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聲音聽著覺得耳熟。
劉啥來著?
「劉興為?」延齡杵在門邊半晌,終是想起來了。
但也難怪她想不起,除卻前日在王後那粗略見了兩眼,此前對這人是壓根沒印象的,更別說要記著他的聲音。
陳列簡便的屋內燃著多支燭臺,彌漫著一股厚重的霉木味,正中央刻意放了一張太師椅,灼灼火光將劉興為那張不懷好意的臉照得清清楚楚,見他指著太師椅,口氣鄙薄:「來,過來坐,延齡姑娘可還記得在下?」
延齡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定不是好藥。卻不過凡人,她自無絲毫畏懼,先是走過去繞了那太師椅一圈,察覺不出什麽怪異,才淡然落座,語氣平平:「劉公子有話請直說。」
劉興為接過婢子遞來的茶,只在鼻邊晃了一晃,流裏流氣的笑臉隨即換上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他又將茶杯磕在身側的桌上,朝地上啐一口,道:「如此低賤的茶怎配入我口。」
一句指桑罵槐的話未讓延齡來氣,而是覺得此人口尚乳臭,不堪在意,但又不想輸人,於是接了那話:「再低賤也是茶,就算倒在地上,也不會拿去餵牲口。」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毫無意外染綠了某人的臉。
那日於殿中延齡就看得出此人心浮氣躁沒什麽深度,今夜做出這種綁人來教訓一頓的事,還真讓人不意外。
「果真是入了將軍府,氣焰也囂張了,當初本公子入你閨房的時候,你可是溫柔如水,對本公子百依百順,那夜你我魚水之歡,本公子欲仙欲死至今難忘。」劉興為滿口淫詞穢語,聲大高亢故意說給門外的下人聽去。精神羞辱遠比皮肉之痛更讓人崩潰,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娼妓,倒要看看她能硬氣到什麽時候!
延齡卻仍是不燥不氣,挑出一縷長髮在食指上慢條斯理地繞圈圈,輕嘆道:「煙花之地的虛情假意劉公子竟還當真了,不溫柔順從豈不是自斷財路?若傳出個悍婦的名頭,之後誰還願意在奴家身上一擲萬金,奴家可比不得令姐,雖然悍婦名聲遠揚,還能有人張羅一門好婚事。確然入我房的公子老爺們數不勝數,延齡對您實在是沒絲毫印象,委屈了公子將延齡放心上了。」
劉興為身旁的婢子見他氣得手抖,要將那茶杯捏碎似的,顛得厲害,面上更是瞋目豎眉。
那婢子不知是仗著什麽,未等劉興為開口,竟自端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勢來,朝延齡高聲斥責道:「下作的賤東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去!去!去給我綁起來……綁起來!」
最後三字劉興為近乎嘶聲,擡臂指著延齡的手依舊顫不停。
約摸五六個人隨著這聲令下,快步入了屋來,團團圍住延齡。
延齡紋絲不動,冷眼瞥著這些人用一根粗大的麻繩將她綁了個徹底,隨之又聽劉興為道一聲:「將嘴也堵上!」便有一團不知是用作何處的布團子塞入了她嘴裏,好在沒味,暫且忍下。
閃爍燭火中,延齡見劉興為起身走來,步履施施,端著陰笑:“嘖嘖——萬金——“他雙手撐在太師椅扶把上,偏頭朝旁啐了一口,道:「我呸!還真當自己是仙女?」又倏地從衣襟裏抽出一把匕首,白晃晃的刀刃在延齡眼前晃了晃,「今兒個這價值萬金的臉怕是保不住了,我府中這幾個男奴癖好獨特,待會兒會好好疼你。」
延齡看著近在咫尺的利刃,便打算若他劉興為真敢劃下來,她出手傷人就在所難免了。
劉興為今晚就沒打算讓延齡活著出這個門。想那日受辱,同家姐一番商議後決定……
殺人拋屍。
且不說那日太妃娘娘回去後,王後表姑讓婢子向他姐弟二人傳了句耳語:「林中猛禽多,可別丟了性命。」
是啊!明日林子裏發現一具被野狗咬死的女屍也非怪事,區區娼妓罷了,誰難道還真在意?一捧黃土就完了。
劉興為心下一狠,握著匕首的手驟然一緊,接著一個刀鋒轉下,猛朝延齡肩膀刺去。
鋒尖尚未觸及,延齡凝聚意念,正要將其反彈出去,卻忽而感到什麽東西迅速從身前穿過,擊落了匕首,砸到了一旁的木櫃上,發出一聲巨響。驚起了院中隱在樹枝裏的鳥雀,撞著樹葉稀裏嘩啦飛走了,使得這幽靜的別院像鬧鬼了似的。
然驚慌的可不止鳥兒,還有除卻延齡外的其他人。
屋內之人皆看向響聲的來源:一片深嵌入木櫃邊緣的碎瓦。
劉興為站了起來,神色慌張大步走到門口,手下的人迅速警戒地將主子圍了起來。
「誰多管閑事?有種給老子出來!」劉興為嘴上硬氣,心裏卻憂得很。
此事若漏了風聲,王後表姑那定是不會承認,到時罪責無疑全落在他頭上。
「還以為只有本王一人覺得此院雅靜怡人,沒想到與本王誌趣相投的人挺多。」
聲音從上方傳來,劉興為邁步出屋朝聲源望去。月色雖朦朧,也還是能將那飛檐處跨坐的人瞧清楚。
本來像劉興為這種官家子弟入仕承爵前是不能隨意進出王宮的,但籍著探親的由頭,姐弟二人得以時常入出王後內殿,且幼時他還給舒王做過伴讀,故王宮裏的宗親權勢都是見過的。
「我在此懲戒一個犯事的婢子,擾了承王殿下清靜,還請恕罪。」劉興為邊道邊朝一旁的下人使眼色,示意他們快將人弄走。
「懲戒婢子?」承王從飛檐上跳下來,理了理衣衫,歪下頭越過劉興為朝裏瞅,「本王看這婢子甚是眼熟。」
既然有人冒出來要救她,那可比用法術安生,省了後續的麻煩。延齡隨即扭動起身子,使得太師椅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嘴裏塞著布團子,只能用喉嚨使勁嗯個不停。
劉興為怒瞪了一眼身旁的人,小聲催促:「磨蹭什麽?!」又轉頭換上笑臉道:「這婢子曾隨家姐入宮過幾次,難得被承王記下了。」
承王手一擡,「慢著!」他指著那幾個要將延齡挪走的人肅然道:「不想赤族的話,就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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