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無光1999（十四）

此時在彌彥的夢裡，他拿著月見鋼刃方才結束戰鬥，惡魔屍體消散，只留他滿身鮮血。

這次合作調查的員警隨後前來，在夢中憑空出現。

居然是雷杜哈德。

彌彥自知渾身血污，儀容不佳，收起武器就自主退開，把空間騰給警察。

不知道女友會怎麼想？要怎麼和他解釋退魔士的工作？他會接受嗎？

「彌彥。」女友的呼喚打斷他的焦慮。

「是。」現在是工作時間，不管有沒有私交都要認真配合。

「原來你…深藏不露嗎？怎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你跟這些怪物有關係？」

「我可以解釋……」

「不用了。真是的，我當警察出生入死，下班後想安安靜靜過日子就這麼難嗎？早知道你真有兩把刷子，在地下道就不該開槍救你，根本不用浪費子彈。」

「……」說什麼都不是，道歉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要是普通的盲人就好了。」

「唔？」女友甚至沒有嫌棄他的生理缺失，他覺得還能挽救。

可當他張嘴想說話，對方搶先一步︰「人類的犯罪已經夠我煩惱了，還要和惡魔扯上關係我實在吃不消。」

「惡魔的事我來解決就好。」

「是這樣？你承受得住嗎？相依為命的哥哥早就不在了，剩你一個。你真能擋下這些永無止盡的怪物？」

最愛的人說了最傷人的話。

他還在想該給出什麼承諾來挽回。

女友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你會帶給我更多危險，我們在一起沒有未來。趁一切還沒開始之前分手吧。」

「分…分手？」一時間不敢相信，楞神幾秒才搖搖晃晃跑向腳步聲、跑向來之不易，還未開始就要結束的戀情。

「等一下，等等！等等我阿！對不起！對不起！」

紫光漸熄，離他而去。

盲人一身血污跪到地上，嘴裡不停道歉。

本就一片黑暗，現在誰都不在了，母親、哥哥、心愛的人，四周越加昏暗冰冷，唯有哭聲迴盪。

他抱著自己哭著，「不要走…不要走…我愛你…我愛你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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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中，雷杜哈德抓著彌彥雙手，右手放在胸前、左手放在臀上。以撫摸達到逞慾的目的。

「車上能脫褲子就好了，摸摸我的大腿。你太有禮貌了，不可能在清醒時這樣摸我吧？」

他低頭親吻男友，竟發現淚水流過臉頰。

「哇！」嚇得他把手放回原位，「哭了？我…你…睡著也能感覺到嗎？我把你弄哭了？」

沒有哭聲沒有吵鬧，淚水不止。

「阿…可憐的孩子。」雷杜哈德心生憐憫，再次俯身貼近，把他抱在懷裡，讓耳朵貼著心臟，「好乖好乖，連哭都不敢讓別人知道。對不起嘛，我再也不會在半夜視訊打擾你休息，也不會再偷襲了。」

懷中人從惡夢悠悠甦醒，屬於愛人的溫暖、氣味、心跳聲、髮絲在頸間刮搔，都向他證明剛才的分手只是夢。

「雷杜哈德？是你摟著我嗎？」

「醒啦，當然是我抱著你，你在地鐵月台上昏過去，站務員想幫你聯絡家屬、叫救護車，結果你那聯繫卡上的電話都停號了。正好我就是南街區巡警，站務員讓我去掃描你的證件查明身份，出動救護車很貴的，原本我要開警車帶你去醫院，但我知道你只需要睡一覺…所以你現在躺在我懷裡。」

「欸？」

「對了，你考慮過昏倒在沒有監視器的地方會有什麼下場嗎？」

「沒有，我平常都很小心。」說著他又往女友懷抱鑽得更深。

「再怎麼小心都有意外，你就一人獨活還看不見，又要像普通人一樣做選擇，每天都是地獄難度開局，看起來很冷靜其實緊繃到不行。你很沒安全感吧？」

彌彥不說話，反而伸手抱住對方尋求安慰。

「哈哈，好像小嬰兒睡醒就撒嬌。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他輕撫彌彥頭頂、臉頰、後頸，「我是警察，合法持槍又是分局考績最好的員警，打從我們確立關係，你就可以在十字路口橫著走了。」

彌彥抬頭面向他，「又不是螃蟹，才沒要橫著走。」

「開玩笑嘛。」

「話說這個觸感，你怎麼把防彈衣脫了？」

「喔我不能讓你貼著冰冷的防彈衣和對講機，反正等一下就穿回去啦。」

聞著廉價的香皂味、臉頰陷進柔軟溫熱的……「這是？」意識到那是女方胸脯，彌彥連忙把人推開，漲紅了臉退到車內邊緣，「對…對…對不起，我沒發現那是…那是你的……。」

雷杜哈德看著男友語無倫次、亂作一團，甚至沒發現眼帶被揭掉了。

『2030年還能遇到這麼純情的人類？真的假的阿？』

『好可愛，好想欺負他。』

『在交往了有必要這麼小心嗎？抱抱、親親什麼的不都很正常？』

『要是現在抓著他手、放到我胸部上，他會不會奪門而出？』

『嘿嘿，奪門而出幾分鐘又灰溜溜地跑回來跟我道歉？像乖寶寶坐回副駕？』

『天吶，明明只是我的想像，但他好像真的會這樣做？』

『太可愛了，我要受不了了。』

『但是不行，以他的音域實力來說，要是在車裡尖叫會把車窗震破的。』

最後他沒能實施腦中的計畫，拿起他的便當打斷道︰「這是你自己做的便當嗎？」

「我…阿，便當？」

「嗯，你的便當，還好昏過去時沒灑出來，你不會忘了自己有帶便當吧？」

「沒…沒忘記。」成功轉移話題，好像冷靜下來了。

「午飯時間到囉，吶，我們一起分享彼此的午飯怎麼樣？」

「你也帶便當嗎？」

「偶爾會帶，今天正好。」雷杜哈德穿回防彈背心、把對講機掛好，「便當在後車廂，我下去拿來。」

隨即下車到後車廂，拎起便當盒，「？！」正要折返車座，看著手中的便當盒似乎驚覺到什麼。

雷杜哈德抓緊便當，退回後車廂、打開便當盒。

今天的午飯是法式餐廳後巷廚餘桶裡打撈的剩菜！而且已經餿了！

但是在常人眼裡不可食用、酸臭難忍的剩飯卻是惡魔雷杜哈德的最愛。

他盯著那些枯萎菜葉、發霉果皮、黯淡的肉、黏稠湯水，吞了口水。

深呼吸，「看起來好好吃。」可是一想到他不可能和男友分享這種菜色，可能會遭到嫌棄、破壞形象。

雷杜哈德蓋上便當，連飯帶盒甩進垃圾桶！「〝哐噹！〞」

與此同時彌彥在副駕等著女友。

「正好有機會知道他愛吃什麼，好期待喔。」

雷杜哈德從車外搖下駕駛座車窗，「不好意思呢，記錯的人是我，我今天忘記帶便當了。」

「喔？」

「我去附近超商買吧，你想喝什麼？喔對，街頭藝人官方網站的介紹說你們兄弟喜歡喝綠茶，我順便買無糖綠茶給你喔。中午了有點熱，我開冷氣給你吹，等我回來不要亂跑呦！」

彌彥連飲料錢都來不及給，對方就離開了。

「街頭藝人網站？他去看過我們的介紹？在告白之前…就偷偷觀察…嗎？」羞澀又從心底升起，他不敢置信地摀住嘴，難以想像女友到底放了多少注意力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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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杜哈德步行到附近超市，本想買最常吃的果醬麵包，卻發現架上只剩法棍。

「法棍，和男友第一次吃飯卻帶了法棍。」小超市賣的食品不多，雖然有找到無糖綠茶，卻沒有更適合當午餐的食物。

「帶罐頭也很奇怪，嗯，不能讓他等太久，他可能餓了但肯定不會自己先吃。」想著要不要跑遠一點去另一間超市，又考慮到彌彥一定在等他回去開飯。

「算了，法棍就法棍吧，又不是不能吃。」他抓著一條法棍麵包和無糖綠茶去結帳。

彌彥在警車裡乖乖等著，不知是不是羞澀的關係，即使吹著冷氣依然很熱。

臉上的緋紅沒有消退，反而在思索對象細心之處，變得越來越紅。

「好熱喔。」悶熱難耐，他打開襯衫領口第一顆扣子透氣，低頭打開便當盒，「這飯糰捏得很醜，餡料是魚罐頭，雖然平常都是這樣吃的，忽然覺得好寒酸阿。他看到這麼寒磣的午飯會不會覺得我很小氣？然後想到跟這麼小氣的男人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不，我不能把他想得那麼壞。」

分手的惡夢著實給他不小打擊，更加小心翼翼。

駕駛座車門敞開，「久等了，小超市沒什麼食物能選，不過幸好有無糖綠茶。我買了一根法棍。」

把無糖綠茶遞出去以前先幫他擰開蓋子。

遞飲料時發現他的領子打開了，眼睛移不開領口底下的肌膚。

『不是已經開冷氣了？應該不會熱了吧。』

『如果他不是因為熱才解開扣子，那是為什麼？』

『難不成已經開始色誘我了？阿？！』

『這襯衫下的肉體一定很棒。趁下次抱抱多摸兩下？』

「我的便當是自己捏的飯糰，有四個，你要吃幾個呢？」彌彥的問話將他拉回現實。

「四個嗎？我吃一個就好，我先把法棍掰成小塊。」雷杜哈德抓著法棍兩端使勁，「嗯...嗚...這麵包怎麼這麼硬？」

聽使力的聲音不像是在假裝，女友是真的掰不動那根麵包。

彌彥在心裡覺得好笑，哪有人午飯只帶整根法棍？比他的醜飯糰還奇怪。

一方面那掰不斷麵包使勁的聲音和情境真可愛。

「還是我來吧。」彌彥蓋上便當盒，向對方伸手。

「你更不可能，我都掰不動了。」嘴上說不可能，還是把麵包交出去。

「我也鍛鍊過身體，讓我試試。」終於有機會在女友面前大顯身手。

在15年前，他和明彥潛入惡魔窩點被發現，關進牢房。

兄弟倆一人抓著一根鐵欄杆，掰一道足以跨足逃離的裂縫。

以及某次他們被陷阱拆散，彌彥連刀都丟了，赤手空拳在類似銀行金庫的狹小空間與惡魔纏鬥。

他的手勁能把金庫門框掐上指痕，削鐵如泥。

逮到惡魔的雙腳，不顧求饒，將牠活生生撕成兩半。

......

習武之人的力氣不容小覷。

「〝啪！〞」法棍被他成功掰斷。

「哇！」雷杜哈德驚呼！

「就說給我機會了嘛。」他接著把麵包撕成小塊。

「力氣好大！」這時雷杜哈德想起千年前出手相救一名女巫，對方幫他算命，預言他的真愛會為他撕碎麵包。

雷杜哈德本就不信預言，而且父母或妹妹在飯桌上也會幫他掰麵包，這是很普通的行為，便沒將算命結果放在心上。

然而預言可沒說那會是條他自己折不斷的法棍。

在遙遠的2030年，他喜歡的人坐在身旁，在便當裹巾上掰著法棍，「吶，我聞這味道不太對勁，你是不是拿到架上的風乾裝飾品了？」

「裝飾品？哪有人裝飾品用真的麵包來做啊？不會吧？」

「好像只有法棍會風乾做成擺飾。」

「所以這麵包不能吃了嗎？」

「嗯，還是別吃吧，雖然都掰好了。」彌彥把裝有麵包片的裹巾打結綁好、移到一邊，又打開便當盒，「現在你可以吃兩個飯糰了，口味都一樣。」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囉。」雷杜哈德要從四個裡面挑兩個，「什麼嘛，我還想挑兩個小的，把大的留給你。結果這些飯糰捏得好工整，四個看起來一樣大。」

「嘿嘿，可能是我拿捏重量比較精準吧。」

「看上去分毫不差，你有這才能去速食店打工，給客人裝薯條是多一根少一根都不可能，還會用半根薯條或薯條屑來控制重量…搞不好有機會晉升店長。」

「連鎖速食店不招募視障員工，我哥有去問過。」

「你們真有考慮從街頭藝人轉行？」

「沒有呢，速食店只是兼職，本業還是表演。」

雷杜哈德隨便挑兩個飯糰，彌彥就吃挑剩的兩個，一邊吃一邊觀察女友的反應。

「怎麼樣？合胃口嗎？」

「我不挑食，這個餡料好像是魚罐頭。」

「對。」很想藉機問他喜歡吃什麼，但好像找不到機會。

「之前我還在十字路口巡邏時，看過你午休坐在石墩或椅子上吃飯糰，你午飯都吃這個嗎？」

「我對食物的慾望只要吃飽就好，飯糰也方便準備…對獨居盲人來說。」

「你一個人住了十年，會寂寞嗎？」

「說不寂寞一定是騙人的，嗯，想到哥還在世時，我們吃飯還會夾到同一顆餃子，筷子經常打架。」

「然後呢？你們會怎麼解決？」

「我們試過分成一人一碟，但那樣就沒有一起吃飯的感覺，最後作罷。剛才你提到十字路口，我想起一件事要問你。」

「你問。」

「你為什麼要調轄區？在地鐵開槍救我之後，你就不再經過十字路口，是你主動申請調換巡邏區？還是那麼剛好，那天之後收到上級通知才調走？」

「你非常在乎這件事嗎？」

「我一度下定決心要和你告白，在表演的轉角從清晨等到晚上，直到被雨淋濕才回家。我以為你消失了，見不到人又很不甘心，就拿著密錄器到處找人幫我還原你的聲音，你抱著我時，最後說了什麼，即使我默認那三個音節是〝我愛你〞，我還是需要證據來證明那不是一廂情願。」

彌彥又接道，「所以你為什麼要消失？若是我的言行舉止哪裡不妥都可以和我說，但你直接消失，我永遠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

這才知道他們早已雙向奔赴，他也為了能與彌彥有共同話題，特別去學電子薩克斯風。

當他自認沒準備好，調離轄區刻意迴避，彌彥卻找不到他，還不停自我檢討。

雷杜哈德知道他有必要解釋清楚，正要開口，對方竟朝他伸手、拉住右臂。

因為看不見，只能仰賴觸覺來表達深情，盲人欲言又止，臉上的緋紅擴散耳邊乃至脖頸：「以後可以別再消失了嗎？」

「？！」

「不...不要離開我。」他想到方才的分手惡夢，「別走。」

雷杜哈德幾乎忘了呼吸，動都不敢動，兩人就這個姿勢維持了不知多久，雷杜哈德喘口大氣：「呼。」

彌彥這次沒有像以往害羞、驚愕、遠離再道歉，依然抓著女友手臂。

「聽我解釋，當時我是自己調離轄區沒錯，但那不是你的問題，唔，我認為我們沒有共同話題，你是歌手而我是警察，我必須朝你擅長的領域做點努力，準備好了才能去見你，不然見面很尷尬，我薩克斯風真的是剛學，我設想我們會以〝音樂同好共同表演〞為開場白正式地認識彼此、走進對方的人生，或許這樣對你比較沒有壓力。總之迴避不是你做錯什麼，是我還沒準備好迎接你。」

「你為了接近我，特地去學樂器？」

「對阿，雖然只能在馬路對面偷看你，但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我也是，儘管言語和想像不能具現〝紫色〞意象，你的聲音總是和周圍噪音混在一起，想在複雜場景辨識你的存在有點困難。而我為了更加靠近你的專業領域還想準備法考，變得優秀，好配得上你。」

「哇，法考難度可不是開玩笑的，這樣我們為彼此的努力根本不對等。」

「不會，你已經先考上警校證明自己了，視障者參與不了軍警，只能報考法官。」

「那你現在得到了我，還要繼續備考嗎？放棄也沒關係喔，我不介意。」

「下定決心要做就會去做，不能因為運氣好，在意的人剛好也喜歡自己就擺爛不努力。」

利納瑞安似乎說過一樣的話，留住對象的不是容貌氣質那種外物，老爸娶了娜米拉，直到孩子大了、各自離家也學無止境，成為絕不讓妻子感到無趣的人。長久的婚姻絕非一蹴而就。

「這是上哪學來的觀念？誰教你的？」

「是我從一些社會事件上檢討來的。」

「情殺和家暴嗎？」

「對，我不懂為什麼對象比自己優秀是一件丟臉的事，想方設法打擊伴侶，不論精神還是肉體，摧毀承諾相許的愛人，把她拉下來踩在腳下，享受這種征服感，而不是自己努力變得和伴侶一樣強。另外，找不到對象就批評女人拜金之類的，但穩定的關係本來就需要物質，要是在一起過得比單身還糟，就別浪費生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