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嵐起得很早，可以說她根本沒怎麼睡，一股熟悉的憂鬱徘徊在她的心房間，翻來覆去，始終無法揮散，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淌，那種灌滿血液裡的躁動越發不安。她極力縮小自己的動作，避免吵到身旁的兮月，但能量從她的四肢百骸間匯聚，不留一點點寧靜的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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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差勁。」化雨跟抽刀客都還睡得平穩，只是抽刀客不知怎麼睡在地板。不發出一點聲響，她便繞過兮月的身體，乾脆地下了床，卻還是驚起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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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什麼時候？」兮月翻開被辱，揉著惺忪睡眼坐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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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五更，妳可以再睡一下。」兮月回應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從床舖間伸出一隻手，九嵐領會過意思，一把將她拉起身，兩人不動聲色地起床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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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上華服，九嵐總覺得身體涼颼颼的，一陣風頭吹進來，就會從她的背部簍空灌入，挾帶著清晨的微冷從腳邊出逃，很讓人清醒的冰涼，屢試不爽。她倒也不是討厭歛紅坊這個地方，也不討厭演出，只是每當意識回到歛紅坊之後，就會感覺到一股幽影鬼魅跟再她身邊，亦步亦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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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飾演書生家的侍女，可以算是面白、脂白外最重要的配角，維繫起兩人感情的重要角色，照這個分位看來，兮月頗有成為伏御的大將之風，興許哪天就當上了坊主也說不定，只期望她別像某位坊主如此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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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帶妳熟悉舞台。」兮月打趣地拍拍九嵐後腰，梳妝完畢。兩人悄咪咪離開廂房，不留絲毫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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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中央大廳，依水環繞而成的舞台，清晨時天井傾瀉出的流水停止，可以從大廳各處窺伺整個小圓環舞台。從她們還是新進藝女時，就沒少看過無數女子在這舞台上考核、娛興、演出，凡是歛紅坊的藝女，都肯定要站上這個舞台，舞給弄花、舞給坊主、最後舞給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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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懷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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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免讓人忌妒妳可是初秀入坊，明明整天都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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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緣好吧！」九嵐採在欄杆上，借步使力，倚仗自己的輕功一步踩踏到舞台中央。遙想當初入坊，還必須學會坊內蜻蜓點水的輕功〈舞藝曲〉踏水登台，也是任何表演的開場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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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現在沒人這麼登台。」兮月鼻息間凸顯著傲氣，打九嵐贖身起，她可是當滿八年的前輩。她走到大廳正對著的百合花瓶，悄悄挪動瓶身畫一個圓，木製棧道悉數浮現，從花瓶後方端莊、優雅、從容不迫地走向舞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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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舞藝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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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得學，少不了水舞的戲份。況且舞台這麼小，說不準有人會落水呢。」兮月腳步弔詭，轉過三個回身，是〈三轉身〉。舞台上連過三個迴旋，每一次的迴旋，都過度不同的語調情境，這是演出前必學的功夫，能在三個轉身之後融入角色，實屬大成。兮月踩著小步伐，提高兒氣的語調，眼神裡充滿稚嫩。「將軍、將軍，您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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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會。」九嵐戲笑著推開兮月，而後連三個迴旋翻身，進入與兮月的對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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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身披薄暮，在晨光還未透入舞台時，竭力在台上演出。這一幕，是書生為報答將軍的救命之恩，讓侍女給將軍送個禮物，年輕稚嫩的侍女卻對將軍所作充滿好奇，不斷追問將軍為何從軍，而不是安安穩穩的過好生活、相夫教子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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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台上不間段換位舞動，侍女青春、敏捷、滑溜，而將軍沉穩、堅定、肢體充滿力道。與不涉世事的侍女不同，作為將軍，即是要還百姓一片太平生活，以此為任。而侍女也認識到作為女人，還有更多的可能性，還有更多選擇，最後在將軍引導著侍女雙人共舞下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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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薄暮起，至太陽出，兩人一遍又一遍地排演著走位、舞步，並大致規劃其他幕的表現形式，這也是晚些要與其他弄花伏御甚至坊主排練的。九嵐摟著兮月的細腰，凌空舉起迴旋，這是此幕最後一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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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勤奮的嘛～」掌聲劃破寂靜，白玉傾不知何時坐在廣場的看台上，背著陽光，給兩人賞些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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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主呈首請安。」抹去汗漬，兮月拉起裙襬，尊貴地向白玉傾問候。九嵐則喪盡力氣傾倒在圓環舞台上，百般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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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多虧坊主福分，讓我要一大早起來排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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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用早膳，用完還有得讓妳們排。」白玉傾刷開扇幕，遮住自己的尊容，露出兩條彎柳眼眉，神色慈藹卻出語犀利。「還有注意妳的態度，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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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坊主呈首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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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一遍即可，我教過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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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坊主吉祥。」挺身站直，九嵐也有模有樣地學兮月一般行禮，送走這尊大佛後。「走吧，還得給化雨他們送些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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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虧妳敢跟坊主那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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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啊……她也習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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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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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妳也知道，我剛來那一會兒，總是天天往外跑。有一次不巧被她逮住，被教訓了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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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所以妳是那次被她逮住，才開始安分學習怎麼當名藝女的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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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算是吧。」朝陽已起，黑夜散去，九嵐卻感覺還有東西在這廊道裡徘徊。「不提這個，還得趕著膳後的排演，不然妳可要跟我一起被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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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我可沒少被妳連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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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嘴。」九嵐挽過兮月的手，仍舊嘴貧補充一句。「『好』說一遍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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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七時，歛紅坊的雜務會開始準備早膳，盤設在前往坊主大殿途中的迎賓殿。八時以後，弄花以上的藝女先行用膳，按司輩分取用，而後打理起歛紅坊所有常項事務，包含每月一次的大型演出，與每周一次伏御負責地秀場。十時以後，所有藝女起身梳妝用膳，接著十二時準備宴客。歛紅坊就像是個牢籠，每個人在每個時候，總會有固定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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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賓殿是一個細長的空間，有一瘦狹的長桌擺在中央，呈載著各種山珍海味的美食，一字排開比皇宮都還來得氣派。坊主坐在首位，接著是二娘與七伏御，兮月小小的弄花只能依照頂頭伏御的階級，乖乖列位。而九嵐連個弄花都算不上，本不該一起用膳，奈何飾演《山河世間》的脂白，撈得迎賓末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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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用膳時間安靜無聲，十年、幾十年，歛紅坊的藝女們重複上千上萬次，誰吃得有聲音，誰就出去，這點素養九嵐還是記得的，也多虧自己在歛紅坊內五載的習慣，縱使走跳江湖，歸於日常，她也基本不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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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米、醃製肉、蔬食拼、鮮魚湯、梅干醬，雖然不及坊主那個位子吃得高級，但這不是一般百姓能天天吃的膳食，更何況還是準備給上千人。九嵐腦筋動得快，邊撈起一碗又一碗的白米鮮蔬，邊思索著能否給兩位府中公子帶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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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蔬容易變質，鮮湯不方便攜帶，肯定還是醃肉與梅干醬方便些，接著就是不引起注意的悄悄帶走。九嵐看準一塊醃肉就要出筷，不料卻被身旁的人先行一步搶進碗裡，箸指另一塊，也被對座快手先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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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恍惚聽聞鄰座一句氣聲。「窮酸鬼，想吃肉？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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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熟悉的勢利。九嵐轉轉筷子，最後還是盛過滿碗鮮蔬，裝做自己聞所未聞那聲嘲諷，畢竟吃不到肉的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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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是個聾子？還不如做下人打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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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准還能跟婉兒湊一對聾啞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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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細嚼每一顆分明的米粒，將所有思緒感官都集中在舌頭，芬芳中帶點清甜，或許還是讓給化雨和抽刀客，自己昨晚已經放縱過一回。不理會周圍兩人的挑釁，九嵐很乾脆地一夾一縷鮮菜，不斷朝著嘴裡送，偶爾沾點梅干醬調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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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鄰座見九嵐不為所動，辱罵一聲閉嘴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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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二娘、七伏御，幾人膳後照著職階一一離席，終於等到只剩所有弄花聚堂，才有一點點繁雜的聲響，互相熟識的弄花開始擺弄座位，比鄰而席。兮月也大搖大擺擠到九嵐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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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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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些吧，其他不太方便。」九嵐端起自己的碗，碗裡的飯只缺一角，裡面和著梅干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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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吃這點怎麼夠？還得排練整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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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我之後再去混點東西吃。」熟練地摸出隨身布裹，將碗筷包好，九嵐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餐食是不允許帶出迎賓殿的，當然，昨天她和兮月拿來那兩盤也是。「妳等會，我等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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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兮月一個踉蹌像前撲個滿懷，九嵐感覺懷裡被塞一塊東西，是一個裝著醃肉的碗。「妳還真像隻老母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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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我都想認妳做娘了。」九嵐迅速將碗藏進布裹哩，有一搭沒一搭的胡說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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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女兒，娘這裡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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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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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謝的，這不都是當父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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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了喔。」九嵐朝兮月擺出一臉鄙視，頭也不回地走出迎賓殿。不知道為什麼，還真有種在歛紅坊偷偷餵養動物的感覺，這些事可沒少發生過。如果化雨跟抽刀客是動物，大概是一隻毛沒長齊的雛鷹與一隻成年大猿，不知怎麼地，九嵐覺得心情有些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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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兮月房門，化雨仍平靜地在軟椅躺平，抽刀客卻不在。九嵐隨便將隨身布裹攤在桌上，用昨夜的碗筷盤替換今天偷來的飯菜。接著挨遍房間各個角落，卻也找不到抽刀客的身影，也顧不得擾人清夢立刻搖晃醒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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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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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九嵐……？」化雨頭髮亂糟糟地，手貼著腦門，氣色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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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刀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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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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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不在這裡，我都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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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停一下……頭有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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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點東西。」九嵐撈出自己摸來的米飯、醃肉、梅干醬，可惜沒想到白玉傾會提早離開，少盛了些青菜。「你睡著期間有發生什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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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什麼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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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所、廁間都在弄花室內，也不可能是去方便……」九嵐一邊查看臥房四周，一邊絮絮叨叨念著，她可沒有時間處理這些破事。「我和兮月會排演到傍晚，順勢在歛紅坊內找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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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筷子敲擊瓷碗發出清脆的響聲，頗有和尚頓悟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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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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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什麼……只是頭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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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保護好自己。歛紅坊人流雜亂，說不定有人盯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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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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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口笛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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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只是竹片，沒有被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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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求救信號，有什麼危險就吹。」捲起舌頭，九嵐吹響一聲鳥鳴，宏亮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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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這個是警界信號，提醒我有危險。」貼著舌壁，鳥鳴轉變成啁啾流鳴，餘音繞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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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化雨從竹簍裡拿出口笛的盒子，掐在手裡把玩。「這就是你做口笛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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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想著給十二伏魔傳遞信息會方便許多，結果你也看到了。」九嵐淺笑帶過，這笑容裡填滿的無奈。「我先離開，兮月還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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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走。」吃過早膳的化雨氣色回春，臉頰潤紅，腦門不疼，眼色還閃爍過一絲怪異的光彩。九嵐無暇理會那詭異的神情，挾著隨身布裹離開廂房，他還要把昨夜偷拿的餐盤給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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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腳剛走，化雨接著從竹簍裡拿出紙張撲滿整個桌面，在紙面畫寫下一朵美麗的七辦花。頭還在隱隱生疼，但疼痛阻止不了他沸騰的血液，他努力回想起昨夜在自己眼皮底下瞧見的一切，花苞、花蕊、花瓣、花莖，再點上零星粉末，一幅歛紅坊的俯瞰圖油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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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出坊主殿的位置，以及兮月弄花廂房，如果七瓣花裡每一瓣島嶼都有弄花廂房，那麼最有可能的位置就是接客的廣場附近，距離每一辦島嶼皆有相當位置。但那裡還有著能傳喚名牌的機關，就這點空間，要想兩種機關放在一起而不互相影響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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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賴突出於百絲脈眾的直覺，化雨擅自將目標鎖定在坊主殿堂周圍，既合情，也在七辦花對稱的中點左右，合理。若要將流水逆送到兮月廂房的五樓高度，肯定需要巨大的壓力，不可能是零星小島可以乘載的。可惜昨日夜黑風高，化雨還沒辦法詳視坊主大殿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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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或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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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隨即打消這個念頭。若要做機關輔助他到屋頂，肯定會留下點痕跡，可恨自己輕功不行。若想不動聲色之下查訪整個歛紅坊，就要謹記這裡的作息規矩。九嵐說過歛紅坊午時接客，到傍晚有三個時辰，他勢必要規劃一下路程，首先還是從圓環廣場較為掩人耳目，然後沿著坊主大殿那條橋隨意尋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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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過那條橋，當時卻沒留神橋的兩側各有什麼東西，只記得映射萬里晴空的湖面，湛藍得漂亮，若是今日能到其中一個島上去看看，鐵定會有收穫。化雨開始籌畫準備東西，首先是要把這身粉色襯衣換掉，他回到浴所翻找髒衣堆，在這夾滿汗臭的泥濘間，化雨還挺猶豫是否要穿回原本的髒衣服，應該沒有人會帶著渾身汗味進來歛紅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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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長櫃，襯衣、襯衣、藝女服、藝女服，光是接客用的服裝，兮月就掛滿了好幾件，當個藝女也不容易。化雨想到自己剛來這個房間時，看到梳妝檯上的瓶瓶罐罐，自己也發出過這種感嘆，一種可怕的念頭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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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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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還是算了。雖然兮月曾戲謔地嘲笑穿著粉色襯衣的自己，但自己不瞭解那些東西，而且他也不覺得自己像個女人，如果穿出去被發現，豈不是羞恥至極，還會被九嵐笑個幾年。一籌莫展之時，化雨突然摸到一件絲質襯衣，灰黑色，領口還有印紋，看起來頗為典雅，這是九嵐換下的書僮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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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幫了大忙。」顧不上倫理道德，化雨連忙將襯衣換上，他只高九嵐半顆頭，身形不會相差太多。回到梳妝鏡前打量自己，還像是個公子，至少沒有那一身濃厚汗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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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歛紅坊外擠滿如狼似虎的男人們，那些不知名的藝女們則像個母蜘蛛靜待獵物，守在形似花莖的橋這岸。化雨躡手躡腳摸出房間，廊道寂靜無息，卻湧入四周歡鬧喧騰，觥杯交錯、掌聲、女子軟語呢喃、舞蹈的節拍、絲樂聲，一時把化雨吵得腦袋開始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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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穿過前廳，藝女與客人的身影不斷擦肩，誰也沒有神色起疑，這是個好消息。化雨不消一刻鐘便來到圓環廣場，四周圍滿擁擠的客人，與先前奮力擠進大廳時是兩樣情，這就是歛紅坊剛接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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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圍繞環型水井轉了一圈，這是一周後九嵐她們演出的地方，他現在所在的環型廊道上二、三、四、五層都留滿座位。不知道九嵐那群人該怎麼上舞台？還有源源不絕傾瀉水瀑的天井，肯定與兮月浴所的水口接成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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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埋藏得很好，如果用得是竹管，那必定是將管路埋藏在天頂木板接和的縫隙間，再不然就是最外圍，從內部實在看不出所以然。環視四周，化雨卻沒找到一個能脫離建築踏上島嶼土地的空間，或許得去外面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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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要離開啦？不如再來梅香這裡玩玩？包準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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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帥哥，想來點刺激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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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著走啊！歛紅坊這才開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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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才剛踏出大廳一步，他就感覺自己像是受到獅群追捕的白兔，堵在門口的那一群藝女一擁上來，將大門擠得水洩不通，連橋的影子都看不到。好不容易才從無數雙纖手地獄中逃脫，卻找不到能離開建築的法子，桃花木的欄杆圍得嚴實，縱然只有腰間這麼高，在如此醒目的地方攀爬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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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寶貴，即便千百個不願意，化雨仍舊轉身擠進地獄裡，他還有另外一邊需要探查。化雨依著腦中的形狀，走上通往中瓣島嶼的橋樑，奇怪的是這與落霜帶他們至坊主大殿的記憶不同。這裡人煙稀少，連藝女都沒幾個，清淨之餘還傳來陣陣飄香，白米、雞蛋、還有筍子，化雨這才明白過來，這裡是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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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飯堂外圍周遊一圈，並沒有特別的發現，化雨決定繼續深入。踩過一個又一個島嶼，跨過一遍又一遍橋梁，中間這瓣似乎不是給藝女住的，化雨接連經過樂廳、舞廳、習聽與幾間大廂房，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只有最後一個島嶼中，廂房內的火光閃動著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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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在橋上，化雨終於見到白玉傾的那間大宅，湖面包裹著宅院，看起來有些遙遠，周圍沒有任何橋梁連接，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探查。歛紅坊的繁瑣好似迷宮，化雨已經徹底迷茫，他倚靠在欄杆上，凝視湖面平靜湛藍，一座未有建築的土丘散落在湖畔，上頭長滿燦爛的野花，新鮮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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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內傳來清幽的歌聲，她唱著：「一曲朝思故人伴，生死由猜兩相難，情長可比江海闊，思重遠過萬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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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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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一聲尖嘯劃破絕美畫面。「妳到底行不行？感情不對、表情不對、身段不對、連聲調不對！我是怎麼教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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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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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不想掃了興致，遠離廂房，他遍尋途徑踏上那座土丘，好似有人在照料這裡，開滿各色鮮豔的花兒，芬芳撲鼻，甚至能聽聞鳥語蟲鳴。這讓他想起百絲脈的森林，想起那座可以藏於林間，可以俯瞰整個百絲脈的古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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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重遠過萬重山。」纏聲默念，化雨閉起眼睛，用聲音去感受風的吹拂，用鼻咽領略花的香氣。這是逃亡的一路上無法體會的。他甚至想就這樣躺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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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享受，突然有人在他背後拍了兩下，輕柔地，溫和地，只是要提醒化雨似地。他轉過身，來者是名女子，穿著布衣、裹住頭巾、手裡還扛著大水桶和勺子，眼看著就是花園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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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好意思。」化雨屏住氣息，將自己作為一個典雅的貴公子，彬彬有禮的像朝姑娘行禮。「風景雅致，不禁讓人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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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衝著他笑，漆黑的眼珠子瞇成一條彎月，雖然身上的服飾不及歛紅坊的藝女華麗，但這份樸實的真摯化雨反而能切身體會到。她將雙手擺在胸前，行雲流水的比出一連串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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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無法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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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點點頭，用手指點點自己的喉嚨，然後開合手掌閃爍兩下，接著揮動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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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吧，妳在我掌上寫字，妳識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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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大力點點頭，握住化雨伸出的手，她的手上充滿厚繭與傷痕，那是一雙做過苦工的手，加上一身便於行動的打扮，看著像個下僕。一筆一畫，指尖在化雨的掌心摩娑，她的體溫很高，從尖端傳入化雨掌心，化雨彷彿能感受到她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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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迷……路……了……嗎……」念誦出她所描繪的單字，一邊確認自己沒有理解錯。「怎麼說呢……大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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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公子！」九嵐的喊叫劃破兩人寧靜的空間，她身穿一件黑色透紗藝服，拎著裙擺奔跑過來，一上前就跩住化雨的手。「抱歉婉兒，這是我的客人，一不留神就跑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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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對著九嵐比劃動作，化雨看不明白，但她能讀出九嵐臉上的一絲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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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我是新來的藝女劍桑。」九嵐將化雨拽到自己身後，俏皮的朝喚名婉兒的女子笑笑。「我有從其他藝女身上聽聞妳，謝謝妳幫我找到他，不然我可要挨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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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抬起手縮了縮指尖，然後漾著笑容朝兩人揮手，似是在道別。那個笑容，大概是歛紅坊裡最真實的笑容，對比另外一邊滿口謊言的九嵐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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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裡做什麼？」剛轉過身，保持著笑容的九嵐臉色瞬間垮台，厲聲質問讓化雨還以為是地獄來的陰差。「還穿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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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抽刀客囉。」化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臉色都不抖一下，他也是歛紅坊當中滿嘴謊言的一份子。「我想著如果能扮成客人，就可以混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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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裡像有人群？」九嵐送給化雨一點眼白，作為愚蠢的回禮。「抽刀客我會去找，這裡不安全，別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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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麼忙，我總得幫你些什麼吧。看你這身打扮，應該在排演當中，這樣偷跑出來才冒險。」化雨滿臉寫著得意，正想嘲諷回去時，他看見九嵐眼底中的陰鬱，只閃過一瞬間隨即闔上雙眼。他想起與抽刀客對決那次，自己也是因為得意兒壞事，於是收起了笑容，板起面孔，一聲鳥鳴從他嘴裡發出。「不會有什麼事的，我隨身帶著口笛，我信任你會保護我，而你也可以信任我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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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的身形像洩氣的皮球坍塌，然後又深吸一大口飽滿，張開雙眼仍是那抹炯燃的神采，「你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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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原來妳會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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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啊……不算會吧，只是我大概能讀到她心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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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婉兒？」化雨在橋上凝視她勤快的身影，正一勺一勺的給島上鮮花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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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沉默半晌，眼神又閃爍著那抹遲疑與憂慮。「有些事情，還是少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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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她人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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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著排演，妳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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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大概能從九嵐的語氣裡猜出一二，在一個如此講究收益的環境裡，婉兒無法說話，無法拉客，無法服侍客人，還容易受人欺負。看那一身下僕的裝扮，大概是歛紅坊社會當中的最底層，負責打雜、粗工、或著照顧歛紅坊那些大娘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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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手卻是最真實的。從她身上，化雨能感覺到和九嵐相同的善良，或許是因為兩個人身上都寫滿傷痕。但他沒能參透九嵐所謂少知道的好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有些出神的凝視自己的雙手，回想那指尖所遺留的餘溫，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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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你叫婉兒，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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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嬌小的身軀顫抖一下，手上的勺子慌忙掉落，壓倒她正澆著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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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沒有嚇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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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怯懦的撿起勺子，手忙腳亂地給化雨比了一通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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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妳還是寫給我吧。」抬起嘴角，擺出一個自覺善意的笑容，化雨朝婉兒伸出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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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被……懲……罰……」化雨確認似的看著婉兒的臉，婉兒認真地點頭。又寫下。「這……裡……不……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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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被懲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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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伸出指頭指著自己，指著化雨，然後又在掌心寫下劍桑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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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個都會被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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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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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真可惜，明明這裡是個這麼漂亮的地方。」不理會婉兒的勸阻，化雨一屁股就在地上扎根，他早想在這裡的草地躺躺，任憑婉兒怎麼拉扯都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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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很藍，白雲很白。午後的熱氣蒸散湖水，一陣風吹來無比沁爽，這還真是歛紅坊當中的世外桃源。婉兒見他拉扯不動，索性坐在他身邊，拿起手掌寫下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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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很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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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難，坊主不就是要錢嗎？我點你的單即可，不為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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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奴僕，不能接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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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的工作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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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看著蒼藍的天空思考，最後在化雨手上寫下打雜兩字，便放下化雨寬厚的手掌，因為從小做機關，他的手掌也佈滿厚厚的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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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是住那兒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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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許久，婉兒沒有再碰過化雨手掌，撇頭一看，婉兒無聲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工具繼續做雜務，彷彿自己沒聽見那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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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幫妳。」說罷，化雨伸手要去撈那勺子，婉兒有意躲避，化雨的胸膛一不小心撞上她的肩頭，撞得下排肋骨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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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激動的朝化雨比了一堆手勢，化雨雖然不懂，但她能看到婉兒的眼神裡充滿恐懼，皺起的眉頭混著一絲哀戚，這個表情比九嵐警告他時更為強烈，甚至淚液就混在眼眶周圍。她用袖口抹向眼角，把衣服上的灰塵髒汙擦在蒼白的臉上，然後轉身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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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心裡充滿惆悵，像有某人將一堆不乾淨的東西強行塞滿她的心間，那種膨脹感和無力感填滿整個意識。本來起身想追，奈何腳卻無法動彈，大力將胸口的無奈吐出，也許今天的探查就該到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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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干黑甲護國安，血染半身作妝還，聞君一曲相思故，生死予君成雙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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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歌聲隨著一陣強勁的風襲來，勢要穿透化雨的身軀。宏亮、清澈、堅決、果敢，無數名詞在化雨腦海中浮現，他不曉得為何自己有眼淚溢了出來，或許是因為他認得那個聲音，那是一個充滿感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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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身體要在柔軟一點，剛中帶柔。」聽聲音，是坊主的訓話。「這一幕再排一次，劍桑妳引導拂柳再排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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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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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化雨心中萌生念頭，此時此刻他已無暇顧及其他事，只覺得一身疲憊，只想趁著兮月九嵐還未結束前，趕緊沖個熱水溫熱一下自己的身體，並不是冷，而是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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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委婉變色，染起一波羞赧的紅暈，連湖水都被映照成深褐色。化雨說不上來這種失落感從何而來，或許是自己被婉兒推開的那一瞬間，或許是聽到九嵐歌聲哀淒的那一瞬間，或許是知道《山河世間》結局的那一瞬間。重重事情交織在疊蓋，一瞬間就就將他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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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回到兮月的廂房，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入浴所，卸下那身沉重的衣服，朝著水口沉重地按壓。今天頗有斬獲，但他開心不起來。木桶緩慢地盛水，化雨邊洗刷著自己的身體，想起昨日抽刀客給自己刷背，不曉得他現在的進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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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九嵐可以唱出那樣的聲音阿……」將自己浸泡在熱水中，讓身體中的怨氣與髒污隨著熱水蒸騰飄散而去。相處良久，他見過九嵐的各種樣貌，卻沒聽聞過九嵐那樣哀戚的情感，就連訴說著自己的往事時也不是那樣絕望。或許這本該心中存有的感情，只是自己從未見過，也或許這是因應戲劇而揣摩出來的神情。「她本來就是個戲精，什麼角色都能扮演好吧……還當過血隱堂的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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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躺在浴桶中間，熱水的沖刷使他鬆懈，一個不小心就要撲通掉進浸泡自己的熱水裡。嗆著了熱水，化雨有些狼狽地攙扶木桶撐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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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在幹什麼阿……」將失落浸泡熱水洗滌乾淨，卻總覺得心裡還有些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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