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紅客棧一宿一貫午時過後不客供餐。」掌櫃老闆娘身著豔紅，一個回身那紅紗跟飛花似得輕飄飄，見著來人不禁阿諛道。「哎呀！好帥氣的秀才！好可愛的書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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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獎，要住一宿。」化雨寒喧幾句，變從九嵐背後的竹簍拿出一貫銅錢擺在櫃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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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以後不供餐呦，這裡離市集近，想吃什麼應該不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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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我們明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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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迷離似地盯著化雨，然後又看向九嵐，眼神閃爍過一絲光亮，回身就喊小二帶兩人上房。然後挑著眉跟化雨擺弄：「我這夕紅客棧能見到整個巫霞最美麗的落日，特別有情調！客官您真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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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一直到打開廂房的門後，他感覺自己的眉毛就要抽筋。一張床！雖說是張大床，但也不夠兩個人睡！化雨仔細回想剛剛那一段對話有什麼誤解，看到那老闆娘的怪臉色，怕是誤會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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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大家都把我當孩童？」九嵐撇了撇嘴，也是滿臉的黑線條。「我好歹跟你差不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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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遠了孩子。」化雨吃吃地笑，引得九嵐兇神瞪眼。「因為頭髮，你又纏著書僮帽，完全不是一個成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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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不願修髮的原因？」九嵐三兩下將書僮帽拆成碎布，反射性地用手順了順被壓扁的髮絲，又是一頭毛髮蓬鬆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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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不好，說明你年輕。」化雨跟著拆掉盤好的書生頭，他可不習慣這樣整天裹著頭髮，頭皮的緊繃讓他腦袋生疼。「床給你睡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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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裝男人，也不知道是誰要人保護，走一天的路就無法動彈，騎一個時辰的馬就把胃裡的東西通通吐出來？」九嵐走近床邊，將竹簍一卸丟在床上，然後掏出一裹棉布匹鋪上木地板。「你睡床吧，我將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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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佔理。」化雨也不擺著面子，在這江湖大俠前，自己確實需要這種待遇。他一屁股坐上床，把其中一個枕頭扔地板上。「被褥只有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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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九嵐跪在地上整理自己的老虎窩，她邊整理邊叨叨。「沒道理書生書僮就一張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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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懶在床邊看著九嵐殷勤，那情形不由得讓他發笑，他不忘躺在床上發出感嘆。「好軟的墊子！好大的床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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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省吧。」九嵐也臥在整理好的棉布中間，「明天就有你受得，抓緊時間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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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頭才剛要落呢。」一陣奇異的紅光射入，將室內的陳設照得一片通紅，正如老闆娘所言，彩霞將整間客棧都點綴得夢幻起來。化雨撐起身體，透過窗能看到太陽落入百絲脈山頭，落日的餘暉折成奇異的顏色染遍整個市鎮，就好像古亭看到的景色。「九嵐，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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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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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俯身一瞧，九嵐縮在自己的床腳邊睡去，老闆娘說得不錯，這位兇名十二伏魔的傲虎，睡著的樣子竟有些可愛。化雨隨手將被褥披在九嵐身上，從竹簍裡摸出一套完整的茶具，他要靜靜享受這個絕美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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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感受到一股詭譎的冷風，化雨連忙坐起身來，才想起自己茶憩過後，臥在床鋪上抵不住疲憊。被褥在九嵐身上，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現在要回來應該不算太晚，化雨偷瞄九嵐一眼，側睡翻成仰躺，但沒太多變化，他安心下來伸手就要去撈，不料卻被緊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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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麼？」黑暗中的九嵐張開雙眼，那琥珀雙瞳明亮得像厲鬼，化雨不免想起前一夜深林裡巧遇那隻老虎，也是這般厲鬼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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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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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裝英雄。」九嵐將棉被搓成一團球，分毫不差砸中化雨的臉，然後將地板鋪成的棉布匹捲起當作棉被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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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在林裡都沒這般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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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底下的篝火沒有盡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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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化雨重新躺好，將被褥鋪平。「九嵐，我們這樣跑能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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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思考的是，江湖這麼大，你要怎麼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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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著妳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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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意思說出口。」九嵐翻過身，又倚靠著床腳。「就像我說的，江湖很大，就算十二伏魔一輩子也追不到我們，很多事我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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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有很沉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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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沉默半晌，緊握起棉布角落。「我爹爹曾經收留了臥在宅抵門邊的一個乞丐，那乞丐比我稍長，爹爹帶他洗漱，給他僕職。某天我到街上遊玩，隔壁的三姑娘找我去她家吃甜品，我與三姑娘玩得開心，怎料我這一去，我家遭匪，父母、僕人、一人不留。血泊染紅整個庭院，那年我才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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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輪到陷入化雨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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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好似提早知道這些事，不出半刻便帶著我出村。她說那個乞丐不是乞丐，是朝廷探子；她說那些劫匪不是劫匪，是朝廷刺客；她說我爹爹是個豪俠，是個真正的英雄，只可惜遭朝廷盯上。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三姑娘也不繼續說。她教我武功，讓我保護自己，打那一刻開始，她就像是我娘，顧我溫飽、擔心我的安危。她帶我隱於山林之間，自己蓋起一所木居，取些果子耕耕田、抓抓野味、練練武功。我的匕首、我的一招一式，都是與她仔細琢磨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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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化雨聽出味，他大概想像得出三姑娘的樣子，就像現在的九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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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拋棄我，在我九歲那年，她收拾包裹將我推入歛紅坊，說我是一個沒人要的孤女，在路上被她撿到，邊上還放著包裹。」九嵐哼氣一聲，化雨分不清楚她這是不是在笑。「我待不住歛紅坊，那裡的氣場太陰柔，於是我天天向外跑，找尋三姑娘的蹤跡，我才知道三姑娘送我進坊後，沒過多久被人劫殺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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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才推你入坊的。」化雨安慰道。「也難怪你在坊裡有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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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吧。至今，我連她的名字都不曉得……」九嵐這一句充滿落寞。「那時，我想起她給我的包裹，裡頭盡是我喜愛的東西，唯獨一塊牌子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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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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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九嵐將棉布搓起的毛球一一拔掉。「但天下總有人知道。我回到歛紅坊安分守己地學藝，歛紅坊不僅是醉金夜不歸，也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場所。我盡力服侍每一位客人，希望能從他們口中打探到令牌的情報……才得知，那是血隱堂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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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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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是江湖上最惡名昭彰的門派，專門培養刺客好手，他們放所有入門子弟互相殘殺，唯有最後站著的，才能獲得血隱堂令牌。」九嵐又冷哼兩聲，聽似不屑。「誰又能想到，一個年僅十二的小女孩，居然成了當年最後一個站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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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加入了……血隱堂？」化雨有些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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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血隱堂堂主會知曉什麼線索，將三姑娘的令牌取給他看，沒想到他只在乎我的身分，十二歲的歛紅坊孤女，多麼絕妙的探子身分，任何人都不會起疑。他讓我又回到歛紅坊，為血隱堂提供消息，不計代價。至於三姑娘的一切，他都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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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是血隱堂堂主下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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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十四歲那年，我被一名王老爺相中，他帶我從歛紅坊贖身，要回去等兒子成年，給他做兒媳婦。我一離開歛紅坊，血隱堂的情報就斷了三年。三年來，血隱堂堂主放出消息：要是我主動現身，他就讓我知道當年三姑娘的真相；倘若我被他們抓到，那就是違背堂規，唯一死責。可我被囚在府中，那王老爺不准我離開廂房半步。」九嵐語氣平穩，但化雨能聽出平穩中那一絲顫抖。「婚事當天，我前腳剛出廂房，頂著紅妝，不顧一切地逃離王府。逃至半路，又遭遇血隱堂的人劫殺。我不做不休，索性直接殺進血隱堂主閣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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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九嵐突然打住。化雨雖然已經猜到答案，但本性犯賤仍問了一句：「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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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牙關顫抖，九嵐不斷閉眼握拳，那棉布匹都要被她撕出一道口。「然後……我見到，三姑娘的屍首，浸泡在堂主主閣裡……像展示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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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救藥的人渣。」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過頭，化雨連忙幫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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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被惱怒沖上心頭，只想著要手刃眼前的人渣，卻忘記他可是血隱堂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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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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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爭非我擅長，當時太過年輕，我不敵他三招，接下來又是一股勁地拼命跑路，剛擺脫血隱堂的追殺，我又瞧見懸賞單掛著我的畫像，那王老爺出資百銀要壓我回去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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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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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的是，在王老爺的懸賞單旁，是朝廷的懸賞，上面畫得也是我。」九嵐這一笑，笑盡滄桑。「然後就和你說過，我被剛虎發現，再來是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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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打不過游龍。」化雨一口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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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你說對吧。」九嵐輕吁一口氣。「他知曉我被三路夾殺，他告誡我，要想真正躲避這些枷鎖，只有當你站在頂點，成為沒有人敢侵犯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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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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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上傲虎面具後，第一件事就是找血隱堂算帳，皇城怎能容忍刺客門派這麼大的釘子囂張跋扈？血隱堂堂主一夜之間暴斃，血影堂也就樹倒猢猻散。」九嵐嘴角上揚，像說起那段不屬於她的趣事。「隔天的驛報，沒有任何關於我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傲虎這個代號，被當作拯救天下蒼生的英雄歌頌一番，就如游龍告訴我的那樣。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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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仇事成，很空虛？」化雨臆測，他在故事中聽出一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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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悔了。」九嵐眉頭深鎖，那淺淺的笑容也就只留那麼一剎那。「為了對付厲鬼，把自己委身給另外一個厲鬼，非我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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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還是你的殺父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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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常對我說：『大俠愛笑，即使世界不公不義，大俠也能一笑吻過。』，我感覺……我慢慢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看著手中的毛球，將雜亂的線一條一條梳理開。「幫助你也好，與十二伏魔為敵也好，接下來我想忠於自己。沒有怨懟，沒有憎恨，有得是一笑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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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些，就為了讓我忘卻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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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不是。這條路還長著，你要想依賴我，總有些你該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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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該知道妳的芳齡？」語氣輕挑，化雨試圖岔開話題，復仇這檔事，他心裡早有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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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嵐將手中玩爛的毛球一把扔開，鋪平棉布躺正。「你的過去，等你哪天想說再跟我說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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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有你的這麼悲慘。大致上就是被關在工作室，做做機甲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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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是沒辦法比較的。」九嵐閉起眼睛，化雨可以感受到床底蔓延開一縷氣場，是九嵐的溫柔。「我能明白你的痛苦、難過與無奈，但我只限於理解，並無辦法真切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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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各種意義來說。」化雨跟著躺平，眼前看著床頂的木板。「妳救得這條命，我怕是用十輩子都還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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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還，只要你盡力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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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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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再無交談，化雨閉上眼，奈何怎樣都無法入眠，月光透入窗櫺滾入室內，滾得滿地板爬行，化雨俯身查看，九嵐將自己捲成棉布裹，喉間輕發細微的呼嚕聲，月光爬上她的臉龐，竟有白玉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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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得知她的全部，除卻年齡，化雨憶起自己在北面大門前，問她是否常常見到屍橫遍野，他終於明白那句意味深長的「我看多了」究竟指向什麼。自己一路上發洩的情緒都好像小兒無理取鬧似的，他深沉地拍打臉頰，未來的路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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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三姑娘的那句話：「即使世界不公義，大俠也能一笑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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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嘗試擠出一個勉為其難的笑容，然後真誠地嘲笑自己愚蠢的嘗試，最後還是翻成側身與失眠抗爭。在恍惚之間，他能看到自己與九嵐共同的未來。
「夕紅客棧一宿一貫午時過後不客供餐。」掌櫃老闆娘身著豔紅，一個回身那紅紗跟飛花似得輕飄飄，見著來人不禁阿諛道。「哎呀！好帥氣的秀才！好可愛的書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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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獎，要住一宿。」化雨寒喧幾句，變從九嵐背後的竹簍拿出一貫銅錢擺在櫃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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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以後不供餐呦，這裡離市集近，想吃什麼應該不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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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我們明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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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迷離似地盯著化雨，然後又看向九嵐，眼神閃爍過一絲光亮，回身就喊小二帶兩人上房。然後挑著眉跟化雨擺弄：「我這夕紅客棧能見到整個巫霞最美麗的落日，特別有情調！客官您真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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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一直到打開廂房的門後，他感覺自己的眉毛就要抽筋。一張床！雖說是張大床，但也不夠兩個人睡！化雨仔細回想剛剛那一段對話有什麼誤解，看到那老闆娘的怪臉色，怕是誤會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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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大家都把我當孩童？」九嵐撇了撇嘴，也是滿臉的黑線條。「我好歹跟你差不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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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遠了孩子。」化雨吃吃地笑，引得九嵐兇神瞪眼。「因為頭髮，你又纏著書僮帽，完全不是一個成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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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不願修髮的原因？」九嵐三兩下將書僮帽拆成碎布，反射性地用手順了順被壓扁的髮絲，又是一頭毛髮蓬鬆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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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不好，說明你年輕。」化雨跟著拆掉盤好的書生頭，他可不習慣這樣整天裹著頭髮，頭皮的緊繃讓他腦袋生疼。「床給你睡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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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裝男人，也不知道是誰要人保護，走一天的路就無法動彈，騎一個時辰的馬就把胃裡的東西通通吐出來？」九嵐走近床邊，將竹簍一卸丟在床上，然後掏出一裹棉布匹鋪上木地板。「你睡床吧，我將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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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佔理。」化雨也不擺著面子，在這江湖大俠前，自己確實需要這種待遇。他一屁股坐上床，把其中一個枕頭扔地板上。「被褥只有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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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九嵐跪在地上整理自己的老虎窩，她邊整理邊叨叨。「沒道理書生書僮就一張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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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懶在床邊看著九嵐殷勤，那情形不由得讓他發笑，他不忘躺在床上發出感嘆。「好軟的墊子！好大的床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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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省吧。」九嵐也臥在整理好的棉布中間，「明天就有你受得，抓緊時間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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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頭才剛要落呢。」一陣奇異的紅光射入，將室內的陳設照得一片通紅，正如老闆娘所言，彩霞將整間客棧都點綴得夢幻起來。化雨撐起身體，透過窗能看到太陽落入百絲脈山頭，落日的餘暉折成奇異的顏色染遍整個市鎮，就好像古亭看到的景色。「九嵐，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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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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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俯身一瞧，九嵐縮在自己的床腳邊睡去，老闆娘說得不錯，這位兇名十二伏魔的傲虎，睡著的樣子竟有些可愛。化雨隨手將被褥披在九嵐身上，從竹簍裡摸出一套完整的茶具，他要靜靜享受這個絕美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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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感受到一股詭譎的冷風，化雨連忙坐起身來，才想起自己茶憩過後，臥在床鋪上抵不住疲憊。被褥在九嵐身上，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現在要回來應該不算太晚，化雨偷瞄九嵐一眼，側睡翻成仰躺，但沒太多變化，他安心下來伸手就要去撈，不料卻被緊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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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麼？」黑暗中的九嵐張開雙眼，那琥珀雙瞳明亮得像厲鬼，化雨不免想起前一夜深林裡巧遇那隻老虎，也是這般厲鬼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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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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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裝英雄。」九嵐將棉被搓成一團球，分毫不差砸中化雨的臉，然後將地板鋪成的棉布匹捲起當作棉被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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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在林裡都沒這般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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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底下的篝火沒有盡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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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化雨重新躺好，將被褥鋪平。「九嵐，我們這樣跑能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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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思考的是，江湖這麼大，你要怎麼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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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著妳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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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意思說出口。」九嵐翻過身，又倚靠著床腳。「就像我說的，江湖很大，就算十二伏魔一輩子也追不到我們，很多事我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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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有很沉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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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沉默半晌，緊握起棉布角落。「我爹爹曾經收留了臥在宅抵門邊的一個乞丐，那乞丐比我稍長，爹爹帶他洗漱，給他僕職。某天我到街上遊玩，隔壁的三姑娘找我去她家吃甜品，我與三姑娘玩得開心，怎料我這一去，我家遭匪，父母、僕人、一人不留。血泊染紅整個庭院，那年我才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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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輪到陷入化雨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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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好似提早知道這些事，不出半刻便帶著我出村。她說那個乞丐不是乞丐，是朝廷探子；她說那些劫匪不是劫匪，是朝廷刺客；她說我爹爹是個豪俠，是個真正的英雄，只可惜遭朝廷盯上。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三姑娘也不繼續說。她教我武功，讓我保護自己，打那一刻開始，她就像是我娘，顧我溫飽、擔心我的安危。她帶我隱於山林之間，自己蓋起一所木居，取些果子耕耕田、抓抓野味、練練武功。我的匕首、我的一招一式，都是與她仔細琢磨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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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化雨聽出味，他大概想像得出三姑娘的樣子，就像現在的九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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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拋棄我，在我九歲那年，她收拾包裹將我推入歛紅坊，說我是一個沒人要的孤女，在路上被她撿到，邊上還放著包裹。」九嵐哼氣一聲，化雨分不清楚她這是不是在笑。「我待不住歛紅坊，那裡的氣場太陰柔，於是我天天向外跑，找尋三姑娘的蹤跡，我才知道三姑娘送我進坊後，沒過多久被人劫殺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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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才推你入坊的。」化雨安慰道。「也難怪你在坊裡有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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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吧。至今，我連她的名字都不曉得……」九嵐這一句充滿落寞。「那時，我想起她給我的包裹，裡頭盡是我喜愛的東西，唯獨一塊牌子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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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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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九嵐將棉布搓起的毛球一一拔掉。「但天下總有人知道。我回到歛紅坊安分守己地學藝，歛紅坊不僅是醉金夜不歸，也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場所。我盡力服侍每一位客人，希望能從他們口中打探到令牌的情報……才得知，那是血隱堂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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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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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是江湖上最惡名昭彰的門派，專門培養刺客好手，他們放所有入門子弟互相殘殺，唯有最後站著的，才能獲得血隱堂令牌。」九嵐又冷哼兩聲，聽似不屑。「誰又能想到，一個年僅十二的小女孩，居然成了當年最後一個站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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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加入了……血隱堂？」化雨有些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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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血隱堂堂主會知曉什麼線索，將三姑娘的令牌取給他看，沒想到他只在乎我的身分，十二歲的歛紅坊孤女，多麼絕妙的探子身分，任何人都不會起疑。他讓我又回到歛紅坊，為血隱堂提供消息，不計代價。至於三姑娘的一切，他都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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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是血隱堂堂主下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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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十四歲那年，我被一名王老爺相中，他帶我從歛紅坊贖身，要回去等兒子成年，給他做兒媳婦。我一離開歛紅坊，血隱堂的情報就斷了三年。三年來，血隱堂堂主放出消息：要是我主動現身，他就讓我知道當年三姑娘的真相；倘若我被他們抓到，那就是違背堂規，唯一死責。可我被囚在府中，那王老爺不准我離開廂房半步。」九嵐語氣平穩，但化雨能聽出平穩中那一絲顫抖。「婚事當天，我前腳剛出廂房，頂著紅妝，不顧一切地逃離王府。逃至半路，又遭遇血隱堂的人劫殺。我不做不休，索性直接殺進血隱堂主閣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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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九嵐突然打住。化雨雖然已經猜到答案，但本性犯賤仍問了一句：「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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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牙關顫抖，九嵐不斷閉眼握拳，那棉布匹都要被她撕出一道口。「然後……我見到，三姑娘的屍首，浸泡在堂主主閣裡……像展示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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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救藥的人渣。」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過頭，化雨連忙幫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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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被惱怒沖上心頭，只想著要手刃眼前的人渣，卻忘記他可是血隱堂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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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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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爭非我擅長，當時太過年輕，我不敵他三招，接下來又是一股勁地拼命跑路，剛擺脫血隱堂的追殺，我又瞧見懸賞單掛著我的畫像，那王老爺出資百銀要壓我回去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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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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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的是，在王老爺的懸賞單旁，是朝廷的懸賞，上面畫得也是我。」九嵐這一笑，笑盡滄桑。「然後就和你說過，我被剛虎發現，再來是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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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打不過游龍。」化雨一口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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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你說對吧。」九嵐輕吁一口氣。「他知曉我被三路夾殺，他告誡我，要想真正躲避這些枷鎖，只有當你站在頂點，成為沒有人敢侵犯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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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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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上傲虎面具後，第一件事就是找血隱堂算帳，皇城怎能容忍刺客門派這麼大的釘子囂張跋扈？血隱堂堂主一夜之間暴斃，血影堂也就樹倒猢猻散。」九嵐嘴角上揚，像說起那段不屬於她的趣事。「隔天的驛報，沒有任何關於我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傲虎這個代號，被當作拯救天下蒼生的英雄歌頌一番，就如游龍告訴我的那樣。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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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仇事成，很空虛？」化雨臆測，他在故事中聽出一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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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悔了。」九嵐眉頭深鎖，那淺淺的笑容也就只留那麼一剎那。「為了對付厲鬼，把自己委身給另外一個厲鬼，非我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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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還是你的殺父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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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常對我說：『大俠愛笑，即使世界不公不義，大俠也能一笑吻過。』，我感覺……我慢慢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看著手中的毛球，將雜亂的線一條一條梳理開。「幫助你也好，與十二伏魔為敵也好，接下來我想忠於自己。沒有怨懟，沒有憎恨，有得是一笑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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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些，就為了讓我忘卻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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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不是。這條路還長著，你要想依賴我，總有些你該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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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該知道妳的芳齡？」語氣輕挑，化雨試圖岔開話題，復仇這檔事，他心裡早有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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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嵐將手中玩爛的毛球一把扔開，鋪平棉布躺正。「你的過去，等你哪天想說再跟我說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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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有你的這麼悲慘。大致上就是被關在工作室，做做機甲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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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是沒辦法比較的。」九嵐閉起眼睛，化雨可以感受到床底蔓延開一縷氣場，是九嵐的溫柔。「我能明白你的痛苦、難過與無奈，但我只限於理解，並無辦法真切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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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各種意義來說。」化雨跟著躺平，眼前看著床頂的木板。「妳救得這條命，我怕是用十輩子都還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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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還，只要你盡力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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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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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再無交談，化雨閉上眼，奈何怎樣都無法入眠，月光透入窗櫺滾入室內，滾得滿地板爬行，化雨俯身查看，九嵐將自己捲成棉布裹，喉間輕發細微的呼嚕聲，月光爬上她的臉龐，竟有白玉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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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得知她的全部，除卻年齡，化雨憶起自己在北面大門前，問她是否常常見到屍橫遍野，他終於明白那句意味深長的「我看多了」究竟指向什麼。自己一路上發洩的情緒都好像小兒無理取鬧似的，他深沉地拍打臉頰，未來的路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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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三姑娘的那句話：「即使世界不公義，大俠也能一笑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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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嘗試擠出一個勉為其難的笑容，然後真誠地嘲笑自己愚蠢的嘗試，最後還是翻成側身與失眠抗爭。在恍惚之間，他能看到自己與九嵐共同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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