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雨是第一個度過此夜的人。各種尚未解開的謎團煩事在他腦中結成毛團，這種不快滋味使他很快保持清醒。他先是起身，並未看見抽刀客的身影，然後就從陽台震耳欲聾的鼾聲查清抽刀客的睡處，好好的軟椅不睡居然臥在窗台冷木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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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看起來還早，但刻不容緩。他立刻醒身收拾起行囊，將帶來歛紅坊的財物衣料塞到不能再裝。轉身又看到抽刀客背來的大木桶，盤算著是否能帶點歛紅坊的好貨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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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真像風無情的小偷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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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散想法，化雨將木桶搬進浴所內，說不準兮月會替它找到用處。一連串躁進的舉動很快引得九嵐回過神來，她在床上大大呵欠，儼然就是沒有睡飽的神情，翻伏在床，從床頭木架子中的一點縫隙窺伺化雨到底在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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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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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早安。」安字聲音還沒出嘴，九嵐又摀臉呵欠，在床上伸展筋骨，還得小心不驚擾到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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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起來沒休息夠，再歇會兒吧！我只是做點行囊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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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沒有違抗，聽話地又臥在枕間，將手覆上兮月指節，乖巧應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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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齁吼歐歐歐歐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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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不過片刻，抽刀客巨大的鼾吼根本無法防備，連化雨清醒的人都皮顫肉跳。九嵐卻睡得很穩，只有兮月睡膩般的身姿翻動，與九嵐相對，再疊住她伸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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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自己是正人君子，做得事情也是光明磊落能受檢視。但在三人毫無防備睡去的早晨，化雨掩不住內心的興奮，那是一種冒險刺激，可以探知自己究竟有多悄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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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讓自己的動作盡量放慢，卻止不住老舊木板細微的嘎吱響聲，他一連嘗試好幾十種腳步都無法消除，當個神偷也不容易。料想風無情定是倚賴自己逍遙輕功，才能踏步無聲，甚至在自己掌間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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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念頭就像黴菌萌生無法抑制，化雨折回兮月裝台桌前，拾起胭脂紅墨就朝窗台邊匍匐。要想捉弄警覺的九嵐是不可能，要想欺負被九嵐護著的兮月更是尋死，但他記得，抽刀客的警惕性只在乎刀光劍聲，如今就來證實這個想法是否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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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畫上兩個眼圈，抽刀客確實沒醒過來，化雨又在他額頭上寫個王字，突然嘻笑自己的想法實在有點低俗。抽刀客的臉就這麼大，包成髻頭還外岔滿臉冉鬚，將整個頭顱包裹起來，實在是沒地方做畫，或許這就是江湖浪客的天然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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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兮月起身梳妝的時間，九嵐還在賴床，趁著兮月離去的時光將整個床鋪占為己有。瞧見化雨的惡作劇，兮月直接捧來妝台邊常用的幾抹花綠，投入捉弄抽刀客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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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抽刀客面頰已上畫成三層分色，就像山裡的獼猴猿類，整理過大鬍鬚，化雨突然能明白為何兮月第一直覺是稱呼抽刀客為大毛怪，在她巧手造作之下，還真就是一隻藏於深山野地中的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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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陣，九嵐也跟著轉醒，她意外地對這場嬉戲不感興趣，只是探查一眼化雨跟兮月在做什麼便進入浴所打理。半點笑容未見，料她是還沒清醒過來。抽刀客睡得很是香沉，香沉到化雨有些羨慕，一呼一吸間是平穩的湖潮，能想白他單純世界的模樣，或許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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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抽刀客整成猿王，兩人才肯收手。貪玩的眼神對視，化雨和兮月嬉笑出聲，不知道抽刀客何時才會發現，他不像是個會照鏡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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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玩心，兩人走回日常的正軌，補完化雨昨夜未脫的妝容。兮月的早膳時間先到，她踏著輕盈的腳步舞蹈著出了廂房，還承諾會給三人捎來早飯。沒過半會兒，抽刀客終於發出獅吼咆嘯，從突出的窗台伸直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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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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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強陣風挾帶水嚏直從窗台噴進，化雨該慶幸自己躲過這陣雷聲後風暴，可以若無其事喬裝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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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刀客，你怎麼睡在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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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哥早！我……我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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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洗漱吧，別受寒了。」見這隻猿王甦醒，九嵐嘴角抽動半吋，故作鎮定地提醒抽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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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姊也早！我抽刀客體壯如牛！沒事的！」抽刀客站起一米八有的身材，捶打胸脯展現體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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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一個憨傻舉動，終讓九嵐沒憋住笑意。「噗！抽刀客！你被人偷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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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姊！莫要誆我！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抽刀客！誰敢偷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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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說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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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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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一杯茶，化雨竭盡心神壓下內心得逞的咧嘴。「抽刀客，我等會要跟著九嵐出去謝戲，你就待在房裡不要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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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得多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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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天而已，謝戲完就走。」化雨讓自己閉著眼睛，不去看到抽刀客青花綠紅的面頰。「別忘記我們是在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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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抽刀客拍拍自己的健壯屁股，直接坐在入門地上。「那我繼續睡，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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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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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兮月會送來早膳，晚膳會讓化雨幫你送來，小心別給人發現了。」九嵐話才出來一半，抽刀客的鼾聲咆嘯，直接驅走兩人的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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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無奈的抖抖肩膀，操心是多餘的。抽刀客的神經是粗了點，但在面對緊要關頭時，他會有自己的法子，否則他就無法抓住風無情。還沒來得及等兮月回來，九嵐就催促化雨離開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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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戲的最後一天，倒也沒有什麼變化。拂柳仍是如此熱門，一大中午的，競價就學著衝飛的風箏模樣，沒有停過；青媚雖然不及拂柳那般熱門，總也熱熱鬧鬧，比大廳裡每一位下等藝女都來得熱絡；九嵐這邊仍舊是空無一人，只不過一點醜聞，居然連隻螞蟻都不敢從她眼前溜過，這大概就是人言可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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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九嵐不甚在意，化雨在台右下端詳，九嵐的精神比昨日更飽滿些，緩慢舞蹈的動作變得柔媚，自信揚起的嘴角，精湛專注的神采，他仍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九嵐精神的純淨比在場每一位藝女都更令他吸引，她是真的很像一顆內斂蘊含光輝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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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叫做成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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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這些沒見過世面的栽植花朵們，總是野生的來得嗆辣。不用多久，機警敏銳的九嵐察覺到化雨目光的落點，順著身姿睥睨轉身，用背部面向化雨。有那麼一瞬間，化雨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被深刻討厭，如果卸去兮月塗抹的妝容，那他還真跟混跡歛紅坊的臭男人們沒有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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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無聊，不用十分鐘，化雨已經進入呆滯狀態，人還站在坊內，心神卻已遊蕩四海，將整個歛紅坊全覽掃遍、掃出物外，他好似可以看到整個親域全圖，有九嵐昨日解說的茗香源、易真道觀、迦釋佛寺、納蘭勢力、西域勢力、北方敵軍。如果茗香源連接著各門各派，隱匿高人浪子，會不會也有慶幸餘生的百絲脈隱於此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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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空檔，化雨在腦中打磨這幾天從歛紅坊聽來的秘聞。古明畫的蹤跡、歛紅坊的秘甲、舉止怪異的藝女、謝少爺與王少爺的商談、五十年的遺跡、百絲脈的機要、皇城的追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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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剛到，人也到，兩名戎裝模樣的兵士推擠開大廳門口地獄險象，引得藝女們騷動連連。剛踏入大門的那一刻，九嵐的舞步停滯兩秒，卻又像抓準節奏停頓似的，保持舞動不落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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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定面白臺階，兵士們護著中人讓開一條道路，直朝九嵐台前威武而來。化雨盡力讓自己不慌，九嵐神色鎮定，他就沒必要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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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太好了！你們還在！」兵士到台前立定站穩，那是比歛紅坊更訓練有素的整齊劃一。稚嫩男聲在他們掩護中慢悠悠飄進，是用棉布裹住一手一腳的男子。「劍桑采瓣！還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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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護國將軍的愛子，劍桑還記得你，子鸞公子。」九嵐立於台上行禮。化雨才感嘆一個好端端的人包成這樣，真虧九嵐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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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我爹爹教訓了一頓……就變成這樣了……哈哈……真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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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丟人，子鸞公子受得是皮肉之苦，硬得是骨氣！是有像個男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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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爹也這麼說……所以……雨晴，你是雨晴對吧？」突然被點名，化雨踉蹌台步到子鸞公子跟前，俯首彎腰。潘玉安不愧是護國將軍的兒子，氣勢不夠家世來湊，用還能活動的右臂就掏出一大袋沉甸甸的金子端放在劍桑名牌玉盤內。「這一千兩金子，是家父要我向妳們賠禮，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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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萬不可。公子可知道？謝戲是有規矩的，一位客人只能有一次謝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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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這不是競價，是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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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桑並未做過什麼，也未有感覺到冒犯，公子無須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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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聞，想著是不是給妳們造成麻煩了……傳言這幾日歛紅坊的脂白無人問津，是最慘的一次謝戲了！請妳一定要收下！父親教我，男兒就該敢做敢當！上次算我賒帳，這次我必當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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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好吧。」提到傳聞，九嵐頹勢明顯，但還是硬著笑容落定臺階。左右觀望，像個賊似的探聽打量，用眼神逼開投來好奇目光的藝女，然後伏著子鸞公子耳畔細語道。「就破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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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招呼子鸞公子入殿，子鸞公子拍拍右邊兵士的肩膀，兩名護衛就聽命遣返，沒有多問半句懷疑。他緩慢拐著腳步與九嵐攀談，九嵐也不急躁，配合他傷腿的步調愜意漫步，反倒是化雨一人隔著老遠先等他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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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的傷，莫非是潘將軍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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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是啊！家父把我的手打折、把腳打歪，害我現在走路都一拐一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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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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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爹爹說我有骨氣，還敢回家受罰，是個好漢！便要我拿黃金去賠罪，所以我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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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幫助你，那便是劍桑的榮幸。」跨過漫長的廊道，化雨熟練的將室內整頓好。在九嵐攙扶之下，引著神情激昂的潘玉安入宴賓殿。「公子小心腿，這裡有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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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說他很想見妳一面，看是怎樣的豪氣將軍！奈何他事務繁忙，即使是謝戲的最後一天，他也抽不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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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得護國將軍的喜愛，是對劍桑最大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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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還有！謠傳的王府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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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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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還歡快著的氣氛，一下子就被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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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傻嘛，如果有著兮月甜美的笑容，或是抽刀客憨萌的蠢勁，那還好說。最怕這種傻得直白，而且直白得可怕的人。九嵐臉色一陣紫一陣白，有口難言，子鸞公子卻沒讀出表情，仍然張望好奇大眼等著九嵐回答，化雨在旁看著就覺得尷尬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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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謠言，有部分終歸是謠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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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一看劍桑親切，面容端正、炯炯有神！怎麼想也不會是家妓出身！我就覺得肯定是謠言！」子鸞公子朝大腿一拍，極力澄清，卻不想在這兩人耳裡聽起來都是針扎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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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直板起面孔，直白如刀光的語言激起她的防衛鬥志，他要再給這名年輕的未來將領上一堂課。「公子無理。即便為家妓，也有能人輩出。歛紅坊的藝女都互有前身，卻各個都是才女，一個人是否有成，看得不是出身，而是教育、閱歷與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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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這是《山河世間》裡對配白的說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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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妓又如何？如果不屈從於命運，力爭上游，難道還比不上平民百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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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但我覺得不能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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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不能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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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常說，軍隊就像運作嚴謹的機關，總有人要挑馬糞、餵馬糧。如果這些工作沒有人做，那麼再勇猛的軍隊也只不過是一盤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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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生得家妓就該做這些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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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潘玉安回答的天然直白，果決到旁聽的化雨有些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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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耐著笑容，有些惋惜。「若公子懷著此種思維，想必將來的路不甚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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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就不明白，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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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鸞公子……」九嵐心底糾結拉扯。她不想干涉潘玉安平順的人生，卻不希望這種不識社會險惡、不見貧苦奮鬥的無知繼續下去，她不想做個共犯。「雖然劍桑不為家妓，若是，卻也沒有什麼不好。倘若劍桑曾有不彩，難不成子鸞公子會介懷劍桑的身分，而不與劍桑同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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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桑言笑！我知道妳並不是家妓，哪有什麼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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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口說無憑，九嵐朝化雨使個眼色，化雨沒明白過來，只是傻愣著看著九嵐轉身，抽出腰帶，將自己的藝服順著背身滑落肩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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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本想避諱，奈何九嵐脫得迅速，還沒等擺袖遮眼，一道道兇殘傷疤寫滿九嵐整個背部。小至釘刺刀口，大至那恆更的一條搶眼，要說唯一的潔白，只有覆蓋白棉的纏胸。本該是香豔煽情的場面，子鸞公子卻嚇得咋舌，直被九嵐身軀歷經過的暴力堵得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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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桑雖非家妓，但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九嵐很快收起香肩，輕挑卻又沉重的曖昧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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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妳妳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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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朝廷欽犯，還望公子能替我保密。」食指捎唇，九嵐俏皮的眨眼兩下。「雖是欽犯，但我不是什麼壞人，是被時難所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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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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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安公子貴為將軍，自然見不到平民所及的努力。下人之中，多得是與自己命運抗爭、奮鬥，卻未能有好結果的人，化成一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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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不可能！我爹爹馳騁戰場，傷疤都沒那樣多！不可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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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我能演得脂白將軍，也是有這些傷換來的。公子親眼所見，都是社會赤裸裸的真實。」神繫潘玉安驚慌無措的湖心眼眸，九嵐掌覆他顫抖的雙手，露出皓齒，撒嬌藝女的嫵媚動人。「見到如此，公子還在意劍桑的身分地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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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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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劍桑無意嚇著公子。子鸞公子能有一顆善良的心，與劍桑相遇也是緣分，這才想著能有一個機緣，助公子看清江湖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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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潘玉安是失了神，驚愕許久才能吐出幾個白字。化雨能懂他的驚愕，要不是九嵐挾著他一路逃命，他也不會用最直接的方式，接受歛紅坊的洗禮。若不是百絲脈真葬送十二伏魔手下，或許看著九嵐背後的傷疤，他也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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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公子會想明白的！劍桑相信。」九嵐將兩儀壺推至烈酒酌滿，用心顯而易見。「嘿嘿！雖然劍桑就要離坊，但還希望公子能對劍桑的身分行蹤保密！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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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離開歛紅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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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讓劍桑飾演脂白，實是引人注目，該換個地方藏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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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妳說的……我該不該聽……但、但是，我會對妳的身分保密的！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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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子鸞公子，竭盡全力思考吧！」裝模作樣，九嵐一把將清水飲乾，用著豪情承諾哄騙潘玉安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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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漿入喉，先是爽朗一氣，打著飽嗝，接著紅暈爬上，閉目就倒睡在玉桌上，睡得比死人還要徹底。這烈酒不耐地程度比化雨更甚，無論九嵐如何輕搖呼喚都不見反應。化雨這才卸下防備，熟門熟路地坐到醉倒的潘玉安身側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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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也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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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最煩這種無知卻敞說大門大話的孩子，他醉倒是好事，但願不要記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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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妳剛剛全然不是這種模樣，沒想到妳會冒著風險抖出自己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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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該有他得知道的事情……否則做了個既成將軍，仍有那天真想法，終究也會變成迫害者。」九嵐吞下一口大水，學著抽刀客醉酒暢快。「那就好像，我也是迫害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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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想法會逼死自己的，什麼事都要參上一腳，到頭來只會把自己淌進無可救藥的混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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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對了，所以我們才在這裡逃命。」撐起懶惰，九嵐斜倚手掌，眼睛盯著自己在玉桌畫圓的指節，思想出神。「所以我才脫衣。江湖險惡，你也該有多一點的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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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你使眼色是要讓我迴避。」化雨動身收拾酒桌，緩解掉腦內不斷重演脫衣片段的尷尬。「別再這麼做了，妳是女人，女人就該更加愛護自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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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不通！是誰只准男人脫衣而不准女人豪氣啦？」九嵐托腮，又飲盡一整杯清水，若不是化雨知道那是清水，都要錯認成酒。她起身接過化雨手邊的工作，讓他先把一旁醉倒的人士送出宴賓殿。「我只是做我認為該做的事情，該學會保護自己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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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不怕他愛上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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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一個滿身傷疤的朝廷欽犯，你說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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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不過誰知道呢？愛戀這種事情難以捉摸，看他再次尋到你的激動，那種殷切期盼的眼神，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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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還有愛戀經驗啊？化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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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見到新奇機關時是同一種熱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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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哧！」化雨與機關木人親暱的模樣在九嵐腦海中迸發，引得九嵐沒忍住遐想，快樂出聲。「化雨公子品味獨到，看來我得喊你的作品一聲大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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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回敬一個九嵐式白眼，嘴巴總是快過腦子思考，犀利毒舌。「那你還把嫂子壓在舌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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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逗我。這麼一來，豈不是每一有人入夥，你就得把嫂子分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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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子鸞公子出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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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時節風正好，歛紅坊的廊道上都能撫過金風徐徐，湖光映照著夕陽彩紅，醉金城的天色湖光一直是萬里晴空，水色瀲灩更加動人。九嵐走到廊道最底一側的水路濯洗杯具，難得地聞進一股熟稔草木氣息，混著湖底池香。自然勾勒著她的臉頰，將心神勾至晚紅斜陽。有些陰雲蓋住視線，落日就像是個嬌羞少女，臉色紅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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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一笑，笑著自己離少女已經遠去，這美麗的彩霞還不夠打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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