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與海豹 - 第一站──鯨豚之主，國姓爺也(上)

　　真要說起來，鹿耳灣之所以能困住獅狼等一眾虎鯨，全拜潮汐所賜，一旦太陽抵達天空頂端，潮水將再度高漲，淹沒大半沙洲。到那時候，別說獅狼能夠跳出鹿耳灣，就是一頭尋常虎鯨也能輕易越過。

　　『只能等待了嗎？』想當然耳，打從一開始，獅狼並未忽略這一點，並將其作為最後、同時也不可能用到的手段。

　　畢竟，有哪頭虎鯨能夠預料到，一隻來自遙遠北國的豎琴海豹，一名腿法了得、受海豹之神祝福的小女孩，以及一群小漁村的討海人，竟真的能將牠們困在鹿耳灣。

　　「喂──，我在跟祢說話，是沒聽到嗎？」

　　甚至，在確定虎鯨們難以逃脫後，那隻豎琴海豹──也就是瑞格，只見他站到沙洲邊緣、由上而下俯視灣內的虎鯨，儼然一戰得勝的將領嘴臉。

　　「我說啊，我們在這裡耗著也不是辦法，來談談接下來的事情吧。」

　　好聲好氣的提出建議之餘，瑞格不忘致上海豹一族的禮儀，規律地拍打三下肚皮、以示友好。至於獅狼所率領的虎鯨群是否感受得到，從虎鯨群的躁動中，不難看出對方的反應。

　　「哦──！」

　　「嚶──！」

　　「嘎──！」

　　「……」

　　在場的所有虎鯨爭相吶喊，似是表達不滿、抗議、憤怒，顯然是對瑞格的海豹式問候極度不滿。若非獅狼提前下達命令，幾頭較為年輕、衝動的小虎鯨早已直撲沙洲、說什麼都要咬瑞格一口。

　　『對，就是這樣。』獅狼微微下沉，在水中不斷發出提醒。那是只有虎鯨才聽得到的呢喃：『再等一會兒，浪潮隨日昇而高漲，就是我等反擊之時。』

　　既然決定拖延時間，獅狼自然而然地把腦筋動到交涉上。張開呼吸用的氣孔、對空呼出一口長氣後，其餘虎鯨紛紛禁聲，靜待獅狼開口。

　　『所以，讓小女娃擔任引路人、邀請我等前來此灣，是你的主意？』

　　「沒錯。」瑞格毫不避諱，向獅狼大方承認。「雖然冒險，但好在哈絲蒂平安無事，虎鯨一族的汝等也順利抵達這裡。」

　　瑞格稍作停頓，轉頭望向身旁的哈絲蒂，眼神中閃過一絲欣慰。

　　「嗯？怎麼了，師父？」注意到瑞格的視線，哈絲蒂一邊擰乾濕透的衣物，燦爛依舊的笑容中參雜不少疲憊。

　　想不到，師父也會有那種表情。是我看錯了？以旁人的眼光來看，那是僅有一瞬間、常人無法看清的神情變化，但在哈絲蒂的眼中，瑞格的確對她釋出某種情緒。

　　先是擔心哈絲蒂是否沒有遇上意外，而後是哈絲蒂身處危機時的驚恐，最後是哈絲蒂成功脫險、終於能放手施展手段的慶幸……等等。雖說能感受到種種情緒，但礙於哈絲蒂年紀尚輕，她不知該如何用言語形容。

　　「沒什麼。」

　　再者，瑞格的回應簡潔、不帶多餘的情緒，與他平時講課的認真模樣並無區別。對此，哈絲蒂選擇相信瑞格。

　　「好喔。師父，接下來也麻煩您了。」

　　哈絲蒂看似隨意的站定，帶給瑞格說不出的放心，先前被消耗的精神從中獲得補給，間接使瑞格信心大增、面對虎鯨的緊繃豹臉難得露出微笑。

　　「也對。既然已經答應他們的請求，那就沒什麼好猶豫的。」

　　想到這裡，瑞格不再遲疑，目光重新聚焦到獅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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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不介意的話，讓我長話短說吧。」

　　這只是個開始，若要讓事情真正走向結束，雙方的共識尤其重要。為此，瑞格果斷省去不必要的場面話，直奔整起事件的中心。

　　「首先，祢和祢的同胞帶給他們許多煩惱，連吃條魚都成了奢望。」

　　『那又如何？』獅郎打斷瑞格，理直氣壯的說道：『大海本就不屬於人類。吃點魚又怎麼了？』

　　「就算如此。」瑞格放大音量，義正嚴詞的說道：「擅自闖進人類的領域、掠奪他們的漁獲，這可不是祢們應該做的事啊。」

　　『所以，那又如何？』

　　一來不屑瑞格有如審判者的架式，二來對人類所描述的的掠奪頗有微詞，獅狼一改方才的淡定，語帶憤怒的吼道：

　　『要是真怕我等掠奪，就該把汝等的戰利品拖到陸地上，而不是把牠們放在海邊、圈養在海邊！』

　　人類、海豹，不論是哪個，都一個樣。弱小、多話、顛倒是非。若不是已經有明確的目標、說什麼都要等漲潮到來，獅狼差點壓抑不住怒氣，躍出海面、直撲瑞格而去。

　　「嗚哇！是在大聲什麼啦？」

　　代替被怒吼所震攝、神情與動作都緊繃到極限的村民發聲的，正是不停搓揉耳朵、高聲怒斥獅狼的哈絲蒂。

　　『本座愛大聲就大聲，妳個小女娃管不著！』

　　反射性的發出駁斥後，獅狼忽地感到臉頰一陣抽痛，目光不自覺的瞄向哈絲蒂那雙修長、擁有健康小麥色，飽經鍛鍊的雙腿。一想到自己接連兩次栽在對方的踢擊，獅狼不禁在心裡嘀咕：

　　『是海豹的祝福，還是小女娃天生神力？算了，多注意一點就是了。』

　　獅狼自顧自地下定結論時，被獅狼的怒吼嚇得不輕、差點變成縮頭海豹的瑞格總算緩過神，一邊拍打肚皮壯膽、一邊繼續勸說：

　　「我們這是在溝通，不是要吵架，給點尊重好嗎？」

　　『把溝通對象關在鹿耳灣、用漁網木樁威脅，也能算是溝通？』

　　獅狼並不買帳，繼續對瑞格的做法提出質疑。

　　「哦，我的哈波。要不是祢先不講理、硬搶他們的漁獲，我也不想讓他們準備這些東西。」

　　自此開始，瑞格與獅狼你一言我一語，相互指控對方的暴力與無禮，就是無法將焦點拉回正軌。漸漸的，熱蘭村村民們受到雙方爭吵的鼓譟，逐一加入罵戰當中。

　　「黑水溝這麼大，是不會去其他地方吃魚嗎？」

　　一開始，幾個村民想以理服鯨，但獅狼依舊重複著祂弱肉強食的鐵則，完全不肯退讓。

　　「白吃白喝的臭虎鯨！滾出黑水溝啦！」

　　幾名脾氣暴躁的村民受不了獅狼的猖狂態度，猛力推開阻攔自己的同伴，扯開嗓門叫囂。

　　「看俺戳祢個一萬個窟窿！」

　　更有幾個膽識較大、受到氣氛蠱惑的莽漢舉起魚叉，掄起胳膊就要跳下鹿耳灣，準備上演一場三弟戰馬超。

　　「＃＄％＊＆＠＃……」

　　也好。愚蠢的人類，就知道扯嘴皮子。

　　自從學會說人話以來，獅狼第一次與人類對罵如此之久，險些陷入詞窮的境地。可一想到拖延時間的戰術正順利的進行著，獅狼不禁暗自竊喜，總算能趕在中午結束以前，帶著同胞以及戰利品，與外海的其他兄弟會合。

　　『不對，要是那傢伙看到小女娃和海豹、開口詢問的話，本座該怎麼解釋？』

　　一道忽略已久的難題有如海嘯、大力衝擊著獅狼的腦海，嘲諷話語戛然而止，只剩下人類一方的謾罵，以及瑞格的拍肚聲。

　　「各位鄉親，冷靜點！不是說好了，讓本豹跟獅狼談的嗎？」

　　人們的集體情緒已經炸開了鍋、一時間難以壓下，瑞格逼不得已，只能叫上哈絲蒂、一起擋在村民與獅狼中間，試圖以拍肚聲帶來的愉悅情感，安撫前者的情緒。

　　「師父！」哈絲蒂挑起一邊眉毛，目光不敢離開獅狼。「你看獅狼，好像怪怪的？」

　　經哈絲蒂提醒，瑞格也發覺不對勁、正要轉過身時，獅狼身後的虎鯨群已然把獅狼的沉默當成信號、不約而同的發起衝鋒！

　　是的，在熱蘭村村民深陷於與獅狼的叫罵期間，半個時辰悄悄地溜走，太陽已來到更高的天上。此時此刻，潮汐雖然還不到獅狼期望的高度，但已足夠讓獅狼的虎鯨同胞們躍出海面、直撲人類而去。

　　「──！？」

　　當眾人終於注意到眼前猛地襲來、宛若天災的虎鯨浪潮，本能所發出的警報聲徹底掩蓋方才的蠻勇，幾支魚叉在主人不爭氣的顫抖中跌落地面。

　　「我說！」

　　正因為眼前的危難無比巨大，瑞格的呼喊顯得格外清晰。

　　「你們、給我、冷靜點！」

　　呼應瑞格雙手並用的拍肚，光牆再度顯現，且變得比先前更加巨大，哪怕虎鯨群使出吃奶的力氣衝撞，光牆也僅僅是微微震動，隨後又將虎鯨群推回鹿耳灣中。

　　『你個臭海豹！』巨大的動靜令獅狼猛地回神，驚訝之情全寫在臉上。『什麼時候準備的？』

　　「呵呵，祢說呢？」

　　看了一眼光牆，瑞格嘆息，心裡慶幸不已。「站在這沙洲上，讓我想到以前，跟同胞一起在沙灘上曬太陽的時光。在那裡的虎鯨一族跟祢一樣，總是想趁漲潮的時候偷襲我們。」

　　瑞格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既然虎鯨一族懂得觀察潮汐、捕捉靠近海岸的獵物，身為海豹一族的瑞格怎會忽略這一環節、不做任何防備？緊盯鹿耳灣中蠢蠢欲動的虎鯨群，瑞格頭也不回，大聲呼喊道：

　　「阿裴先生，現在已經是最高了嗎？」

　　不遠處、鹿耳灣出海口的一艘漁船上，只穿著一條短褲、展露健碩體態的阿裴遠遠聽見呼喚，先是吩咐其他船員繼續穩住船身，隨後來到船頭，一邊觀察浪潮，一邊高聲叫道：

　　「今天是大潮，還會再漲！」

　　那麼，眼下能做的只有這個。謝過阿裴的提醒，瑞格立刻發出提醒：

　　「大家站開一點！哈絲蒂，別離開我太遠。」

　　村民們紛紛展開行動，瑞格的雙手也沒有閒著。為了能確實阻擋虎鯨群的下一波攻勢，瑞格決定改變光牆的形狀，使其寬度足以阻擋出海口，以及兩側的沙洲。

　　『區區牆壁，不足為懼！』

　　面對明擺在眼前的封鎖，獅狼果斷放棄等待，呼喚同胞一同下潛、積蓄飛躍的力量，準備在下一次衝鋒時決一勝負！

　　一時間，鹿耳灣周遭劍拔弩張，人鯨之間只有說不出的沉重敵意，以致雙方完全沒有注意到，一股來自外海的巨大動靜正向他們飛奔而來。

　　『獅狼，休得逞兇！』

　　鹿耳灣的氣氛如同繃緊的絲線、幾乎要斷裂的瞬間，一聲深沉、悠長的呼喊從旁殺出，冷不防地重擊獅狼心中最軟的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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