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目睹他人在面前死去的衝擊,芭芭拉看著已然沒了生氣的卡瑟琳,方才還溫柔輕撫著自己臉旁的手上,靜靜捧著的紅寶石項鍊,芭芭拉霎時間失了心神。
血液滴落,聲響規律地閃過芭芭拉耳畔,漸漸泛起一股耳鳴,掩蓋過後頭瑪莉亞撕心裂肺的哭嚎。
芭芭拉瞪大著雙眼,注視著眼前卡瑟琳未暝的雙眼,令她感覺周遭似乎在不斷閃動,過去與現實不斷交錯,那日懸於房梁之上的人,也曾是如此微睜著雙眼,芭芭拉也曾是如此與之對望。
那一天的情感是恐懼、不甘、滿懷歉意,前一陣子都還歷歷在目——自己是否僅僅只是幾日安逸,便忘了個一乾二淨?於是原屬於夢中的指責聲伴隨耳中鳴響,如地獄歸來的惡鬼一般,與罪惡感一同攀上芭芭拉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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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總是被救的人,卻無法拯救任何人——悔恨在內心蔓延,芭芭拉咬破嘴唇,疼痛與鐵鏽味才令她回過神來。
回過神的她抹去眼淚,並悄悄展開卡瑟琳虛握著的右手,拿走其中的紅寶石項鍊,將之藏入腰間的小袋子裡——雖然不大明白鬣狗是指什麼,但是芭芭拉還是決定要徹底遵循卡瑟琳遺願。
再來,芭芭拉伸手撫過卡瑟琳的眼瞼,為她闔下雙目,隨後將她的遺體自重裝鎧甲中抱了出來。
芭芭拉注意到,這與其說是鎧甲,不如說是機甲,裡頭是機器人動畫裡常見的那種駕駛艙配置,不過芭芭拉沒有什麼興趣,也沒有心情去仔細鑽研,且當卡瑟琳離開駕駛艙,重裝鎧甲就快速化成粉塵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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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卡瑟琳轉身,這時候芭芭拉才總算發現後頭的喧鬧。
只見瑪莉亞面目猙獰地騎在布蘭諾身上,緊抓著那詩人的衣領,輪起拳頭朝詩人引以為豪的俊臉砸去,幾拳下來血花四溢,詩人的面容已是破相,卻不見詩人還手,唯舉手遮擋,試圖躲過瑪莉亞的拳頭。
「是你說!是你說都照著你說的做,大家都能活著回去!」揮舞著拳頭,瑪莉亞的嘴巴也沒有閒著,一拳接著一句,將憤怒與悲傷全都打向布蘭諾。
「住手!」凱因沒打算慣著瑪莉亞,親自上前將失控的瑪莉亞給架了開來,一再哭嚎、被封了雙手,還打算用她那可以踹破狼肚皮的腳亂踢,凱因任由已然是沒了分寸的瑪莉亞胡鬧。
凱因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凱因自是明瞭瑪莉亞心中悲憤,卡瑟琳待他們如母如長姐,作為家中長女的凱因也十分愛戴卡瑟琳,即便卡瑟琳在團裡聲名狼藉,也不影響她對卡瑟琳的尊敬。
別說是凱因,在場的團員都有著相似的情感。
不過戰場瞬息萬變,無論計劃再怎麼精細,多半還是會百密一疏,要做到完全沒有傷亡,可以說是每一個將領難以實現的理想,進一步說,即便布蘭諾打從開頭就只提了個落穴陷阱如此草率的計畫,這件事情也不能全部怪到布蘭諾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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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說只要我能跟芭芭拉小姐拉好關係,就能保大家安全回去!」
「你說什麼?」
架著的瑪莉亞忽然語出驚人,所有人都為之一愣,就連抱著卡瑟林屍身的芭芭拉也停下了腳步——是啊,她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一件事情呢。
「布蘭諾!」凱因將瑪莉亞推給威爾,自己親自上去抓住詩人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滿臉怒意地吼道:「你又給我們的人灌什麼迷湯?你又在謀劃什麼?」
布蘭諾被揍得鼻青臉腫,卻還是擠出笑容,無奈地看向一旁的芭芭拉,回應道:「小生我說呀,瑪莉亞小姐的嘴還真不牢靠,這種事情怎麼能在本人面前說呢?」
意識到這一點,本來還在奮力掙扎瑪莉亞猛然一驚,望向一邊抱著卡瑟琳的芭芭拉,不只是她,威爾跟米雅都渾身寒毛直豎,賽門也眉頭緊皺,凱因更是生怕刺激到芭芭拉,連轉頭的動作都格外小心起來。
不過芭芭拉的神情卻一臉淡然,就算瑪莉亞是刻意靠近、與自己交好,那又如何,自己是個無能之輩,沒辦法保護恩師、學生,連卡瑟琳的逝去也無能為力,無論布蘭諾圖謀什麼,自己都無法給他們想要的東西。
於是芭芭拉搖搖頭,緩緩張口說道:「我不介意。」
然後她慢慢地將卡瑟琳放到地上,再憑空喚出一張鮮紅的布匹,將卡瑟琳裹了起來。
「因為我並沒有你們期望中的那般強大,我沒辦法保護你們任何人。」話說到這裡,芭芭拉跪在卡瑟琳身旁,眼淚又再次落了下來,她低著頭,雙手在膝上握拳,嘴裡帶著哭腔說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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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臉上都面露難色,瑪莉亞趁此時掙脫威爾的手,朝著芭芭拉奔去。
大家本以為瑪莉亞會對芭芭拉動手,都急著想上前拉上一把,只可惜瑪莉亞的腳程可不是說追就能追上的。
幸好,瑪莉亞只是撲上卡瑟琳的屍身,倒在上面嚎啕大哭。
這一幕讓芭芭拉心中更加愧疚,她無視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將頭埋得更加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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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時,布蘭諾卻再次笑了起來。
「你他媽的小王八蛋在笑什麼?」
米雅憤怒地上前,卻被凱因一隻手攔了下來,凱因放開布蘭諾,雙眉微微蹙起,說道:「你想說什麼?」
布蘭諾整理了一下被抓皺的衣領,又抹了抹臉上的血,不疾不徐地邁開步伐,作風神秘地圍著眾人打轉起來。
「瑪莉亞小姐,小生我昨晚就說了吧?小生我只能救可以救的人。」
瑪莉亞回過頭,惡狠狠地用她哭紅的雙眼瞪著布蘭諾,緊咬牙關的模樣,好似在想要怎麼將這詩人大卸八塊。
布蘭諾依舊腳步輕盈,說道:「有件事情小生必須現在澄清,關於隱瞞這件事情,小生希望凱因閣下不要怪罪。」
「什麼事情?」凱因冷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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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諾正打算回答,卻被一聲大喊打斷,眾人望去,只見威爾一臉驚愕地指著某個地方,他顫聲說道:「那烏龜跑哪去了?」
被威爾這麼一喊,所有人都發現原先被砍下腦袋的森之主屍骸,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紛紛上前、四處張望,欲尋找那碩大的身影,然而皆毫無收穫,他們面露驚恐,無法想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唯有芭芭拉一人在沉思片刻後,恍然大悟地抬起頭,瞪著一雙大眼,一臉不可置信——明明第一次見面時,那大龍龜就聒噪得要命,可方才一戰中,那龍龜卻一句話都未說!
芭芭拉懊惱,自己居然沒有察覺到如此細節,這等於是讓卡瑟琳白白喪命,令她背上那股刺人的罪惡感更甚,她最終咬牙切齒地輕聲說道:「是假的。」
「如此說來,傳聞德彭佛斯大森林之主相當擅長魔法,剛才除了吐息外,都皆以肉搏戰鬥,以祂在外的名聲判定⋯⋯」話說到一半,只聞布蘭諾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也露出一張領悟些事情的嘴臉,隨後開口說道:「看來小生參透所謂殺人白霧的真正能力了。」
「說來聽聽。」凱因冷聲說道。
「傳說黑龍神可以召喚出已然前去英靈殿的故人,恐怕這所謂召喚,實際上只是依照記憶,以霧為基礎,創造出來的幻影罷了,如此一來便能不考慮被召喚者是生是死,將之召喚出來。」
聞言,傭兵們皆悄悄轉動眼眸望向芭芭拉,頓時明白了某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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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龍龜不在這裡的話,現在牠究竟在哪?」芭芭拉問。
眾人皆低頭思索,片刻後,率先抬起頭說話的人是米雅,「我說,這烏龜不是瘋了嗎?不還認為蓋朗茨的士兵仍在這座森林嗎?」
「似乎是。」凱因回答。
綜合先前森之主麥加托斯現身時所說的話,還有諸多傳聞,都可以側面推論出森之主確實已經癲狂。
得到回應的米雅又接著說下去,「現在德彭斯堡不正有我們的人嗎?你們說——」
話懸在半空,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都已明白米雅想說的是什麼,紛紛臉上都越發難看起來。
「這下糟了,老大!我們得趕緊回去支援啊!」威爾緊張地大喊。
「慢著,這只是猜測,沒有更進一步證據可以證明。」凱因其實也很著急,但是內心半信半疑,畢竟森之主有什麼理由要特意設下幻影來拖延,讓她們在森林裡亂找不是更花時間嗎?
心裡著急的米雅湊上前,說道:「大小姐,先別管什麼證據了,現在趕緊回頭吧!」
「我同意。」一直沉默著的賽門這時候也說話了,這足以說明情況的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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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
當凱因還想說什麼時,布蘭諾卻順先開口,讓所有人都略感錯愕。
只見這詩人一會搖頭,一會聳肩,又一會嘆氣,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現在回頭,不分日夜趕路也要一天半,到時德彭斯堡也早就淪陷。」
說完,詩人頓了一會,面露苦笑地捋了捋自己的頭髮,瞇起他那雙生來撫媚的雙眼,「不說一天半後,哪怕是再早個一天回頭,德彭斯堡都不會獲救,就算回去,你們也都活不了,要問為什麼的話——」
見布蘭諾又故作神秘的模樣,威爾抽出寬刃劍,咻一聲抵在布蘭諾的脖子上,憤怒地大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看你這種說話方式不爽很久了!」
只是被這樣對待,布蘭諾仍保持著雲淡風輕的態度,他抿唇笑著,眉毛成了倒八,語氣有些委屈,回答道:「威爾閣下,就如方才瑪莉亞小姐說的,只要照著在下的計畫行事,就能夠從這次任務中活下來。」
「你他媽再不說重點,真當老子不敢砍你腦袋嗎?」
「要砍快砍,不讓這該死的王八蛋見點血,他是學不會怎麼好好說話。」
威爾和米雅一前一後地威脅,依然沒有動搖布蘭諾半分。
布蘭諾搖搖腦袋,歪著脖子看向沒有出手阻止這流氓男女的凱因,她那雙冰冷的眼睛像是要冒出火焰一般駭人,布蘭諾輕笑出聲。
「真是的,好心被狗咬⋯⋯不,這是被奇美拉咬了一口嗎?」在威爾跟米雅沉不住氣之前,布蘭諾才收回笑容,嚴肅地說道:「這次的任務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為德彭佛斯的吞人之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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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布蘭諾如此說來,傭兵們皆面面相覷,不明詩人說這話的用意,凱因更是怒聲吼道:「胡說八道,我可是奇美拉的副團長,此次任務的細節為何,我會不清楚?」
可布蘭諾卻不多作解釋,淡淡地將話風一轉,對著凱因說道:「凱因閣下,我轉達馬克團長的命令,現在立刻帶著這些人一起,向著南方逃走。」
「布蘭諾,你給我說清楚!任務若不是為了白霧而來,又是為了什麼?卡瑟琳⋯⋯還有眾多被吞噬的戰友,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死?還有,為什麼馬克團長要你轉達這種命令?」
「依文潔琳・夏綠蒂・蘭崔斯特!」布蘭諾覆以大喝,難得嚴肅的神色讓所有人為之駭然,「還請下決斷!」
凱因望著這喊著她本名的詩人,她眼神顫抖著,大腦也飛速運轉,隨後她別過眼神環伺一圈在場的眾人,還有在地上沒了生息的卡瑟琳——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表情頓時鐵青,提起十字槍便朝著神殿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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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立刻返城!快!」
米雅立刻追上去,緊張地問道:「大小姐!您是發現什麼了嗎?」
「馬克團長恐怕已經對督戰軍開戰了!」
聽到凱因的話,威爾瞪大雙眼,大聲疾呼:「怎麼可能?那老頭可是一天到晚對我們嘮叨,要我們不能對那群鬣狗動手,怎麼他自己就要打?」
「我不知道,那詩人跟馬克團長一定知道原因,但現在沒時間問,我們得趕緊回去,否則被鬣狗跟森之主夾擊,就算是守城,以餘下的兵力來說也撐不了多久。」
「依文潔琳!就算你現在回去也來不及,那些老兵早就死透了!」
「布蘭諾,你可別瞧不起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兵,要擋一幫紙老虎幾日,還沒有什麼問題。」
「你們赫魯丁尼亞之槍可真的就在督戰軍裡頭——如果小生這麼說,閣下覺得如何?」
「那正好!我就順道去取回『王國之槍』的封號!」凱因說到這裡也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在場眾人,說道:「你們想要照布蘭諾說的去做也行,想跟著我去跟督戰軍打一場的,就動作快!」
「好大的口氣!」布蘭諾失笑,冷著臉用手指著凱因說道:「爾等一介凡夫,想與現世英傑爭鋒相對?」
傭兵們沒有人再去理會布蘭諾的話,所有人都跟隨凱因的步伐向殿外走,芭芭拉抱起裹著卡瑟琳屍身的布匹,也跟了上去。
當芭芭拉路過布蘭諾身側時,她撇了一眼布蘭諾,卻看見布蘭諾又恢復了以往神情,甚至還似乎飽含著得逞的笑,卻又要裝出一副無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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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神殿,眾人正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凱因正對著眾人下達指示,大家也都一邊包紮方才戰鬥中造成的傷口,一邊認真仔細地聽著凱因說話。
「要所有人短時間內趕回去不現實。」
凱因蹙眉,雖說他們走了幾天的路才到這裡,但一路上其實並沒有特別趕路,加上還接連遇上喚霧獸,其實她們並沒有離德彭斯堡太遠,回去應該只要來時的一半時間。
可那也是所有人不眠不休地趕路,才有可能達到的速度,等到達時,眾人就沒有戰鬥的餘力了。
於是凱因將目光放到了站在芭芭拉身邊的瑪莉亞身上,開口說道:「瑪莉亞,你一個人跑回去需要多久時間?」
「這個嘛——大概半天。」瑪莉亞思索片刻,很快回答。
凱因聞言滿意點頭,又問:「背著一個人的話,又要多久?」
「要看背著誰。」瑪莉亞看了一眼賽門,又看了一眼米雅,賽門這樣的壯漢,她可背不動。
「就背著我吧。」凱因拍拍瑪莉亞的肩膀,就像是平時對待她騎的馬那樣。
「大概多幾個小時吧。」
「那好,你就馱著我先一步趕回德彭斯堡。」說完,凱因又回頭對著餘下幾人說道:「你們稍稍整頓一下,在我跟瑪莉亞之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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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眾人被這一聲喝停,回首望去,就看到橫抱著裹有卡瑟琳屍首的芭芭拉站在那裡,眼神堅定地看著凱因。
「我背不動你,但是我一個人全速奔跑的話,只要一到兩個小時就能回到德彭斯堡。」
人們倒抽了一口氣,本認為這話說得誇大,但回想前些日子,芭芭拉在城裡面化作流星,一會竄入東城,又一會撞倒西城樓房,速度之快簡直讓人目不暇給,頓時就不覺得芭芭拉誇張。
「我的狼——妮可的速度略遜我一籌,但就算馱著人,半天就足夠了。」
凱因面露欣喜,與瑪莉亞互看了一眼,正打算接受芭芭拉的好意,可臉色又沉了下來。
「芭芭拉小姐,雖說是布蘭諾慫恿,但我們的夥伴算計,您也沒有欠下我們任何情份,要您幫這忙,我凱因可不是無恥之人。」
芭芭拉感覺凱因說話生疏起來,頓感內心苦澀,她搖搖頭,回答:「先救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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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芭芭拉拔出脇差,自那之中喚出妮可,隨後將卡瑟琳屍身交予賽門保管,接著就要抬腳,卻被瑪莉亞一把拉住。
「芭芭拉!我——」瑪莉亞瞪大雙眼,閃動的眼中飽含著淚水,她先是低下頭吱吱嗚嗚了會,最後揚起臉,哀求般開口說道:「拜託你,救救大家!」
芭芭拉望著瑪莉亞如此真切的眼神,卻又想起布蘭諾與瑪莉亞間不明細節的協議,她咬著牙沒有答話,扭頭抬腳就跑,將他人的呼喚,以及自己的情緒全部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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