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百絲脈主樓，來到兩人相遇時那個涼亭休憩，雅致的山水讓人心曠神怡，除去從此處能觀望到百絲脈慘案之外，近乎是完美的休憩地方。九嵐坐在涼亭處把守，把玩著她向化雨訂製的口笛。化雨則在水流邊拾起挫刀打磨著木片，他將逃命時攜帶的弩箭拆開重新組裝，想讓它黏在自己手上，這樣不僅可以隨身攜帶，弩箭沉鐵製的身屈，還可以用作隔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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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弩箭的發射器也改造過，讓箭矢上也可以搭載閃雷、火雷各式用途，他還想將飛翼也能收藏進去，然而這件事卻難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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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將竹片含在舌下，透過舌頭的翻攪擾動將竹片捲成一圈，然後送氣吹音，一聲宏亮的鳥鳴從古亭中發出，穿越山間擾動著回聲。九嵐又股動舌頭換個姿勢，這次的聲音便成細微的啁啾婉轉，但任憑九嵐如何去試，口笛使中只能發出這兩種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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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八種聲音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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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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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般無聊地望著斜陽，九嵐從古亭中看到人影晃動，是在百絲脈北邊大門處，她停止模仿鳥兒高唱。化雨剛把弩箭安上自己臂彎，正在調整屈放機關的構造，注意到鳥兒聲停止，他突然有一種焦躁感衝擊心頭，順勢往九嵐待的古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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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下！」九嵐暴喝一聲，化雨不敢怠慢，他感受到一陣風壓匆匆略過自己的髮尖，一條蛇樣的長鞭從林間身出，那長鞭上面佈滿刀片匯聚的倒刺，只有飛近在眼前才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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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鞭是由後而前甩動的，化雨回過神來，只看到那麼一瞬，若是在晚半秒，恐怕那長鞭就已應嵌入自己腦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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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毫不遲疑掏出匕首往鞭子來處射去，草叢摩娑的聲音，來者不見人影便換了位置，九嵐沒有怠慢，一連三發匕首先後朝通個位置射去，金屬交纏的聲音發出，然後又是草叢摩娑的聲音，化雨可以想像那人在九嵐的連標當中退上幾步，並依照草叢聲判斷，迅雷不及掩耳地朝自己臆測的地點放了個閃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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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炸裂，一個黑影在抵不住刺眼強光摔下枝頭，那人帶著面具，在右眼窩方向有著兩條血痕。他在空中翻了一圈，長鞭應著動作甩出，那速度絲毫不比化雨的弩箭慢，只見九嵐拋出一隻匕首，使長鞭的軌跡受到阻撓，盡數往匕首上纏去，才化解這一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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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愜意的阿，虎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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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給對方空檔，九嵐抄起兩隻匕首，猛虎一般飛撲過去，殺得來人有些措手不及，頭、腰、胸口、腿，長鞭在如此接近的戰鬥中難以發揮作用，被九嵐打得節節敗退，一句話都不敢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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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似乎是惦記著那擊破面具的一擊，一個突刺往頭上刺去，她已料到對方會拉開極限距離，輕輕一挑，那人的面具跟著匕首的動作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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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下子。」那人快速地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孔，連三個翻身急退撿回自己的面具，化雨只瞥她裹滿胭脂的嘴唇。「看來你的雪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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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說話的時間，那人察覺危險，反射性地側過身子，一把匕首從那人肩膀穿出，九嵐不知道什麼時間閃身在她背後，匕首攻勢招招致命，趁著那人吃痛重心不穩，將她扯倒在地，還不等她開口就要朝著心窩捅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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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也顧不得自己長鞭上的倒鉤，握住長鞭頭尾兩端就將九嵐進攻的手給纏住，倒鉤緊緊嵌入九嵐的右手，但她還有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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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第二隻匕首掏出來的瞬間，那人使出吃奶的力氣將長鞭上的利刃往九嵐頸項甩去，順著九嵐後仰閃身之勢推翻九嵐的身體壓制，起身一跳就是一個大退步，短短丟下一句「你逃不掉的！」便消失在山的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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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過程還不到三十秒，化雨還沒來得及瞄準第二箭，九嵐就已經將人打退，並且完全不給對方招呼的時間。九嵐撕下自已的粗布衣角給右手包上，方才那人的頑強抵抗仍舊在這頭猛虎上留下一圈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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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蛇嗎？」化雨想起九嵐說自己的毒是被甩了一鞭，又看到九嵐手上那一圈長鞭留下的傷口。「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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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九嵐摸出一罐黑色的陶瓶，裡面是同樣的深藍色藥丸，看來是從對方身上摸出來的。「但這裡不安全，趕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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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已經知道我們回來躲藏，引露鎮是不可能回去的，要逃離追殺的話，還是直接翻山為好，百絲脈向東走二十里，會到巫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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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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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從身後拿出個大竹簍，是他方才趕緊做的，這樣就能確保自己能帶上所有東西行動，自己就是一個小型的百絲脈工作間。他將各式零件分層放好，背上竹簍，若還帶著躲避懸賞的那一層偽裝，活像個要進京趕考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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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帶路搜查，確認安全無虞後再由化雨緩步跟上，他們離開古亭，化雨也瞥見在百絲脈北面大門閃動的人影，像發生什麼大事一樣來回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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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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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想偽裝成是受劫匪襲擊，百絲脈本就龍蛇雜處，受利慾薰心而想對百絲脈出手的人不在少數。」九嵐的聲調無比冷酷，就好像她是這場陰謀的主事者，那是十二伏魔中傲虎的語調。她盯著化雨的側臉出神，突然想起什麼。「你身上有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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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與之對望，尷尬地搖了搖頭，然後又把眼神飄回百絲脈主樓當中的人影，看著他們背出一裹裹布袋，化雨知道，那是從百絲脈庫房盜出來沉甸甸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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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做停留，二十里路少說也要走上個三五天，若不是九嵐提起，他還真沒想過錢的問題，不知是福是禍，這一路上都是偏僻山野，也沒有能讓他們花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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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夜的氛圍從樹叢旁夾擠而至，化雨不禁想起那一夜的逃亡，也是在這樣的樹林裡，死神就在兩步之外徘徊，任何風吹草動都可以要了他的命。那些隱匿於陰影中的暗殺者，藉著輕功跳躍於枝幹間，若他當時學會這種能力，也不至於逃命逃得這麼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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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神，他發現自己跟丟九嵐那黑色的外衣，她完全隱匿於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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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他嘗試輕聲呼喚，在這黑暗的叢林中，盡量不引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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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化雨四處張望，仍舊找不到聲音的來源，直到九嵐咻地出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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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我跟不上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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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在此地歇息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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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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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張望，左邊是深不見底的叢林，那矮叢連綿就像一張隱藏於黑暗之中的血盆大口；右邊是張牙舞爪的枝條，條條樹幹都像是地獄上來的陰差厲鬼，準備將人勾魂奪魄。在看看前方，不知道多少隻眼睛盯著，那眼睛就像九嵐的眼睛亮著琥珀色，讓人莫名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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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面。」九嵐像一隻靈巧的山貓，山兩下就翻上十幾米的樹幹，蹲伏在枝頭凝視，化雨又一次感覺到那掠食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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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我就是想請妳教我如何這樣飛簷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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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方長，我在枝幹上做了台階，慢慢爬上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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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湊近樹幹，才發現上面釘住一把把匕首，環繞著朝九嵐所在的枝頭奔去。他仔細查看，匕首不出一個手掌的大小，刀片全數沒入枝幹中，握柄刻著非常精細的雕花，出乎意料有些女孩子氣。雕花在尾端繞成一個箍型，想必這就是九嵐將匕首作為飛刀投擲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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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信任的踩了踩，匕首果然穩如泰山，那個箍型環更是防止化雨踩滑。化雨揹著身上沉重的材料，一邊握著前兩個匕，一邊踩踏前進，模樣還有點滑稽，不出一會兒功夫，一隻手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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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九嵐細心叮囑，化雨卻看到的是那隻手下面，距離十幾米的地面，頓時覺得有陣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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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枝還算寬厚，可以乘載兩個人的重量，化雨將身上的重物褪去都放在一邊，自己雙腳夾著粗大的枝幹坐下避免滑落，九嵐則坐在更高一層的枝幹上。這棵樹比周圍的任何一顆都來得高，連綿的樹海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還看得到遠方的河流、遠方的火光，那應該就是巫霞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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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高高掛在空中，繁星繫滿整張天際大床，這是百絲脈見不到的光景，無論何時，百絲脈總是那麼的燈火通明。化雨覺得明月好像又更亮了些，縱然開始顛沛流離的逃命生涯，但似乎也沒有這麼壞。或許是放鬆下來，化雨竟覺得有點兒餓，自己從午時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餐，後來也忙著收拾百絲脈的物品，抬頭看去，九嵐已經臥在樹枝的縫隙間，他也不好意思打擾，望著殘缺的月亮，將它想成一個咬過的餅沉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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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一股吼聲勘比雷響將他驚醒，化雨愣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肚子的哀號聲。九嵐已經不在上面的樹枝，取而代之的，一縷裊裊升起的芳煙，聞起來像是烤雞。低頭看去，九嵐坐在樹下搭起烤雞架子，以及不知道哪裡摸來的野雞。化雨躡手躡腳爬下樹幹，悄悄來到九嵐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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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九嵐背後彷彿長了眼睛，伸手就把烤好的雞整隻遞到化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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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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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果子。」九嵐一腳踢翻架下的石子撲滅火焰，三兩下翻上樹，背起化雨的竹簍又翻了下來。「趕緊吃完、趕緊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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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雞不同於百絲脈能吃到的大魚大肉，沒有切好擺盤，也沒有精心烹調，但化雨能吃到整隻野雞的生命力，他咬下牠的腿，那肌肉的嚼勁彷彿牠還活蹦亂跳著，在化雨的味蕾上奔馳。「想不到你手藝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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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任務在外，不餓肚子是基本功。」九嵐環著樹幹將自己的匕首都拔下來，「不吃飽可沒有力氣逃命，何況我倆都身無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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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能繼續用虎的身分騙吃騙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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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跟你騙吃騙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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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沒好氣，揹著化雨的竹簍就頭也不回的離開，徒留化雨一個人拿著一隻烤雞在後面追著，還不忘多咬幾口，幾乎像是喝水一樣就把整隻烤雞吃光。九嵐悶不吭聲走在前頭，倒也沒有這麼強的生氣氛圍，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化雨開始用跑的他都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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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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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要練輕功嗎？」蹦著步子，九嵐的語氣與她的腳步一樣輕盈，甚至還轉身正對化雨倒著走。「東西我幫你背，我們花一天趕到巫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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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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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以十二伏魔的等級來說也有點過頭，但修習輕功最好的方式就是將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逼至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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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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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東，你就不會迷失方向，好好想想自己所追求的東西是什麼，堅定自己的意志，是修習輕功的基本功，我在前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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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轉身向著陽光奔去，剎那間就消失身影。化雨被樹根絆倒，踉蹌跌在鬆軟的泥地上，他心有不甘地抓緊樹根，能強烈感受到自己心臟快爆炸開的跳動，血液充盈全身，肌肉過度消耗的痠痛，明明才跟著九嵐不下十分鐘，他的身體已經筋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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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那個逃命的夜晚，想起那一瞬間甚至忘記疼痛，摸著爬著都要更加往前一步，不然就會被陰差勾去性命，如果這一刻不能繼續往前，那就跟死掉沒什麼兩樣。縱然心底這麼想，但化雨仍舊找了一顆樹坐下來，讓自己身體得到休息，而這一切都被九嵐高居樹頭看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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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十分鐘後，化雨從樹下站起，眼神多了幾分絕意，他的身體仍舊喘息，化雨卻順著喘息步調走，慢慢走，一步一步地走，絲毫沒有要上前去追九嵐的意思。他想著九嵐最開始是怎麼做的，先是緩慢，然後在自己體力還能承受時緩緩加快速度，同時也要把呼吸節奏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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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就在樹頭上跟著他，一路跟到下午。途中他停下來休息兩次，因為所有物品都不在身上，化雨備感身體虛弱，由以口渴為甚，他有些懊悔自己在百絲脈過著富足的生活，沒有做過扎實的身體鍛鍊，卻在想到百絲脈那一夜的慘案時，又多添幾分堅定。他掙扎地爬起身，儘管腳步無法踩穩，他也要用毅力追上九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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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已被化雨拋至身後，斜陽照射下樹林變得紅通通的，然後轉瞬褪入黑暗。化雨雙眼模糊，黑色粒子幾乎要爬滿他的視線，迷茫之中，他感覺到有一點火光進入他的視線，就在遙遠的另一端樹頭，伴隨著烤野雞的飄香。他好像認識到什麼叫做迴光返照，大腿鼓出最後一點力氣，瘋也似的朝火光中狂奔，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倒在九嵐架好的火堆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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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還行，還有一半路程。」九嵐從竹簍裡摸出水壺安放在化雨手上，化雨則像個待哺的嬰兒，接過水壺就是貪婪的吸允，然後大字型攤在地上，胸前的起伏沒有停下來過，只剩下一張嘴大口大口的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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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將烤雞湊到他的嘴邊，眉宇間藏不住笑容。「吃吧，估計你也只有嘴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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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故意的？」化雨轉動眼珠子瞪著遞上嘴的野雞，他也只剩一張臉可以表達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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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然，沒有人的輕功能一蹴而就。」九嵐戲謔地將野雞的臉對著化雨搖了搖，憋起聲音說：「明天要直接到巫峽的客棧，吃飽才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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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毫不留情地就衝著頭咬下去，九嵐也蹲在他的頭邊一點一點細心餵食，那樣子像極了母親哺育他的孩兒，一蹲就是十來分鐘，雞卻還有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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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就在化雨咬下去那一瞬間，九嵐聽到一個清脆聲響，然後是化雨半放棄的鬆開嘴。「太硬，咬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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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咬骨頭。」看著被東咬一塊西咬一塊，上面滿是口水的雞，九嵐撕下破損不堪的衣角，將那隻狗啃的雞腿硬是扒下，然後用衣角裹著再遞到化雨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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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點這樣餵不就得了，省得嘴巴酸。」化雨嘴上如是說，嘴卻毫不留情地往九嵐白皙的手咬去。「抱歉，這個看起來比較嫩，咬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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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便宜還賣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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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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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扒下一層粗皮，不等化雨張嘴就往裡塞；不待化雨吞嚥就扒下一層肉；不給化雨回話就將整隻雞餵得一乾二淨。她拿出手巾擦掉化雨臉上的油汙，也擦掉自己手上的，然後推翻篝火，消失再樹林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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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點點，縱然他們已經跑開十幾里路，星空還是那樣的美，他年幼時曾聽師父說，天上繁星都是百絲脈的先賢，他們在天上護擁百絲脈的一切，只可惜百絲脈越漸熱鬧之時，通宵的燈火遮蓋住滿天繁星，他從此沒在百絲脈見過任何一顆，也再沒見過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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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狀態或許不錯，雖然手腳麻的生疼、痠痛、甚至無力動作，但是樹木的香氣、花草的香氣、泥土的香氣、月亮照耀的香氣、繁星閃爍的香氣、野獸的香氣，化雨不由得深吸，一口吸得比一口還要深，直到感覺哪裡有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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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獸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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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叢中，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銳利如斯，直勾勾地盯著倒在地上的化雨，化雨還沒反應過來是不是九嵐，一隻猛虎就從樹叢中跳出，扯著嗓子吼叫一聲宣示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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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跟她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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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在心中乾笑幾聲，即使自己絕頂聰明，也沒有思考過在動彈不得的狀況下遇見猛虎該如何是好，他本能性地想要裝死，但是理智告訴他，沒有野獸會放過天上掉下來的肉，那怕是死了七天的肉也好。他閉上眼不見，牙關卻忍不住叩響，他可不想躲過十二伏魔的追殺卻死在猛虎的嘴裡，他恨透老虎這種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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俐落的破風聲如出一輒，化雨都不用張開眼睛就知道，九嵐肯定是扔著他的匕首把猛虎趕走，那匕首通白的刃面像是猛虎的牙，刀身是一個絕佳的流線體助於破風，握柄還有一朵花兒延伸出去的藤蔓繞成的箍，彼此碰撞間飛出折射軌跡，不知道是出自哪一位大師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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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生物靠近，一掌放上胸口壓迫，他耐不住恐懼地張開眼，那雙充滿銳利殺意的瞳孔正盯著自己，化雨心裡大喊不妙，顧不得手腳疼痛爬起身一退就是十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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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定睛一看，來者人模人樣，是九嵐。「手腳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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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剛放下心裡的石頭，手腳肌肉的刺痛連忙趕上，他一個沒站穩就要倒地，所幸九嵐連忙趕來攙扶，他靠在九嵐的肩上，一股芬芳撲鼻，九嵐的身體有些濕潤，髮梢還留有來不及擦乾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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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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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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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必……」化雨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怎麼說他也兩天沒沐浴了。「我也有點想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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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那棵樹的方向一直走，就會看到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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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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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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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放我到溪邊，剩下的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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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九嵐白了化雨一眼，將他倚著樹放置好，一個翻身，連同化雨的竹簍一併帶到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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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體貼。」化雨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樹上喊道，「你就不怕我又遇到什麼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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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再遇到野獸或刺客，吹響這個，我聽到就會趕過去。」九嵐從樹上扔下一個盒子，化雨艱難地撿了起來，裡面是化雨幫他做的口笛。「這是你做的，應該知道怎麼吹吧？這一帶是深山，野獸很多，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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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獸……化雨腦海中浮現剛才一瞬間的生死關頭，疼痛的雙腿因為顫抖沒踩穩，一個踉蹌摔攤。他躺在地上，將盒子裡的竹片捲成圓形，放入口中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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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九嵐乖乖地從樹上翻下，神色警戒地站在倒臥的化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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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洗了，幫我上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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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了你。」九嵐將化雨打橫抱起，一個躍步就跳上樹頭，放下化雨後又往上跳一階。化雨挪動身體，找到舒服的姿勢臥下，眺望遠方樹海與星空連接成的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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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把你當成兄弟，想著有一天能夠一起吃肉喝酒，你是一夫當關的十二伏魔，我是在你身後出謀劃策的軍備指揮，這樣我就能替國家也出一份力。誰知道呢……那個行事剽悍，風風火火的傲虎，摘下面具後居然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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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眼瞄去，九嵐的背影臥在樹枝上，不見反應，大概是睡著了。化雨挑了挑眉，就當作是自言自語吧。他沒有多想，閉起眼就要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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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這些，與男人女人沒有關係。」九嵐翻了個身，與化雨望向同一片天空。「吃肉、喝酒、或是結拜成知己，未必不可，反正我倆都是亡命之徒。要對國家出份力氣，只怕你現在沒那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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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問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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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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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會加入十二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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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加入他們，而是他們找上我。」九嵐從腿間摸出一把匕首，細撫上面精緻花紋，娓娓道來。「我已不是第一次被懸賞……那時皇城派上一任的剛虎來追殺我，他拿著兩把流星錘無堅不摧，看起來剛猛威武，卻被我三招拿下。再之後，換游龍找上我，說十二伏魔想與我做個交易，他們想讓我接替虎的位置，條件就是撤除掉我的懸賞，並且我的過去都能成為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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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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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鼠、重牛、傲虎、游龍、靈兔、游龍、魑蛇、悍馬、堅羊、戲猴、羽雉、風犬、禦豚。這就是全部的十二伏魔，面具上都有對應的標記。他們是皇城秘密召集的各路頂尖好手，每個人都使用不一樣的兵器，應對不同的任務，並且每一任都有自己的首字字號以便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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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是傲啊，還挺適合。」化雨嘲諷道，一把匕首犀利地插在右耳畔，要不是他來不及反應沒有做出任何動作，搞不好就插在他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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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很快會找到遞補我的人，傲虎就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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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可惜的。」話音剛落，又一把匕首直插他的左耳畔。「但也挺好，至少我知道現在的十二伏魔都不安什麼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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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伏魔的任務都有人另外委託，這不是他們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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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們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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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右臉旁的匕首拔起，映著月光，刃尖照射出寒冷的冰藍，化雨在匕首中看見自己充滿憎恨的瞳孔，不似九嵐純淨靈動，裡面只有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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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絲脈在江湖中秉持中立，從未得罪過任何勢力。就連當天上午，我還在幫皇城的軍隊打點兵器，助他們能組織一批精良的弩箭部隊，然後這是他們給我的報酬？我的師祖、我的師妹、我的脈門脈眾，全在一把火裡面燒盡。那些焦黑的屍體不光只是屍體，他們向我訴說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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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沒有回應，兩人間安靜得只剩下夜晚的蟲鳴。化雨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擦乾眼角水盈，將兩把匕首都收進自己的竹簍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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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看你昨天痛殺十二伏魔，我心底是挺開心的。我不曉得十二伏魔有多強大多麼令人畏懼，我也不清楚十二伏魔背後有沒有城府算計，我只知道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個性，管他什麼龍蛇馬羊，我也可以自己組織豺狼虎豹。妳有妳敵不過的對手，但妳不是自己一個人。我也不是一個人，復仇的事暫且放一邊也好，但我不能看著十二伏魔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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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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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他們知道，論謀略論武藝，我們都不會遜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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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休息吧，別忘記我們還被追獵著。」九嵐的眼神也落在森林線遠方那頭，化雨讀不出那樣的表情，然後她闔上了掠食者之眼，再沒有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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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有些悻悻，但九嵐說得是對的，他現在什麼能力都沒有，唯一能做的就是閉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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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發起一場夢，夢裡山清水淨、鳥語花香，他在溪邊撫弦，師妹在他旁邊弄笛，而師祖在不遠處的菩提樹下閉目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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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很開心的情境，彈奏出來的聲樂卻是哀歌，化雨想要停止彈奏，雙手卻不聽使喚地瘋狂舞動。師祖蹙蹙眉，舉手示意要他別彈，但琴弦彷彿有意識得纏住雙手，把持著讓他不能停歇，他看見師祖撿起一枚扁平的石塊，隨手就往溪邊扔去，那石塊在空中旋轉，於水面點下數座漂紋，然後安靜沉穩的躺在溪流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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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臉神是那中毒後發青空洞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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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絲脈最令人尊敬的，就是有面對困難的勇氣，以及無論何時都保持明理的心性。記住，化雨，記住，不要讓自己喪失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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