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雨守著兮月百般無聊，用過午膳後兮月一路睡到了傍晚，也無機關、也無書籍，化雨就拿起兮月梳妝桌上的瓶瓶罐罐鑽研打發時間。可笑的是，那瓶瓶罐罐有敷膏、有凝脂、有抹粉，至少三種底料、三道工法做成，化雨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也就塗塗聞聞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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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無事可做他還覺得愜意，現在他可算是明白悠閒使人怠惰的真正意思。礙於跟九嵐的承諾，他也不敢犯著兮月孤身一人去探查歛紅坊的機關，一閒下來就想著抽刀客已有數日不見，也不曉得是不是順利，以抽刀客的身手抓一名秀才應當沒有什麼危險，但他又何以定奪那名秀才肯定再醉金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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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將思緒拋開抽刀客，接著又是方才與落霜的纏鬥，姑且不論背後的陰謀，若不是當時兮月抵禦第一輪進攻，化雨根本無力還擊，要站在抽刀客與九嵐身邊，實在太過遙遠，他想起落霜對婉兒的嘲諷，無能發火的自己，就是心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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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像機關，只要有一會不打磨，就會繡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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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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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無情的事、古明畫的事，還有百絲脈的事，全部擰再一起無法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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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出腰間配囊裡的首飾，摸著琥珀光華圓潤的觸感，然後再摸一次，直到這幾天吹生的灰塵被他摸盡，回復晶瑩，才將首飾收回配囊。接著拉開右手臂上的弓匣，悉心檢查內部的零件結構有無磨損。狀態很好，他將機關反覆開放，齒輪的運作也無大礙，就從竹簍拿起一罐松油添添潤，再把金屬弩身整個擦至發亮。反覆、反覆、然後再反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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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再反覆到要理智斷線的那一刻，化雨倏然想起兮月與九嵐奕過棋，即使一人對棋很是無趣，至少能讓自己的腦子動動筋骨，轉移注意，他著手在兮月的廂房翻找起來，雖然這麼做有些變態，但看著身著粉色襯衣，臉上還抹著花花綠綠的大男人，化雨覺得變態這詞似乎無法再對他造成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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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嘛……」化雨剛把兩軍將帥擺好陣勢，頓時又覺得無趣了，躊躇半晌也不知道該動哪一步先，只是一直乾瞪著眼。「唉……繼續在這裡待著，我大概會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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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無力地癱軟在地上，木質的冰涼穿透襯衣掠奪體溫，這大概是能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的辦法，他就這麼凝視著天頂花紋放空，一如他剛來到歛紅坊那樣。室內很靜很靜，靜得能聽到遙遠舞台傳來的樂聲，化雨想起九嵐那傢伙叫他自己觀賞劇情，現在卻連接近都不能接近，很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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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兮月的威嚇能起作用，興許自己還能趕上午夜那場。地板的冰涼鎮住躁動，頓時間讓化雨萌生睏意，卻又再剛要入眠時被一陣爆裂的歡呼聲給打斷，那群嘶吼喊得整個歛紅坊的樓層為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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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第二場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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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偏頭望向窗外，天色已然墮入昏暗，自己就這麼無所事事打發掉三個時辰，體驗極差。晚膳時間一到，兮月悠然轉醒，打著大哈欠扭動著頭顱，惺忪揉眼渾然沒有半點危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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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醒啦。」本該是一句親切的問候，卻被化雨吹成一片死寂，化雨甚至可以明確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腐朽，腐爛成一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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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晚膳時間，對吧？」剛睡醒的兮月不如平時那般活力，簡單順了順自己睡亂的髮絲，迷糊下床，剛走兩步，就踢中躺在地板的化雨給絆倒。「哇！你是存心要害我跌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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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只是一具抑鬱而終橫屍路邊的無名白骨。」語畢，化雨還補充生無可戀的呵呵兩聲，莫不令人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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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兮月點亮昏暗的室內，一冉油光升起，隨後盈滿整個房間，他才看清化雨立直躺在地板的身姿，那是莊嚴而安詳的，躺在擺好的棋盤旁邊。「你不是一直守在我身邊，在等我清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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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有九嵐那樣威脅，我可不想碎屍萬段。」兮月朝他遞來友善的手，化雨也沒多想，藉著力量一把站起身來，而後才感覺到一絲怪異。「妳頭不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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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睡一覺飽飽的就好多了！」兮月繞起頸部運動，像個孩子般極力要證明自己所言不假，還繞不到五圈又有些搖晃欲墜。「阿……不過不能持續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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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重新整理過姿態、上過妝，便朝著迎賓大墊進發，順便試探歛紅坊內是否還安全。只有這一天，歛紅坊的迎賓大殿是能自由進出的，長桌上的膳食從來沒斷過，一道又一道的接著擺上新的，可以說是個盛大的宴席會，下人們殷勤的身姿也從未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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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端著白玉盤，晃悠一圈，裝滿豐盛地金食玉液，卻只是不斷的徘迴盛裝，絲毫沒有要停下來享用的意思，那玉盤裡的食物足足夠吃三人分了。人多眼多，化雨並不敢吭聲，只能將滿溢出來的津唾次次吞下，吞得他都覺得飽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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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走吧！」又徘徊過兩圈，兮月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看滿意了沒有漏下，端起一大盤交付在化雨手中，讓化雨有些摸不著腦袋。「我們去休息室找老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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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天井的舞台，第一層的禮賓廂房都被改做為演出團隊的休息室，作為整齣戲劇的主角面白與脂白，自然在最外側的兩間獨立廂房，演出間隔的休息時間都如此優渥地待著。不同的是，左側的廂房站著許多藝女把手，就像在看守某位牢犯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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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姐姐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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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廂房門邊，所有藝女整齊劃一地行禮應答，化雨只好奇他們是如何發號施令做到整齊劃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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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辛苦啦！我來探探脂白！」洋溢著招牌笑容，化雨縮身跟在兮月後面，輕易越過眾多藝女組成的鐵壁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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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很大，裝飾著也很華麗，桌椅是深色木紋打亮的光澤，看著就很高級，還有一股淡淡雅香。掃視一遍，卻沒瞧見九嵐的身姿，只有外側的座椅的坐墊憑空消失，看起來不是這麼平衡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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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也猶疑半晌，便指示化與先把手中的餐盤擺放桌上，玉盤與木桌接觸的剎那，桌子對面就有個人影從底下挺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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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說別打擾我嗎！」那人是九嵐，她竊走座椅軟墊舒舒服服地躺在地板上，從入門的角度看完全瞥不見她的身形。抱怨還沒說完，在見到兮月的那一刻就把最後一聲驚嘆嚥回肚裡。「喔，是老月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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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們來慰問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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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問……不是這樣用的吧。」撐著桌子，九嵐順著鼻尖抽動嗅了嗅，三兩下就爬起身入椅座定，一種自來熟練的感覺抄起碗筷張口就吃。「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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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吃午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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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忙著排練，沒怎麼吃。」眼神虛晃，九嵐將它藏在一個咀嚼停頓的小動作裡，但沒逃過化雨銳利的眼睛，多半是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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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膳呢？怎麼沒看到人給妳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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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劍不是被我弄折嗎？陌瀟就不准我吃飯。」九嵐接得順口，順口到化雨辯不清真假。他也不是真的在意真假，畢竟兩人共度一艘苦舟，並不需要彼此欺瞞，況且他還需要九嵐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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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瞄向拉門，她還記得門口守著兩名藝女，他可不能站在門邊高談闊論，於是迅速落座九嵐身邊，剛想開口，又不曉得這廂房隔音如何警惕起來。見九嵐不為所動的囫圇吞吃飯食，絲毫不給他留神，化雨這才覺得無法開口是多麼煎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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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弄花都沒坐定，妳一個服侍的，懂禮儀嗎？」九嵐拋過一個白眼，化雨頓時接獲她的意思，只好戰戰兢兢地又爬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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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啦！雨晴才服侍我不久，不懂禮數很正常！妳也沒必要火氣這麼大吧！」兮月嘟起嘴巴，翹腳坐到九嵐對面，然後招招手示意化雨入座。「來！妳坐我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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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整把化雨搞糊塗了，他分不清楚兮月到底是在配合演戲，還是自己誤解九嵐表達出的情緒。九嵐只是斜睨一眼，然後用湯碗將自己掩埋，飲得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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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還是這樣喝舒服！」將碗敲桌見底，有那麼一瞬間，化雨還以為眼前這人是端著酒碗的抽刀客，江湖放縱，雅態全無。吃飽喝足，屁股一擠，背靠一躺，一副大老爺的姿態詢問。「身體有好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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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哇！多虧雨晴寸步不離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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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是這樣嗎？雨、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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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不能發言，聽到詢問，反射性地點點頭。卻又想到還有落霜的事情要找九嵐商議，又大力搖頭博取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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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個意思是……身體好，環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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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俐落明快地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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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不好？環境沒有不好啊！我就躺在床上睡過一下午，就好多了！」說罷，兮月又轉了一圈脖子給九嵐看，化雨這下明白她是完全沒進入狀況。「不過不能轉太久，還是會暈，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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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就好。我倒是累壞了，還要對劍一場，也不曉得青媚是不是願意認可我。」九嵐雙眼定在化雨眸間，化雨明白這是一個信號，但卻不知九嵐所指何物，似懂非懂撇頭回敬一個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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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會認可啦！都排演這麼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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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說不準她會去找我部下的麻煩。」九嵐自以為幽默地哼哼兩聲打趣道，化雨滿臉嫌惡地擺出鄙夷的眼光，默默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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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部下？妳是演昏頭真當自己將軍是吧！」兮月姍姍岔笑，顯然這個不怎麼樣的幽默也能逗她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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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就是將軍。我還擔心青媚覺得我是外來者，要來搶她的地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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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不禁讚嘆起九嵐的油舌，不僅將信息隱藏在對談間，對局勢的掌握也明確個八八十十，不愧是浪跡在江湖打滾的能人。化雨不自覺也揚過一抹真誠的笑容，輕點下顎回應上一則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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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啦！大將軍！妳的地位是無法撼動的！秀才只愛妳一人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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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噁，我才不要。」九嵐嫌惡地噘嘴，將玉盤上的其他菜色分落至兮月面前。「要我說，我還寧願帶著妳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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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朝著化雨眨眨眼，搞得化雨一個頭兩個大，她沒讀懂這句話裡隱藏的意思，也不知道該做何回應，只好皺起眉頭輕搖雙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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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是《山河世間》了，該去演《禁城神偷》。」兮月喀喀接過碗筷，兩人調情笑得花枝亂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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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肯定當不成神偷，三兩下就被我抓住。」聽聞神偷，應該是指風無情的事，化雨細品。九嵐將滿盤食物都分給兮月，獨留白玉空盤扔到化雨桌前，若在平時，這肯定是極其惡劣的玩笑，但放至現在，化雨更相信九嵐的所作所為都別有寓意。「雨晴妹妹，收拾好，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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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片刻，應該沒會錯意思，化雨不甚確定的搖搖頭，那模樣像極受欺凌的下人，立刻被兮月給打斷，從旁分送碗筷。「哎老桑！妳別老是欺負我們雨晴妹妹，這裡面還有她的晚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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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如果連白玉盤都不會收拾，那就很難在歛紅坊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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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有我保護她！看誰敢欺負！哼哼！」兮月放完碗筷，順勢朝化雨胸脯拍擊兩下，甚至能看見她鼻子裡哼出的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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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就放寬心吧，妳們趕緊吃完。」九嵐閉起雙眼打過一個大哈欠，站起身來動動懶腰，將身體挪回原本躺得舒適的地板，一副要就寢的模樣。「我要歇會兒，還有一整晚要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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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打擾妳！晚場我會再帶雨晴去看應援的！」直到九嵐側過面確定躺下的那一剎那，化雨才確定兩人的訊息傳遞結束。化雨還沒來得及碰到碗筷，就又被兮月三兩下擺回餐盤。「走吧雨晴，我們回房，別打擾到脂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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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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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端過餐盤跟在兮月身後，他已經能感覺到自己的那一份飯菜早就發冷，錯過最新鮮的時候。兮月踮著愉悅的腳步拉開門，赫然有名藝女擋在路中間，那人穿得艷紅配深黑，頭飾盤得華麗璀璨，怎麼看都比兮月高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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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陌瀟伏御，向您請安！」兮月才剛撞見，就一頓反射性地敬禮，化雨跟在身後將頭壓得老低。連弄花都要行禮的對象，除去坊主就只有七人，這點他還是記得的，此人肯定來頭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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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瞪著黑溜溜的雙眼，掃視過藏在桌底的九嵐，又看向端著玉盤食物的自己，目光銳利很不愉快。化雨避開視線埋頭注視碗裡發冷的食物，生怕自己被揭穿，那人卻只是沒好氣地揮揮袖子，告誡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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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妳可知道劍桑不得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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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是嗎！我不知道……」驚疑聲起，化雨悄悄翻過白眼，原來兮月也會扯謊，而且那建立起來的天真形象，讓他的假話真實程度比九嵐自己都高一個層次，完全讓人信服。頂著抱歉的容顏，兮月九十度深深鞠躬，化雨差點都要相信她的說詞。「非常抱歉！是兮月不明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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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罷了。這之後，妳可要好好教教劍桑什麼是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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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瀟伏御，請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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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就是爽了大娘的約定，放著整個演出團隊乾等而已，沒什麼。」陌瀟渾黑的眼珠冒出鄙夷，更加強調最後三聲沒什麼，甚至能看到白皙額頭冒出的青筋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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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符合九嵐的做派，化雨在心中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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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歛起表情，化雨自己也是知道的，九嵐貴為十二伏魔，辦事誤差應少之又少，如此爽約可能非計畫之舉，定是發生何種大事。也難怪方才一副要死不活的蠢樣，就像散架的枯骨隨意堆積在座椅間。只希望她不要勉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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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演出結束後我會再好好指導劍桑。」兮月又一次恭敬欠身，化雨不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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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脂白的休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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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陌瀟伏御，我們正打算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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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陌瀟又一次探查九嵐藏身的桌腳，然後凝視著兮月，眼神充滿異樣溫柔。「保重身體，小心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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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陌瀟伏御吉祥。」兮月第三次欠過身，陌瀟才讓開門道供兩人離去。化雨屏住呼吸，虎尾春冰地跟在兮月後頭，行穿陌瀟身邊，肌肉緊繃至發抖，恍惚彷彿聽到一陣氣音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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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讓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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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著音，後不著調，化雨就當自己空想幻聽，挨著兮月回到廂房，處理自己的冰霜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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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世間》並不全然是一齣溫馨追求真愛的恬淡劇情，直至侍女的試探過後，無論秀才如何真心求愛，將軍都罔若未聞。她抱著決意投身每一次戰事，一心求死，而他懷著每一次忐忑不安地心，追隨伊人。天闊地廣，逐遍大江大海，翻盡群峰巨嶽，只為獲得一捎平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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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秀才追住將軍染血的馬蹄，尋到了人，她卻已不是那個豪氣萬千，放浪瀟灑的將軍，她背負著傷痕，染著同伴的鮮血，深掩於戰場黃沙中，願自己能獲得救贖，在追逐和平的過程當中，背負了太多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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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看得有絲鼻酸，一方面是出於《山河世間》觸動的和平，令他想起逝去的師祖、師兄妹，與整個師門。雖然感情說不上太友好，但那也是他最厚實溫柔的港灣；一方面是九嵐的演繹，沙場對敵的狠勁、同伴相持的柔情、追求安定的決心、以及那種負罪前行，追求救贖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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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無須飾演即真，因為真，所以動人。這一刻始，是化雨覺知最貼近九嵐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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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負傷，秀才想給他療養，又送湯藥、又給包紮，然而這些善意無一例外被將軍所拒絕，曾面對過生死慘烈的她，心中堅毅如磐石，築起的高牆誰都闖不進去。或許這就是將軍所期望的救贖，一個人寧靜地、安詳地死在什麼地方，死在追求自己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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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過面孔，化雨並不想多看，更不想思考九嵐飾演的將軍背後的思維，越接近真相越令他感到不安，反正他已知曉最後的結局。他側過頭，對上的是望向舞台溢滿淚痕專注出神的兮月，即使已經知曉劇情，胸懷中那一份感動卻從不銳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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歛紅坊真是個糟糕的地方，美好的過於美好，差勁的很是差勁。化雨下定決心，這次演出後他定要和九嵐商議，是時候脫離這個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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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秀才憑著同樣堅毅的信念，反手就給將軍一個巴掌，將她從無限沉淪的泥淖中拍醒，稀裡胡通地咒罵糊話，包含著自己的愛意，自己的包容，追隨將軍的忐忑不安，以及兩人曾經美好傾訴彼此志向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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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沒有示弱，扯過秀才的衣領，起身與秀才纏鬥，秀才終是不敵身經百戰的將領，被她俯身壓在懷間，神情狠鬥。兩者眼神相視數秒，溢滿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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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過安康桃花節，死脫戰場萬鼓擂，兒女相思情意赴，乃敢與君命同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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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終是道出將軍的依戀，因為依戀，所以希望秀才遠離戰火，用盡自己的一生苦難，換來伊人一世平安。兩人的激烈爭吵，卻糾結夾雜著許多情愫，許多的交織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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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秀才死纏爛打般，掙扎地揪住將軍領口，又置換將她壓在身下，場面極致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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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朝思故人伴，生死由猜兩相難，情長可比江海闊，思重遠過萬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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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認得這一調，這便是他初識婉兒前所聞聽的那句，意境絕美，愁思情長，搭上整齣戲所鋪陳的世間輪廓，化雨竟沒忍住那淚滴噙落。舞台上的將軍也沒忍住，她拂袖遮臉，蓋起面容，推開秀才而去，矗立舞台邊。沒有聲樂、沒有奏響、也沒有台詞，卻是整齣戲情緒最黏膩濃稠的一彈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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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開哭泣，所有觀眾的目光都聚焦在將軍的回答之上。九嵐甩動袖子，樂聲也跟著撫平回來，是漸揚的箏聲伴著胡琴的哀戚。九嵐回眸，化雨胸口緊皺，他知道下一句是什麼，是那個影響他一整天心緒的答覆，他不願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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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干黑甲護國安，血染半身作妝還，聞君一曲相思故，生死予君成雙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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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經驗得多了，就算知道《山河世間》的結局甚好，胸中的哀戚可是半點兒都沒少，反而壓力劇增。秀才執起將軍的手共舞，四周所有觀眾為之喝采，僅有化雨浸在深深的悲愴之中無法平復。那句生死交付的情境他經歷過，分不清楚是戲還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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