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無光1999（十一）

「唔？這首歌？」在計程車內發呆的雷杜哈德終於發現他們就停在彌彥對面。

熟悉的旋律引來路人駐足，妮嘉蘿塞也混在聽眾裡。

一定是妹妹點的歌，虧她能想到。

「雷杜哈德，等什麼？下車過去聽阿。」利納瑞安催促道。

「我下去能做什麼？要聽在這裡聽就好了阿。」

「嘖！」利納瑞安把車資結了，下車打開後座車門，「下來吧，聽不出來這歌是為你唱的嗎？」

雷杜哈德無奈抓好裙擺，被父親攙扶著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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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奏期間，彌彥聞到那股〝紫色〞氣味，警官今天回來了？

可是沒有槍械子彈的火藥味，反而有種人造纖維…雪紡紗的氣息，還伴隨衣物被風吹動、拍打肌膚的聲音，他可能穿著長裙。

是在做夢嗎？英姿颯爽的警官，卸下制服和裝備，穿著雪紡長裙來這裡聽他唱歌，而且正好是這首……。

彌彥覺得機會來了，他拿著麥克風桿、轉向心上人接著音樂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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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意圖明顯得無法忽視。

他們隔著馬路四目相對，到這時候，雷杜哈德也不覺羞澀，不像以前害羞就想躲起來。

妮嘉蘿塞牽著他過馬路，一路把他送到最前排。

整個移動過程，彌彥都能準確捕捉雷杜哈德的位置，就像他真能看見。

當他們擠到最前排，雷杜哈德只離對方一步之遙，彌彥依然〝看著〞他，一面唱著電影主題曲。

「雷杜哈德。」利納瑞安喚醒長女，把電子薩克斯風塞到他手上。

利納瑞安還喘著氣，他送雷杜哈德下車以後就馬不停蹄瞬移回家去拿樂器。

樂器主人來不及說什麼就被推向街頭藝人身邊。

雷杜哈德確實會演奏這首曲子，但他沒想過這麼快，今天就要同台演出！

趕鴨子上架，彌彥還在繼續唱，而他則在觀眾面前緊張地找節拍跟上。

或許是發現注視之人竟與自己共演，最後一段副歌竟抱起麥克風架飆上高音，賣力演出。

在他無光的世界裡，在假想中的1999年。

自己正與相依為命的兄長、喜歡的雷杜哈德警官，三人在台上表演。

一定要拿出全力……！

「〝噼啪〞」甜甜圈店玻璃櫥窗被震出裂縫。

員工趕緊收起玻璃冷飲杯。

老闆看著櫥窗上的裂痕蜘蛛網越來越大，沒料到自家店門會以這種方式損壞。

在街角表演的兩人，他們感覺到彼此之間有種無法明說的情感聯繫到一塊。

妮嘉蘿塞喜極而泣，擦掉眼角的淚，真心為姊姊高興。

「先別哭，重點是唱完以後他們會怎麼接下去。」利納瑞安對她說。

隨著伴唱音樂結束，十字路口巡警接獲隔壁咖啡店的投訴，到場驅離聚集的聽眾。

「0066雷杜哈德？是你嗎？」巡警同僚認出他。

「阿，是的。是接到什麼投訴嗎？」

「噪音。而且已經接到相同投訴3次了，等等要盤問那位街頭藝人……」

雷杜哈德把同僚拉到一邊，確保彌彥不會聽到︰「不會要吊銷執照吧？」

「不會，但3次了就得讓他們換地方。」

「不能開罰單就好嗎？」

「你是在幫他求情嗎？0066？」

「拜託了，0057。」他把手按在巡警拿著登記簿的手上，「一次就好。」

「你最近很奇怪阿，以往開罰、逮人最勤的你，頻繁請假就算了，還會幫違規者講話？…好吧，算他運氣好有你在這。」巡警收起簿子，「討生活誰都不容易，我開張最低的罰單交待過去就好。」

「呼，謝謝，我可以請你一個月的下午茶。」

「請客就不用了，那是賄賂。」

雷杜哈德看著巡警走向彌彥，發現後者始終目不轉睛面朝向他，似乎在等他回去。

彌彥等來的不是心上人噓寒問暖，而是巡警的開罰與警告，再一次噪音投訴就得讓他搬家。

歌手接過罰單，依然看著離他20公尺遠的霞光，呆若木雞。

雷杜哈德抱著電子薩克斯風慢慢後退，「今天就先……」

「你要逃嗎？」父親和妹妹在他身後攔住。

「你要把他晾在那裡嗎？」妮嘉蘿塞問道。

利納瑞安拿走薩克斯風，「我幫你把樂器帶回家，他在等你，快去吧。」

「欸，這…我也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阿。」

雷杜哈德還躊躇不前，彌彥收好罰單朝他逕直走去。

女人被對方精準的聽音辨位嚇傻，他是真的看不見？還是驚人記憶力標記了特定人物的氣味和聲音？

彌彥鼓足勇氣，深吸一口道︰「雷杜哈德警官，原來您也會演奏嗎？」

「嗯？演奏？喔對，我最近剛學，吹得不是很好。」

明明只是客套地自謙，彌彥卻揚起微笑，抓住雷杜哈德的肩膀，語帶激動︰「您演奏得非常好阿。」

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雷杜哈德猝不及防僵在原地不敢動，心跳加速連帶耳朵臉頰、身體迅速發紅。

「嗯？」彌彥摸到對方體溫急遽升高，慌忙鬆手！「對不起！我沒有惡意要騷擾您…情緒激動時總是管不住手，不，我…我……」

男人也難掩羞澀、語無倫次，他確實沒有惡意，是基於佩服與傾慕想表達肯定才出手抓住的。

視障者不能用眼神傳情，彌彥尤其依賴觸覺。

雷杜哈德下意識整理衣擺，雙手不停抹平洋裝褶皺、無處安放。

「沒關係，我不介意。相比平日出警遇到的碰撞，這可溫柔多了。」他也不想彌彥著急忙慌地解釋，但話鋒一轉又道︰「話說…我從馬路對面走來時就發現…你在偷看我，你是怎麼準確知道我在哪個位置的？你是真的看不到吧？…彌彥？」

雷杜哈德居然主動叫了對方名字。

彌彥腦袋一片混亂，感覺整個頭都在發熱，驚訝於暗戀之人初次叫喚，又要組織文字回答問題，而且不能讓對方產生誤解。

『我都是記著您的氣味和聲音大約知道位置的。』

『不行，哪個正常人會記住味道？聽起來像一有機會就使勁聞一樣，太噁心了。』

『警官居然直呼我名字，還不是叫我〝長月先生〞？！』

『但我確實不是正常人，沒有視力的我的確是靠嗅覺、聽覺和記憶力維生的。大方承認沒什麼不對。』

『話說他剛才體溫怎麼生這麼快？莫非是臉紅？』

『如果他問起從什麼時候記住氣味的？我要回答是在地下道擁抱那一次嗎？對方抱了我，我卻偷偷記住味道什麼的，怎麼聽都很不妙阿。』

『聽聲音沒有感冒發炎的症狀，難道真是臉紅？』

『不對不對，我不該胡亂臆測對方的想法。』

『警官叫我名字怎麼有點撒嬌的感覺？』

『撒嬌？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麼優秀的員警怎麼可能對我這種二等公民撒嬌？膽大包天阿我怎能那樣想！』

『但我確實能從言語之間判斷情緒，我多年的直覺不會有錯阿。』

……

雷杜哈德沒料到隨口問的問題能把彌彥難住。

男人表面冷靜，頭頂已經冒出思維高速運轉的白煙。

『為什麼我就沒能遺傳到老東西的讀心術？好想知道他在糾結什麼。』

『他會不會覺得我這個警察太常來見他是想找麻煩？』

『呃阿阿他剛剛誇我了！誇我演奏得好！』

『他剛說什麼來著？〝情緒激動時總是管不住手〞？天吶你也有這一面嗎？』

『好…好喜歡…頭頂冒煙、不知道怎麼回答問題的樣子也可愛！』

他決定逗他一下︰「你剛才也沒看著其他人，就只看我，不會是偷偷記住我的味道了吧？彌彥？」

「阿。」男人覺得腦中有東西燒斷了，「我…您…您在地下道擁抱了我，說要保護我…因為離得很近，所以嗅到髮梢的氣味…還有聲音，雖然我是街頭藝人，但幾乎沒人會主動抱我，除了孿生哥哥，您是第一個…印象特別深刻。」

「是……」

「如果您討厭這樣請直說無彷。」彌彥打斷他的話又說，「我絕對不是抱著騷擾的心態去關注您的。」

雷杜哈德愣住半餉，被對方的認真執著觸動最柔軟的心底，產生〝對方雖然視障卻比任何男人都可靠〞這一想法。

「彌彥。」

「是。」

「稱呼我別用〝您〞，也不用叫我警官。直呼我雷杜哈德就行了，你也是這座城市的居民，我倆是對等關係。」

「那樣稱呼是顧及禮儀，我還是習慣對別人禮貌點，沒關係的。」

雷杜哈德走近他，身體幾乎要貼在一起。

穿著高跟涼鞋，女方甚至比男方高出兩公分。

彌彥感覺對方離他很近，還能微微聽見心跳聲。他不敢輕易亂動，也不知道對方要說什麼，有些尷尬地保持站姿更不敢抬頭對到臉。

「接下來我要盤問你，長月先生。」前額方位傳來的聲音變得凌厲，這是員警工作的語氣。

「是，我會盡力配合調查。」彌彥與哥哥也曾被警方盤問，這種場面他不陌生。

「長月先生，您是一年四季、不分節日天氣，每天都來這裡駐唱嗎？」

「是的，我沒有休假。」

「從沒生病或感冒請病假嗎？」

「我有鍛鍊身體，幾乎沒有生過病。」

「現在網路直播打賞很方便，你為什麼堅持戶外表演？」

「現場表演帶給觀眾的體驗不同，雖然偶有意外插曲，但我更喜歡與觀眾見面互動。」

「你靠打賞的錢能吃飽嗎？」

「絕對沒問題。」

「你有請領政府的殘障補助嗎？」

「全都沒有，我一直把自己當成普通人去生活和選擇，雖然視障但自理生活依然力所能及，政府資源應該讓給比我更需要的人。」

「在這十字路口駐唱有遇到什麼困難或討厭的人嗎？」

「…頻繁檢舉我的咖啡店算嗎？」

「算，但它也開業不了多久了。下一題，你會想念遠在日本的故鄉嗎？」

「我和哥哥對日本都沒什麼思鄉之情，已經在歐洲住習慣了。」

「你的感官這麼敏銳，你能知道我今天穿什麼便衣嗎？」

「從皮膚磨蹭、隨風飄逸拍打的聲音高低時長，這是一件雪紡紗長洋裝…雙肩還附帶披肩，一邊一條不相連。」

「你這截長補短的本事還不錯嘛。最後兩題，老實回答。」

「是。」

「你對0066雷杜哈德員警的評價是？」

「…相當優秀，高不可攀，是像守護神那般的存在。」

「…最後，不要管現實職業階級之分，情感方面，你喜歡0066雷杜哈德員警嗎？」

「？」彌彥終於抬頭和他對上臉。

「沒聽清楚嗎？我再問一次，撇開現實工作之分，單論情感，你長月彌彥，喜歡雷杜哈德員警嗎？」

他當然有聽到提問內容，不敢置信，又低垂著頭失望道︰「我不能，我沒資格…也不敢。但能得到當事人允許的話…那請問雷杜哈德警官……。」

盲眼男人抬頭擠出苦澀的笑，似是卑微乞求接道︰「喜歡我嗎？」

「世上可沒有盤問對象反問員警的，哼。」雷杜哈德撩撥長髮曖昧笑著，外人眼裡風情萬種，可惜對方看不到。

竟然是單戀對象開口詢問有沒有資格傾慕自己，這等同是彌彥先告白。

知道對方也喜歡自己卻如此小心翼翼，雷杜哈德心升暖意，放鬆地看著彌彥回道︰「我超喜歡你喔。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喜歡我。」

「欸？」彌彥退開幾步，雙手掩著嘴，「真的嗎？真的可以嗎？」

「噓，小聲點，這麼大聲小心又被檢舉。」

「那…那您在地下道是不是說了〝那三個字〞？」

「改掉過度禮貌的壞習慣，就現在來說，我當時說了什麼被抗議噪音蓋過很重要嗎？」

「您...你不會騙我吧？這麼重要的事還真的同意我？可是不會困擾嗎？對象是盲人，其他同事和家裡的人不會閒言閒語？你可是整治了街區治安的英雄，讓我和你站在一起，別人會嘲笑你吧？...真不嫌棄我是亞洲人...不覺得我很噁心嗎？」

「我可是警察，不是詐騙集團也不會騙你。作為街區英雄還讓輿論左右擇偶條件？罵我的壞人可多了，其他人說什麼我很本不在乎。嗯，其實人類都挺噁心的，不論性別年齡人種讓人又愛又恨，唯獨你是特別的，再說你雖然看不到卻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打理形象，最困難的部分你都自己克服了，我怎麼會困擾？喔，你還會在地鐵車廂裡伸張正義呢，記得不？」

「車廂？所以是那一次，初次見面就喜歡了嗎？」

「具體什麼時候有意思的？我也不清楚。」

得不到答案的彌彥有點心急，兩隻手颤颤巍巍伸向雷杜哈德右手，在無光世界裡輕輕握住對方的手，急於尋求肢體接觸又小心謹慎。

謹小慎微的模樣惹人憐愛，雷杜哈德忍住笑意，等他說話。

「為什麼是我呢？我有什麼特質吸引你了？」

「這答案等我們之後相處再慢慢說給你聽。」他用左手摟彌彥進懷。

而彌彥知道自己得到當事人允許，放心地張手擁抱。

盲人特別仰賴觸覺，方才的對話都不及這個溫暖相擁。

臉頰枕在肩上，髮梢和身體的氣味、鼻息、心跳脈搏、胸膛起伏，得以感受、記住心上人的全部。

就像漂泊多年的老帆船終於靠岸休息，孤獨的心被人捧在手心呵護，為了獨自維持生存的焦慮感也隨之消失。

「阿，〝以後〞，我們兩人的〝以後〞。」彌彥在耳邊不敢置信地感嘆著。

「對，屬於我們的未來。不過你還要繼續工作吧？我不能耽誤你太久。」女人主動鬆手退開。

男人感到意猶未盡，但他說得對。

「在分開以前，來交換電話吧。」女人拿出備用手機道。他的常用機和警察制服八成已經被醫院裡的獵人沒收回去交差了。

「好，等等我。」彌彥的手機通訊錄裡還留著幾個獵魔組織相關的電話。

初戀情侶抱著對彼此的愛意交換了電話號碼，雷杜哈德直接走向地鐵站搭車返家。

他的家人早就料到他會走進地下道，就在月台靠牆等著。

「怎麼樣阿？這次有把話說清楚嗎？」利納瑞安笑著問道。

「你們接下來要怎麼發展？幾天約一次會？」妮嘉蘿塞也好奇道。

「我們先留了電話，可以先聊天了解一下彼此，不用著急。」難掩春光滿面，止不住偷笑。

到站下車還被搭訕要聯繫方式。

雷杜哈德直接拒絕道︰「我有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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