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後，月影跟謬吉斯送走石錘離開南海鎮。馬車從大道上駛去，那畫面其實沒什麼好看的，但他們還是站在鎮子入口好一陣子，確保石錘順利離去。

　　「我覺得你剛剛在說謊。」

　　「我什麼時候跟妳說過真話了？」

　　月影瞇起眼，忽略他的挑釁。「如果是要跟那些術士纏鬥，為什麼不讓石錘留下？他比我更擅長應付突襲。何況，你已經沒有必要隱瞞自己的牧師身份。」

　　謬吉斯看著南海鎮逐漸夕陽的景色，他無心應付月影，甚至思緒已經飄向蘇查爾身上。

　　他得承認自己從來沒有征服過她。每次他以為已經唾手可得時，女孩又會迅速成長，輕易脫離他的掌心。表面上她臣服了，但那是因為她隨時得以遠走的緣故——就和自己一樣——有時候，他們實在太相像了。那是最美好也最糟糕的部份。

　　「妳知道術士召喚惡魔的過程嗎？我在潛入公會那段時間看見不少有趣的事情，召喚惡魔的儀式就是其中一個。」

　　「不就是簽下契約而已嗎？」

　　「對，契約付出的越多，惡魔能給予的力量越強大。但是在那之前，惡魔會評估術士的心性，越強大的術式，越能吸引強大的惡魔現身。簡單來說跟法師不同，召喚陣更像是術士自身的履歷，而非強制事情發生的魔法。」

　　「這樣啊，惡魔的習性就是對力量絕對服從，如果術士能力不夠優異，就算付出一切也召喚不來。」月影沉思起來，又忍不住問：「這跟原本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沒有。但讓妳知道這些事情很重要，這樣妳才能明白那女孩的厲害。」

　　「以伊露恩之名，你究竟想對蘇查爾怎樣？」她嘆了一聲。

　　「哎呀，這種指控般的語氣，真叫人難以承擔。」謬吉斯竟然開懷地笑了。

　　「我的意思是，她如果真是一名強大的術士，你幹嘛不讓她參與這一切？」月影皺起眉頭，縮起了肩膀的她像隻受驚的紅色野貓。

　　「她還不是術士。只有充滿慾望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強大的術士，蘇查爾她不可能是，也因此不可能強大。」謬吉斯聳聳肩，以輕柔的語氣說道。「每個人都有慾望，月影，但她沒有。」

　　「那又怎樣。」月影開始有些惱怒了，她看夠了謬吉斯那自若的神情。「我知道你有多喜歡她了，但那跟我留在南海鎮有什麼關係？」

　　「因為妳試圖殺死蘇查爾過。」

　　「什麼？」

　　月影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先別急著逃啊，我又不是在怪妳。」他似乎不用看也能知道月影的反應。「我要說的是，這表示有件事只能讓妳來做，或者說，妳肯定做的來。」

　　「什麼⋯⋯事？」

　　謬吉斯平靜說出來之後，月影許久沒有說話，就算有，也幾乎是細不可聞的耳語。她不是很意外謬吉斯的決定，如果每次都要思考他做決定的原因，月影早就燒壞腦子了。

　　「你真是瘋了。」

　　「瘋了的是這個世界。妳不是早就明白了嗎？」

　　「或許吧，但有件事我現在更明白了。以往至今的那些悲劇，全是你親手製造出來的，就算你因此而死，那也是你活該。」

　　「有什麼關係呢，起碼——是經由我的手。」他發出不合時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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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房間時，蘇查爾已經坐在床沿等著他回來，謬吉斯凝視著她，忽然驚覺她的成熟與轉變，蘇查爾原本就具有獨特的魅力，而且是很容易吸引黑暗的那種。但現在的她變得更加複雜深邃，從髮尖到腳趾無一不散發出強烈的吸引力，她那對黑如松木的雙眸雪亮而清晰，冷酷的同時又不失溫柔，而且總是保持堅毅。

　　她抬起頭，露出明顯有話要說的模樣，不過在那片沉默中又語塞起來。謬吉斯決定不給她先發制人的機會。

　　「妳知道冬泉谷嗎？」他關上房門，微笑走向蘇查爾身旁。

　　「冬泉谷？只知道那裡住著夜精靈。」

　　「沒錯，而且那裡有很棒的雪景。」

　　「你要繼續北行？」

　　「妳不來嗎？」

　　蘇查爾沉默下來，因為她發現比起暴風城，自己還是更懷念這座小鎮。不過她也很清楚留下來也未必安全，不，是保證無法安全。「不然，去奧特蘭克山脈如何？」她忽然想起似地說。

　　「哈，別鬧了，待在那種地方妳會發瘋的。如果只是想看雪景，還是冬泉谷舒服多了，也漂亮得多。」

　　「是因為我叫不出惡魔的關係，我們才只能逃跑？」蘇查爾總算看出謬吉斯的判斷，即使他刻意不說。「我看見石錘離開了⋯⋯雖然不明白你的用意，但這樣下去我們對付術士會更艱難。」

　　「我不介意四處旅行。」他攤手。

　　蘇查爾若有所思地說：「但旅行並不是⋯⋯你真正的理由吧。」

　　「不是，但旅行可以達到目的，所以也沒什麼不好。」等他意識過來時，自己已經坐在女孩身邊，撩起她的黑髮。「妳為什麼想去？我得先確定妳不是想凍死在那裡。」

　　「因為⋯⋯」

　　她頓時不說話了，取而代之的是彆扭的神情與逐漸轉紅的臉頰。謬吉斯這才終於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地拍著手掌。「啊啊，原來如此。因為那是我的家鄉？」

　　「閉嘴。」

　　「哼哼，原來如此啊⋯⋯」他搓著下巴發出哼笑聲。

　　「你知道了就好，不需要故意重複。」她咬牙瞪他，臉紅得能冒出熱汗來。「只是因為我老是夢見那景色，所以很在意罷了，你少——」

　　她的臉被抬起，聲音消失在彼此的唇間。

　　那是足以將她一切吞噬的情感，僅僅十數秒時間，她便已感覺自己在他懷中粉碎、任他擺佈。蘇查爾溫順地倒了下來，讓兩人身體能夠貼合在一起，讓他做任何想做的事。

　　「雖然我很高興，但妳最好別還是去。」他稍微離開她的臉，蘇查爾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男人的聲音又低啞來到耳旁，不給她放鬆的機會。

　　「為什麼？」

　　「那裡可能有我的弱點。」

　　「聽起來很吸引人。」

　　他聳肩。「好吧，我是不介意讓妳知道一、兩件秘密，但不管怎樣，明天妳最好在房內上好魔法別離開。」

　　蘇查爾這才努力穩住思緒，思考那句話的涵義。

　　「什麼意思？」

　　「從棘齒城來到南海鎮的下一班船是四天後，搭私船也要三天時間。」謬吉斯微微抬頭，似乎是。「但是如果直接從暴風城過來，大概今天或明天就該到了。」

　　「加爾德斯他——的確是很保險的作法，但他會派誰來？」

　　「妳或許比我了解他，妳覺得呢？」

　　蘇查爾還在努力平復呼吸中，她順著起伏的胸口吐出氣音。「該死。可爾雅。」

　　「看來他也很了解妳。」謬吉斯似乎不太喜歡這個答案，不過還是用力點點頭。

　　「我必須想辦法叫出惡魔，否則沒有勝算。我是認真的。」

　　「不一定非得硬碰硬，那女人，不對，那兩個女人⋯⋯我知道她們擅長、也喜歡對付施法者。明早我會在鎮入口準備行程，妳在這裡等到我來接妳為止。好嗎？」

　　她猶豫了幾秒，最後決定妥協。

　　畢竟，如同謬吉斯有他的打算，蘇查爾也有她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