」
雪青惶恐地退了幾步,屈下身畏縮道:「姑娘莫氣,奴再也不亂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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