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林笙有點意外,「他們為什麼也在療養院,受傷了?」
「不是他們。」落染天抬頭看向他,問:「聽過官商勾結嗎?」
「⋯聽過。」
在某些教科書裡會讀到的四個字,全都是負面形容詞。
落染天卻是實實在在的見過,「每個國家一定會發生的事情,政府需要金錢去運作整個國家,企業需要名聲和權勢去取得更多利益,只要對外保持立場不說破,大致上這兩者互助就能達成目的各取所需⋯⋯可是他們之間還是存在著一種例外,比如真正為人民著想的政治家,亂世之中出賢君難能可貴,但是賢君能在裡頭待多久或殺出一片天又是另外一回事⋯⋯JQ的父親就是這樣。」
內憂外患,雙方打擊。
政治透明不過是說給無知的人民聽,之中能相信的有多少,比例可能微乎其微。
官場黑暗,林笙也能想到後面的故事了,輕嘆著氣沒說話。
落染天往上移了位子與林笙平視,然後摸摸他的腦袋,繼續說:「他們的父親並沒有多顯赫的家世背景,從年輕開始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靠著自身的力量一步一步往上爬,通常體會過人民的辛苦才能懂得其中的心酸,也是這個原因才讓他們的父親在政壇取得一席之地。」
「初期都很順利,改革成功治理有度,底下的人都被他管理得很好,他不止清廉還親民所以深受人民愛戴,但就因為這一點,他被注意到了,位置越高權力越重所要承擔的責任風險也越大⋯⋯有一次政府對民間的企業標案,其實早就內定好了公司只差書面程序和記者會而已,好巧不巧,受理申請程序的最後一道關卡就是他,然而他發現這間公司很多項資格都不符合標準,於是他上報之後把合約壓了下來最後發給一個無名的小公司去承辦,原先這間公司也就被永久排除在外,後來標案也很圓滿的結束,所有支持他的人民都給了很多讚許也讓他的地位更加穩固⋯⋯直到幾年前一次內閣調度的提名,在人民的期望下,以為他會再次坐上更高的階級時,一個政治家貪污的新聞無預警被爆出來了⋯⋯主角就是他,貪污對象則是那間無名的小公司。」
林笙皺起眉頭,說:「又是金家?」
落染天抬手揉著他眉心,「金家長年與政黨合作,只要是金氏的審核案在政府內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通過都是眾所皆知的事情⋯⋯JQ的父親發現金家在政府的勢力太多,等於一間企業幾乎凌駕於政府之上,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假設今天一間企業能夠干涉國家要務,那要做什麼事情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進行,所以JQ的父親做的事情就是要將他們公諸於世⋯⋯只可惜被金家搶先一步,新聞一出法院自然會介入調查,不過Q非常機警,早在被限制出境之前就已經把他們一家四口轉移到國外了。」
出國可以理解,但林笙還是想不懂這個問題:「療養院又是怎麼回事?」
「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被顛覆,前一天還笑著讚賞的人民不分青紅皂白瞬間改口成一片謾罵聲,因為這些⋯他們的父親不堪負荷就倒下了。」
眼見不一定為憑,但還是有人以為那就是事實,並且深信不疑。
林笙垂下雙眸,說:「他們⋯沒有想過要澄清嗎?」
「當然有,雖然司法開始調查需要一段時間取證,可是金家把他們逼到了死路,甚至連那間小公司都轉為證人指證,而且人民什麼都不知道只感到被背叛,加上在真相出來之前他們只會相信新聞報導的事情,以前從沒聽過的聲音就會這樣無端冒出來⋯社會輿論通常都是占多數的一方勝利,哪怕是少數人正確,但那些人才不會管這麼多,根本不在意事實真相⋯⋯只是想逞一時之樂,那種看見某人跌至地獄的快樂。」
而JQ的父親就這麼剛好成為了那個某人,被無數人借題發揮,為的就是滿足觀眾們的需求。
林笙沒接話,落染天看了他一會才繼續說下去:「Q是個非常敢冒險的人,以常理來說限制出境無須遵照司法程序辦理,開啟偵辦時檢察官就能立刻抓住他們,即便他們順利出了境,抵達美國需要經過十幾個小時,檢方只要在那之前向美國釋出限制證明的要求,他們就會無法進入美國在邊境被攔下來,然後被遣送回國。」
「他們是怎麼逃過的?」
落染天見他似乎消化完前面的故事,揚起嘴角:「Q動了點手腳進到限制出入境名單內把他們一家四口的名字全刪了,等他們過關後政府才發現這件事情已經為時已晚,也因為找不到痕跡被斷定是人為疏失,美方自然就沒有權利去抓他們,再之後Q他們為了避人耳目來到這間療養院,而我⋯就順理成章地發現了他們的秘密。」
「⋯」
「Q是很聰明,但不夠細心和冷靜,就算美方當下不能抓他們又如何,只要靠引渡條約他們全家人還是會馬上被抓回去。」
「⋯引渡條約?」
「國與國之間的一種協議,我國人民犯了罪逃往國外,雖然他國無法治罪,但如果兩國簽了引渡條約,那他國就可以得到授權去逮捕罪犯,再將其壓制回我國接受判決,這款條約其中有一點無法受理,就是政治犯和難民,撇除難民,他們父親是政府官員沒錯,可是罪名並非是為了國家而有利他主義的犯罪,所以依舊不受條約限制會以貪汙罪被判刑,也就是說一旦判決確定他們還是會被美方送回國。」
林笙一愣:「所以他們被抓回國了?」
「沒有。」落染天搖了頭,「我跟他們說⋯目前的狀況他們父親已經難以洗白,證據不充足甚至是被銷毀,金家在你們出國這段期間也不知道讓他背上了幾個罪名,而且他位處高官刑責會加重⋯起碼得判十年以上。」
「那他們還是一樣⋯」林笙問到一半突然感覺不對勁又停下。
如果當時落染天已經和兩兄弟碰上了,照理說會出手相助,不然現在就沒戲唱了⋯還沒等林笙思考出所有細節,落染天就出聲了。
「你知道人在無後路可退時真的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嗎?⋯不止他們,我也是。」落染天面無表情,語氣參雜一絲冰冷:「我沒有給予幫助⋯而是利用這點再把他們逼到孤立無援的時候,給了他們兩個選擇⋯⋯能救出他父親的只有我,要麼去送死,要麼替我做事。」
前後都是死路也沒有猶豫的時間,在兩方壓迫下即使知道是圈套也只能繼續往前,無需引導他們就會自動走過來,這就是落染天要的結果。
林笙愣怔地看著落染天,他卻像沒看見一樣邊玩著林笙的頭髮邊說:「我讓他們把他父親在短時間內送回國,雖然不能避免被調查一番,但這樣不止能保住其他三人還能減少一點他父親的刑責,之後他們就進到公司了,K.E從那時候開始發展的比想像中還要順利,等到穩定下來後就遇到了Y他們⋯」
落染天頓住了手,然後鬆開林笙仰躺在枕頭上,看著天花板一會才開口:「Y兩兄妹出生的家庭環境很好和Z他家是世交,所以YZ從小就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Y他⋯本來是一名芭蕾舞者。」
這句話讓林笙回過神,「⋯芭蕾舞者?」
怪不得舉手投足間都散發出一股優雅的姿態,還以為是從小受到家中的影響所致。
「Y的夢想是成為職業芭蕾舞者,受到家裡的支持所以這條路一直都走得很順利,他在20歲的時候就已經成功奪得世界芭蕾舞蹈優勝,在舞壇享有盛名還被許多人稱作芭蕾舞之光⋯⋯直到幾年前他因為出了一場非常嚴重的車禍,雖然現在可以行走、外表也和普通人沒什麼不同,但是車禍導致他腿部受到重創再也無法站上舞台,舞者的生涯被迫就此畫下句點⋯⋯那個肇事者就是金淮伊。」
車禍⋯金淮伊⋯⋯林笙突然想起那天在落染天家裡看見的那則報導,原來受害者就是Y,也就是鄭予祺所說與金家的淵源。
只能在夢境裡達成的想像,因為它遙不可及無法輕易靠近才被稱為夢想。
林笙曾經也有,是走過了好多好多個日夜才能重新拾起,這個夢想有多得來不易他比誰都清楚⋯⋯而Y到手的夢想則是被人直接毀掉。
「Y被送進療養院時鬧出很多事情,傷害醫護人員也有、試圖自殺也有更不用說有自殘傾向,這段日子裡Z全都陪在旁邊照顧著他,過去了將近一年多的時間他才逐漸走出來接受這個事實。」
不管是誰,就算是醫生或家人來探訪,情緒過度敏感的Y只讓Z一人接近,只有Z待在同個空間Y才會放鬆戒備好好治療傷口。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hhqKpJDEm
落染天也是那時候才知道,Y和Z已經不是普通的青梅竹馬,兩人早就跨越那條界線有了更深厚的情感。
「這件案子金淮伊和其他共犯才判賠一筆賠償金而已,Y的父母親試圖上訴但都被駁回,發現向法院抗告無效就改為在商場上處處與金氏針鋒相對,兩間企業的對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沒個結果,如今⋯Y依舊無法重回舞台,金淮伊也依舊逍遙在外。」
不知道是不是別墅建在山中的關係,房間沒人說話周遭就會安靜的恐怖,連點蟬鳴鳥叫聲都沒有。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vDfHHjVTS
兩人之間隔了一點距離,林笙看著落染天的側臉不發一語,過了一陣子才響起落染天的聲音:「讓YZ加入很簡單,我只提出一句聯手Y就立刻答應下來了⋯⋯看著那個時候的他,無論是什麼條件他都會答應⋯因仇恨而顯露出的眼神實在太熟悉了。」
就和我當初一模一樣。
只要能報仇,道德倫理就是個笑話,犧牲掉人性也無所謂,這種東西早已隨著過去的自己消失了,現在就剩一個空殼也罷,能裝下仇恨就夠了。
「人是善良的嗎?⋯⋯不,人生來就是自私的,從古至今就沒變過,只要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就能繼續披著善良的外衣,一旦遭受到變化就會馬上現出原形,嘲笑辱罵著他人的不幸就可以減輕罪惡,仇恨會永遠存在於人心之中,等到爆發的那一天⋯才能看見自己最真實又醜陋的一面。」
「世界就像一張網子,能將毫無交集的人用各種錯綜複雜的網套在一起加以分類出來⋯我把他們全都拉下地獄⋯⋯變成像我一樣⋯以恨作為養分活下去。」落染天嘲諷了幾聲,笑意淒涼:「這就是我,很可怕吧。」說完他轉身背對著林笙,如同之前一樣,不願讓林笙看見他的狼狽。
面具是為了掩藏住最脆弱的自己,落染天帶著笑或許是想保留最後一點體面,沒有誰會希望被人看見最深層的黑暗,靈魂幾近空洞,被仇恨腐蝕過後的內心變得殘破不堪。
即使如此,他還是褪下了保護殼、用力扒開傷口,只為向林笙坦露一切,獻上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這樣的落染天怎麼可能會讓林笙害怕,心疼他都來不及了。
林笙往他身後靠了過去在用雙手抱住他,緊緊地不放開,「可怕又怎樣,你一樣是落染天,沒心沒肺愛挑釁的落染天,小氣又愛撒嬌的落染天,笑起來超他媽好看的落染天,是那個⋯林笙喜歡到不行的落染天⋯無論如何⋯你永遠都是我的落染天。」
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我依然會喜歡你,不為什麼只因你是落染天,僅此而已。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我很開心。」
兩人回到沉默,可是林笙一點也不擔心,他知道落染天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整理,度過這段時間之後就真的沒事了,就像自己一樣。
果然沒一會,聲音就悠悠響起:「你剛才是在向我告白嗎?」
林笙用一手在他身旁撐起身,另一手去扳他的臉硬是讓他轉頭面向自己,與他四目相交,認真地說:「不是告白,是事實。」
落染天揚起嘴角,起身把他按坐在自己身上,壓下腦袋吻上他的薄唇。
林笙也配合地摟住他,胸膛緊貼,他們之間再無縫隙。
說這麼多話是該渴了,兩人不去喝水一直在對方的嘴裡尋找泉源,像魚兒一般相濡以沫。
吻得忘我,總算在起火前踩住了煞車,柔軟的雙唇廝磨著呼吸,落染天垂眸看著林笙,輕聲說:「笙笙⋯謝謝你讓我能保有一絲溫度,慶幸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所有的恨意和愛意都很極端,因為恨,能拋棄光明投入黑暗,也因為愛,能放下仇恨忘卻疤痕的疼痛重新回到光明,只為好好愛著那個人。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Z6vyDI30K
林笙捏捏他的臉頰把嘴角扯出了一點弧度,低笑說:「你的溫度一直都很高啊,每次都差點把我燙傷。」
雖然曾經被說過是一顆太陽,可是落染天卻覺得眼前這個男孩的笑容比太陽還耀眼、靈魂比星星還燦爛,擁有他,勝過全世界。
落染天也真的笑了起來,忍不住又去吻他,還不忘逗弄,「小色鬼。」
「⋯⋯你才色。」
小色鬼的臉越垮,落染天就笑得越大聲,剛才還很安靜的房間瞬間充斥著笑聲。
你,是我在這破爛不堪的廢墟裡找到的純白。
把我從滿是恨意的沼澤中拉出來的人也是你。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2xS7FjN2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