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日頭已沒入群山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大小成對的月照耀大地。
小月躲在大月之後,像極了嬌羞的女孩躲在母親身後的模樣。
雙月的吐息是冰冷的寒氣,使得黑暗更為黑暗。
在無比黑暗的群山與森林圍繞之下,德彭斯堡的城下鎮廢墟裡,有一處特別清出來的空曠場地。
躍動的火光產生的影子像是在跳舞,油光閃閃的佳餚陳列在桌上,以這個時代的軍隊來說,他們的伙食有點太過豐盛,只是沒有人會抱怨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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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不知跟誰借來,不合身的白色襯衫有些泛黃,芭芭拉一個人坐在空地的中央大桌前,活像是挖了道看不見的護城河,方圓三公尺內沒人膽敢踏足,因此自然是不存在同桌人。
桌上的料理都是能用手直接拿取的類型,因此稱得上是餐具的玩意,只有放在湯裡的勺子。
芭芭拉捏起一條帶骨肉,眼神複雜的望著肉,隨後又聞了一下,雖然只有簡單的調味,但香味撲鼻,芭芭拉卻感到一陣反胃,她立刻摀住嘴巴,將肉扔回盤中。
隨後她開始用湯勺在濃湯裡畫圈,在以前或許會有人跳出來斥責,要她不要玩食物,
三年前開始,芭芭拉就一直是靠著吃營養劑過活,已經很久沒有碰過正常的料理,如今見到這些食物,她只是一個勁地乾嘔,更別說要放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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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系統警告,果然這裡不是『英雄史詩』的世界。」攪拌濃湯,芭芭拉瞇起眼睛,嘴裡用沒人聽得見的音量自語。
幾個小時之前,芭芭拉在這城下鎮裡痛毆了幾個騎士,倘若騎士們是NPC,在戰場之外的地方肆意傷害NPC,系統應該會發布警告,若是失手殺掉NPC,更是有可能被通緝。
不過玩家在性相關舉動也受到系統的限制,無法在獲得對方同意前出手,不論下手對象是玩家還是NPC,相反的,NPC本身就沒有這種限制,不過就算是等級一的玩家,也有辦法把大多數成年耍著玩,所以是沒有NPC會去打玩家的主意。
當時芭芭拉親眼看到那些猶如畜生的騎士們,試圖強迫一名嬌小的少女,少女無助與驚恐的眼神,讓她想起三年前,她的學生——史黛拉被高年級的男生強壓在課桌上時,那時史黛拉向芭芭拉投去的目光。
不知名的少女與史黛拉,兩者的身影在那個瞬間重疊。
因此,芭芭拉並不後悔對那幾個騎士出手,不過她也意識到,這下她在這裡的風評恐怕一落千丈,情報的獲取想必會困難重重。
「不要後悔,不能後悔,我這次沒有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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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的人貌似知道命運剪刀的存在。芭芭拉自然是要去找到那玩意,但找到之後,她還得有辦法回到原本的世界——她想要拯救的人並不在這裡。
「那麼應該離開這裡,但是要去哪裡?」
看著碗裡的小型漩渦,芭芭拉陷入沈思。
只是芭芭拉沒能集中精神太久,因為這作為臨時食堂的空地之中,忽然響起了清脆而響亮的琴聲,瞬間便將芭芭拉的視線吸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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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芭芭拉視線的盡頭——詩人布蘭諾正踩著輕巧的舞步,彈奏輕快的旋律,他一邊挑起在場其他人的注意與興致,一邊哼起小曲。
只是顯然沒有人膽敢在芭芭拉的面前跟著愚蠢的詩人歌唱。
可這不會影響大詩人的興致,只要他想唱,就算今天教宗站在他面前要他閉嘴,他也會唱到底,於是——
「那女孩在微笑,出征的那一天。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有那樣的本事?
那女孩在微笑,在出征的那一天。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有那樣的本事?
唉呀!
誰扔的馬蹄鐵!
那面熟的老人真該死!如果他有女兒,我必定擄走那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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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有著德國腔的英語,布蘭諾唱出芭芭拉從未聽過的遙遠歌謠。
當布蘭諾彎下腰、伸長了脖子、將耳朵湊近餐桌旁的人們並大聲問道「是誰!」時,所有人都將身體後傾,沒有人回應他的問答。
只是這對布蘭諾來說似乎已經是預料中的事情。
「棕髮約翰的鎧甲閃著光輝,就連他跨下的母馬都為他著迷。
赤腳班恩的疤不減他的風采,路邊的野母狗沿途追著他尖叫。
嘿!在這隊列,無論是誰都沒辦法與我相比,你們這群狗娘養的蠢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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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混蛋,你在說誰啊!」
一名身材健壯的男人,對著桌上載歌載舞的布蘭諾大吼,抄起自己面前的木盤,抬手就往布蘭諾那張俊俏臉蛋扔去,不過布蘭諾卻靈巧地下腰躲過盤子,結果那盤子直接砸到旁邊威爾的臉上。
「狗娘養的混帳東西,老子我今天就幫你那醜臉多加點顏色!」
不滿得到了宣洩的方向,威爾完全不等對方解釋,直接撲上去,兩人扭打在了一起。
以此為契機,原先冰冷的會場瞬間炸開了鍋,人們呼喊著兩人的名字助陣,有人拿出帽子來蒐集下注的錢幣、當起了莊家,椅子旁的樂器被舉起,那些人跟上或沒跟上,都配合布蘭諾的節奏與旋律,替這場無聊又有趣的鬥毆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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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的黑髮如黑夜,那髮梢上的漫天星辰是眾神的祝福。
那女孩的老爹卻是場天災,白中帶黑的鬍子上冒著閃閃火花。
嘿!
但那不成問題!
嘿!
那怎麼會是問題!
我的女孩——芭芭拉,跟我跳支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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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混亂之中,持續唱著歌謠的布蘭諾,不知何時從原先的桌子跳到了另一張桌子——芭芭拉所在的桌子,布蘭諾向孤立於世間的芭芭拉伸出了手。
「為什——」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芭芭拉不記得自己有對這油腔滑調的男人,說過自己的名字。
只是布蘭諾不給芭芭拉說話的時間,將手上的琴隨手扔給他人,他牽起芭芭拉的手,將她拉上了名為餐桌的舞台。
布蘭諾讓剛上舞台的芭芭拉轉了好幾個圈後,隨後才鬆開手,對著芭芭拉行了一個禮,剛停下旋轉的芭芭拉還沒搞清楚,錯過了這一拍,但布蘭諾立刻再次牽起她的手,此後,一場舞會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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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騙過那老丈人!那沒什麼難的!
當我與女孩起舞時,那都沒什麼難的!
當我與女孩起舞時,那都沒什麼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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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沒有反抗,只是心理對牽同性的手有些抵觸,眼上的一對柳眉輕皺。
但很快就有另一件事情引起她的注意——芭芭拉來自於一個不必學習舞蹈才能社交的國度,甚至沒有必要跟任何人社交,芭芭拉不記得自己有學過任何舞蹈。
但芭芭拉發覺自己竟能慢慢跟上節奏,彷彿她很早之前就知道怎麼跳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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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迫起舞的芭芭拉,沒有一怒之下把所有人都宰了,眾人開始附和起布蘭諾的歌,他們一同高唱著:「當我與女孩起舞時,那都沒什麼難的!」
已經沒有人在乎威爾與男人的互毆,他們牽起旁人的手加入了舞會。
那個趁亂當起莊家的傢伙,則偷偷把錢藏到了褲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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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人的嘴裡溢出火焰,在深邃的夜空中徘徊——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有那樣的本事?」
「是他!」
這一次的提問得到了回應,每問一次,現場就會爆出熱烈的回應。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有那樣的本事?」
人們高舉酒杯歡笑,用手指指著鄰人的鼻子大喊:「是他!」
「唉呀!
是誰的鼻息響如雷?
那厚實的腳掌踩著咒詛,若想得到幸福,那就快跑吧!
喔!
那裹著白霧的黑夜——」
「是德彭拉澤的龍!」
所有人都指向夜空,他們狂歡著,不把包圍著空曠場地的黑暗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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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進入了間奏,趁著這機會,布蘭諾轉起他的舞伴,像似玩著木製的陀螺,順著那旋轉甩手,布蘭諾將旋轉中的舞伴扔下舞台。
正要靠著反射神經安穩落地的芭芭拉,卻早一步被一名比她高一顆腦袋的女性給接住。
「你跳得真不錯!」那臉蛋還有些未能擺脫的稚氣,厚實的手掌卻敘說著幹練,在接連不斷的音樂中,那年輕的女性——瑪莉亞大聲說道。
芭芭拉與瑪莉亞兩人手拉著手,在泥濘的地面上轉起圈圈,芭芭拉注視著眼前揮灑汗水的舞伴。
在瑪莉亞藍寶石般清澈的藍色眼眸之中,芭芭拉似乎看到,與瑪莉亞有著相似面容的史黛拉的笑容。
這個瞬間,一股暖意湧上心頭,像是一切辛勞皆得償所願,芭芭拉瞇起眼睛,壓制著流淚的衝動,她抿著嘴,嘴角卻緩緩上揚,帶著些許哭腔,隨口回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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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之國的芭芭拉!妖精的寵兒芭芭拉!」布蘭諾熟稔地撥動琴弦,舞動著的金光如同音符,環繞在他四周,為了穿透這高昂的氣氛,他高聲說道:「髮似雪,目如火炬,那女孩是來自遙遠之國的芭芭拉!」
「為來自遙遠之國的芭芭拉乾杯!」一直安靜在一旁用餐的賽門終於也舉著杯子加入。
眾人聞聲,無論是坐著、站著、趴著,無論是嘴裡叼著肋排,無論是手裡牽著誰的手,他們全都將杯舉向在人群中央跳著雙人舞的芭芭拉與瑪莉亞。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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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此起彼落,呼喊她名字的聲音,芭芭拉卻充耳不聞,沈浸在終獲救贖的美夢中流連忘返。
兩人終於轉到有些暈頭轉向,才終於暫且停了下來,並補上本該有的禮儀,然後她們互相勾起對方的臂彎,以手為中心,搭上了愉快、熱情的歌聲,邁開大步繞起新的圓圈,這些圓圈混合著人們的歡笑便交織出活潑的舞蹈。
「你看起來很高興。」
「什麼?」人們的聲音蓋過了瑪麗亞的話,芭芭拉回問。
「你看起來很高興!」瑪麗亞加大了音量。
「什麼?」用同樣大聲的音量加以回應,只是這回芭芭拉並非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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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回答,芭芭拉就再次被扔出去,這回接住她的,是一名有著俐落短髮的年輕男人。
「喔幹,誰扔的炸彈?」看清了芭芭拉的臉,那個男人——威爾一臉嫌棄罵道,他伸長脖子往周遭望去,就發現了一臉壞笑的瑪莉亞,「那該死的婆娘……」
總覺得好心情被破壞了,芭芭拉再次板起臉。
威爾的身材高大,比剛剛的瑪莉亞還要高上許多,與他共舞的芭芭拉就顯得更加嬌小,此刻就像是威爾拎著芭芭拉起舞般,畫面有股說不清滑稽,而威爾的臉也不相上下——威爾的表情就像有一股氣憋著,死活放不出來的感覺。
威爾的舞蹈能力可以說是毀滅級,若非不是芭芭拉,恐怕腳早就被她給踩爛。
在威爾憋著臉、芭芭拉閃躲著威爾的腳,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即將更換舞伴的時刻。
威爾這時才咬著嘴唇、臉頰抽搐,輕聲說道:「聽說是你救了米雅,謝了。」
「什麼?」
對比人高馬大的模樣,威爾卻聲若蚊蠅,芭芭拉實在無法在現下的嘈雜環境中,聽清楚威爾的話語。
不會跳舞的男人卻沒給芭芭拉回問的機會,他用幾近於氣音的音量接連說道:「配合一下,交換前我們得移動到米雅她們附近。」
順著威爾的視線,芭芭拉在舞池中發現了威爾口中的米雅。
由凱因來領舞,米雅與凱因如同雞群中單足而立的鶴,無論技巧還是氣質,顯然都比其他人要優雅一大截。
瞇著眼睛,芭芭拉不怎麼情願地回問:「為什麼?」
「別問啊蠢才!」威爾的視線已然不在芭芭拉的身上,那對棕色眼睛總追逐著金色的麻花辮。
「嘿——」
芭芭拉臉上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於是她勾住威爾的臂膀,輕而易舉地將威爾越帶越遠。
「馬是踢不死我的。」俗話說阻人情路會被馬踢死,但芭芭拉有自信在被踢死前先把馬給殺了——或她該躲過才是。
語畢,芭芭拉使勁一甩,這回被當成陀螺的是威爾。
叫罵著「混蛋!」的青年控制不住自己的方向,這位身經百戰的戰士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一個比自己還要嬌小的女孩給搞得毫無辦法,只能撲進賽門那硬邦邦的胸膛。
威爾狼狽的模樣讓芭芭拉看得只想笑,不過她剛想朝著威爾吐舌頭,她的手已經被另一個人牽起,這回來的人是一頭紅毛獅子。
「喔,真是沒想到,漂亮的女士。」凱因有些鬆了一口氣的模樣,繼續說道:「我沒有想到你會喜歡跳舞。」
「是嗎?」
芭芭拉從來不覺得自己喜歡跳舞,現實中的自己手腳說不上是協調,為了不要當眾出醜,每當遇到這種場面,她總是會藉故逃避。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氣氛,抑或是忽然開竅的舞蹈細胞影響,現在的芭芭拉或許會說出「喜歡跳舞」這種話。
「這得感謝那個瘋癲的詩人,只是現在——」凱因舉起手,當音樂到達一個段落,她猛地拍了兩下手,「讓我們加快速度!盡情享受吧!」
以凱因的拍手聲為信號,演奏者們將音樂加快了速度,就連舞者們也一同加速,輕巧而活潑的舞步剎那間變成了熱情如燎原之火的舞蹈。
方才與米雅搭檔跳出優雅的步伐彷彿是騙人一般,凱因的動作豪邁卻精湛萬分,她的皮靴泥濘的路面上踩踏,濺起的泥水映著周遭火光,圍繞那紅髮的太陽閃閃發光。
原以為這樣的速度會難倒自己,只是芭芭拉的身體又再一次超乎她自身的想像,她絲毫沒有落下半個拍子,她以輕盈的身段跟上音樂的節拍及凱因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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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騙過那老丈人!那沒什麼難的!
當我與女孩起舞時,那都沒什麼難的!
當我與女孩起舞時,那都沒什麼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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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氣氛所感染,芭芭拉貌似已經不記得,自己曾是個將自己與世界隔離來的人。
無論是家人還是朋友的噓寒問暖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如何懲戒犯下滔天大罪的自己;她只在乎如何才能拯救已然消逝的性命。
現在的芭芭拉卻跟著眾人一同扯開嗓子、大聲高歌——她自認不是喜歡唱歌的人,此時芭芭拉已經暫時將過去的自己,胡亂地扔進群山的黑暗中,在這雙月的照耀之下,她感覺自己似乎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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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因以不符合她身高的溫柔,將芭芭拉當成陀螺擲出。
這回的舞伴——凱瑟琳妖豔的目光,還有暴露的穿著,她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都在散發費洛蒙,但同時渾身散發著的濃烈酒氣,如果是在過去,芭芭拉恐怕只會想趕快逃離。
受到了氣氛影響,還未喝過溫麥酒的芭芭拉卻已然有些微醺,她的臉頰通紅,汗如雨下卻未顯疲累,暢快大笑著的表情道盡此刻內心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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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獲得眾神眷顧,只為真愛而愛的無名神在上,那老人不能妨礙女孩的幸福,我會——」
飛快撥動琴弦,踩著狼藉一片的餐桌,布蘭諾終於要將歌曲帶入最後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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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被我的馬踹進糞坑裡,你這渾身驢臭的騙子詩人。」
話音落下,音樂戛然而止,現場陷入了原先的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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