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記憶起,卡瑟琳就一直望著宛如石像的父親背影,父親一身殘疾,看上去像是曾經歷戰事,左眼因刀劍傷而全盲,雙腿也不良於久行,走或站太多時間,就會痛得直皺眉,所以她的父親大多數時間,都總是坐在書房裡,面對著書桌不知在做些什麼。
雖說有腳疾,卡瑟琳的父親卻懂得很多舞蹈,無論是風月場所的風華女子跳的艷舞,還是宮廷華爾滋,就連只有貴族才有機會接觸的芭蕾,他都駕輕就熟,卡瑟琳的所有舞藝,也皆承自於這樣的父親。
除了父親,卡瑟琳記憶之中從未出現過其他親人,沈默寡言的父親也從未提起。
不過卡瑟琳並不在意,父親雖然冷漠,且有些嚴厲,但待她說不上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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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瑟琳的父親在北方一座不算富裕的小城裡,經營著一間這城裡最大的酒館。
酒館裡的廚師手藝不錯,但讓酒館生意蒸蒸日上的原因,還是在於這間酒館的服務生——皆是穿著清涼的年輕舞女,且只要價錢商量好,並且付上三樓旅館房間費,就可以直接帶上樓快活,讓許多單身男性趨之若鶩。
最讓人感到瞠目結舌的,就屬這賣身的舞女之中,居然也包含了城裡首屈一指的第一美人,酒館老闆的親生女兒——卡瑟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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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口稀少、商業活動遜於其他城市的城鎮裡,酒館大多都是夫妻共同經營,丈夫掌廚,妻子跑堂,只要客人能拿得出令人滿意的金額,這妻子也偶爾會包辦客人夜晚的服務。
在沒有花街、妓院的貧困城市裡,那些夜晚無所事事的單身大老粗們,就算酒館老闆娘是個百來斤的母豬,也足以賽過王都那些貴族少女。
不過將自己的女兒推出來賣的,這酒館還是頭一間,起初當然是有不少流言蜚語及斥責之聲,可久而久之,便很快被人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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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二歲那年的生日,卡瑟琳的初夜被賣給了當地一位富有的商人,之後便開始她作為酒館娼婦的生涯,到十七歲為止,短短五年內便從本城第一美人,成了本城第一娼婦。
心態也從一開始的抗拒與害怕,變成能面不改色地流連於不同男人身下,甚至有人還認為她是上了癮。
不過卡瑟琳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其實並不喜歡和這些粗魯的男人同床共枕,只是父親的酒館需要收入,自己必須成為能夠幫得上父親的人,不然就沒有資格待在父親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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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日子卻在十七歲那年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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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瑟琳出生之前,北方的帝國宣稱要統一原初大地、再現初始之王偉業,於是派兵攻打與之相鄰的聖凱特彌西亞大公國,以及卡瑟琳所在的赫魯丁尼亞王國。
戰事持續了兩年之久,最終因為上天震怒,至高三神之一的無名神降臨,湮滅了帝國軍在大公國的所有兵力,招來了破壞神的季節,逼得帝國只得與兩國商議停戰。
大公國雖已經被攻破公都,可由於帝國軍盡滅,國土自然全數收回。
赫魯丁尼雅堅守兩年,卻痛失了北部包含羅斯奈特公爵領在內的諸多領地,因難有續戰之力,王國只能放棄北境領地,和帝國簽訂停戰條約。
這些原因,使得原本距離北方邊境相當遙遠的小城,如今卻與北境僅有百里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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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頭喊著停戰,邊境卻還是因為各種大大小小的問題,爆發無數次衝突。
前線依舊在,每日仍有鮮活的屍體被送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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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王國軍在北境的前線大捷,國王陛下對於自帝國進犯之初便揭竿而起,由一群王國鄉下人組織的義勇軍團相當滿意,下旨讓其跟隨正規軍凱旋王都,似乎有意要招安為新的騎士團。
這義勇軍團的名字,就名為「奇美拉」,創立者兼初代團長是別稱青兔的塔穆拉。
義勇軍奇美拉在凱旋歸途中行經卡瑟琳所在的城市,當時舉城歡迎凱旋隊伍,各色鮮艷的花瓣從天而降。
在這盛大的慶典之中,卡瑟琳在行人陸橋上與當時還是副團長的灰熊巴頓四目相對,內心暗生情愫,可身份太過卑微且骯髒,卡瑟琳不敢希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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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了晚上,卡瑟琳的人生便有一百八十度的反轉。
副團長巴頓的親兄長——灰驢馬克知道巴頓看上卡瑟琳,於是用盡各種手段及威逼自家弟弟就範,硬是讓巴頓與卡瑟琳同床共枕一晚上。
卡瑟琳從未忘記過那天的夜晚,她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單純、溫柔的壯漢,以往被人像是破抹布那般對待,巴頓卻像是對待陶瓷娃娃那樣小心翼翼,這讓卡瑟琳忍不住徹底愛上了這位笨拙的戰士。
然而她還是沒有任何冀望,巴頓是傳奇義勇軍團的副團長,此次王都之行,再不濟也能撈到個騎士的身份,自己這個舉城皆知的蕩婦,怎麼可能配得上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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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卻在深夜有了預料之外的轉變,卡瑟琳被王國軍從巴頓身邊拖走,與父親還有一眾店內的員工一同跪在王國軍官的面前。
「你真的是讓我找了好久,格蘭維爾·霍普沃斯子爵閣下。」軍官自上而下睥睨卡瑟琳的父親,口中說出的卻不是卡瑟琳向來熟悉的父親名字。
因為「格蘭維爾・霍普沃斯」才是父親真正的名字。
不只如此,父親曾效忠於北境先代羅斯奈特大公麾下,是僅有二十二人的重裝荊棘騎士團的一員,也是先代大公的摯友。
然而就算是自小一同成長,關係好到能被稱大公摯友的父親,卻在十七年前帝國軍殺入羅斯奈特公爵領時臨陣脫逃,殺光家人之後帶著剛出生的小女兒,還有其持有的重裝鎧甲,從此下落不明。
這便是為什麼父親懂得貴族舞蹈,為什麼拒絕經常在外拋頭露面,因為他是王國通緝的逃犯。
同時,店裡的其他員工也大多都是原貴族侍從,或者是同樣是貴族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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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當時軍官所說,在晚上與奇美拉的領導人物一同來酒店時,因為卡瑟琳的樣貌與她的母親太過相似,於是在稍加調查後,便認定逃犯霍普沃斯就是這間酒店的主人。
卡瑟琳的內心複雜,她不曾想過自己能夠聽到關於母親的事情,也沒想過會是在這般情景之中,她只能抱著父親瑟瑟發著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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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官剛下達將整個酒店的人都押回王都受審之時,虎背熊腰的巴頓從樓上衝下來,揮舞著雙拳左右開弓,將一個又一個軍人給揍翻在地。
宛如戰神附體的巴頓一邊揮拳,一邊大喊道:「那是我的女人!你們誰也別想碰她!」
接著以此為信號,外面爆發了一陣響徹全城的喊打聲。
義勇軍奇美拉在團長的號召下,與守在酒店外的大批正規軍打了起來,為的就是營救還在酒店裡的巴頓。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是打算叛變嗎?」
在軍官一臉錯愕之際,卡瑟琳的父親從胸前掏出了一枚鑲嵌紅寶石的項鍊。
他的表情漠然,眼神犀利,說道:「我格蘭維爾既然敢逃,那就敢從這裡殺出去。」
語畢,卡瑟琳的父親緊握手中寶石,一陣光芒閃耀過後,一具寬大厚重的漆黑鎧甲出現在他原本的位置上。
鎧甲緊握手中騎士槍,無視護在指揮官身前的小兵,猛然向前衝刺、撞開路上一切阻礙,槍尖精準無比地捅穿指揮官的胸膛,並帶著他衝破大門,直到撞入對面的建築內才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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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漆黑的鎧甲,卡瑟琳心中明白那是父親,對著其背影發出淒厲地叫喚。
但是酒店的其他人卻拉住卡瑟琳,不讓她追出去,並將卡瑟琳託付給了灰熊巴頓,接著說要報答老爺收留的恩情,便操起掃帚、鐵鍋,衝到外頭與正規軍打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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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卡瑟琳就沒有再見過父親,也沒有再見過那些向來熟悉的人們。
回到她手上的,只有父親在最後握在手中的紅寶石項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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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瑟琳在團長青兔的見證下,嫁給了灰熊巴頓。
但副團長夫人的身份並沒有讓失去封賞機會,反倒還成了叛賊的義勇軍——已經是傭兵的人們閉上嘴,他們瞧不起卡瑟琳娼婦的出身,瞧不起她的父親是個逃兵。
即便灰熊總是會出面保護卡瑟琳,卡瑟琳還是感覺身心俱疲,她的內心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是個累贅,派不上用場的人到哪都惹人嫌,自己也正是因為派得上用場,才能夠一直待在父親身邊。
如今就算灰熊一直告訴她不必做什麼,她的內心還是不斷逼迫著自己做些「什麼」。
於是,卡瑟琳開始使用父親的遺物,穿著重裝鎧甲上戰場。
她也開始勾引團中的其他成員,青兔塔穆拉向來懼內、灰驢堅持不會碰自己弟弟的妻子,除了這兩人之外,當時奇美拉內部就無人沒有與她有染。
灰熊就算知情,也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卡瑟琳,使得卡瑟琳的負罪感日與俱增。
之後誕生的兩個兒子從外表上看來都是巴頓的孩子,這也無法讓卡瑟琳內心的罪惡感有半分消彌。
但是卡瑟琳卻無法停下來。
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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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不上用場的人,沒有資格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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剝開外部裝甲,底下是奄奄一息的卡瑟琳,幾乎要將她被劈成兩半的傷口正不斷湧出鮮血。
芭芭拉急忙掏出袋子裡的紅色藥水,拔開軟木塞,直接往卡瑟琳的傷上潑撒,這藥水在遊戲內就一直是內服外用皆可,芭芭拉的行為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潑上藥劑的卡瑟琳卻沒有半點反應,傷口沒有像遊戲裡那般復原。
「卡瑟琳!卡瑟琳!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芭芭拉尖叫著,話語中帶著哭腔,眼淚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無論芭芭拉使用多少藥水,對於卡瑟琳的傷勢都沒有任何幫助,於是她回過頭對著已經趕來,在後面滿臉震驚與不捨的眾人之中,找到布蘭諾,然後大聲吼道:「快用治癒術啊!快點啊!卡瑟琳她快死了啊!」
布蘭諾卻只是皺著眉頭,無言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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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一隻血淋淋的手卻撫上芭芭拉的臉龐。
芭芭拉一驚,趕忙回頭望向卡瑟琳,卡瑟琳雙唇顫抖著,用她僅存的力氣,氣若游絲地對芭芭拉說道:「因為大家都⋯⋯需要我⋯⋯我才能一直⋯⋯在這裡⋯⋯」
「不要再說話了,我一定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
卡瑟琳雙眼已經失去了神采,緩了好一會才開口,「所以⋯⋯你可不能像我一樣⋯⋯」
「卡瑟琳!」芭芭拉緊緊握著卡瑟琳撫在她臉龐上的手,哀求一般喃喃說著:「不要死,拜託不要⋯⋯」
最終,卡瑟琳的手逐漸冰冷,那隻總是不安分的手也緩緩垂下,僅留下了一句遺言,「請你將這項鍊⋯⋯交給我的孩子們⋯⋯不要⋯⋯被鬣狗們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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