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第502年（其二）~

💀

事後娜米拉先睡著了。

利納瑞安趁這時候幫她脫掉肩飾和珍珠丁字褲，最後小心拆掉乳釘。

拆下後給她揉揉乳頭，「難忘的一夜。」

身上的痂皮開始再生，變成深紫上衣。再給一點時間就會長出優雅的袖子和裙擺，恢復成平時模樣。

下腹有受精卵在體內翻滾、凸起，那樣子跟人類孕婦的胎動很像。

安頓好娜米拉。利納瑞安穿上輕裝、離開臥室一路走到戶外。

抬頭看月亮一眼，繼續走到廢村北邊，那裡有唯一的地下室，所有研究和實驗都被他搬來了。

但是這兩年間，裡面多出一面置物牆，透明置物空間一格一格獨立，像某種展示架。

離置物牆越近，心情越沈重。

每格都放著一個玻璃罐，罐身貼有序號和名字。

「孩子們。」他點亮置物牆的秘法照明，打了聲招呼、拉來一張椅子坐在牆前。

他仰望高處罐子，那是較早以前的小孩。

一路看到最下排，還有幾個空位。

「嗯…果然還是沒辦法。」話畢，淚水不爭氣的流下，坐在這面牆前總是悲從中來，再多惋惜都只能哭來宣洩。

他不可能跟娜米拉說實話，〝即使夭折一百次，還是無法平淡接受事實〞。

利納瑞安堅持給所有夭折孩子取名。

不同花紋、顏色蛋殼，細碎骨頭、心臟、肺葉、腸子、血管、大腦、殘肢和眼球，還有少量蛇麟。

他們愛的結晶，過了兩年只有一堆爛肉破骨。

或許是精通死靈術更理解生命之重，要達到娜米拉的麻木心態難如登天。

「我真的做不到…嗚…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剩下的時間裡不斷失敗，十年就有四百多個蛋，要是所有蛋都失敗…四百多…我…呼、呼、呼、呼。」他被自己的假設嚇得過度換氣。

任何人都有弱點、每個人都會絕望，利納瑞安也是。

他恐懼兩件事，一是娜米拉壽命上限、二是娜米拉死前都沒留下孩子的話，這段戀情不就剩他自己了嗎？

「不管是〝把孩子夭折視為理所當然〞還是〝另娶人類女性組建新家〞，兩件事我都做不到…嗚…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妳一樣愛我的人…結果妳還不懂…擅自替我做主，〝希望利納瑞安多交些朋友〞是什麼？那不可能！…嗚，不可能。」

他趴在椅背上啜泣著閉目養神。

「能和妳在一起的時間都浪費掉了，妳能活的日子不足百年，雖然看上去很年輕，但什麼時候猝死都不知道。這不公平。」他稍微平復情緒，深呼吸。

「是誰有問題？妳我都養育過健全後代，為什麼我倆搭配行不通？還是失敗次數不夠？！」

進入冥想，挖掘記憶裡任何有用訊息，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沒說出口但是讀心捕捉到的內容、甚至每次交媾前中後的耳邊情話。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迴避他恐懼的命運。

只要給他一點線索就絕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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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地獄流浪，靠吃自己的蛋和蛇肉勉強度日。因為一直沒有得到額外的營養，身體越來越虛弱，最後面朝火山、背靠滾燙的巨岩坐在地上，聞著翅膀烤熟的味道卻怎麼也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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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所有聊天會話裡，這段話最特別。

「娜米拉是從地獄流浪到這裡的，她在地獄遭遇過什麼？」她在地上的一切，利納瑞安瞭若指掌，地獄的事卻一概不知。

她幾乎不提地獄經歷。利納瑞安不想去臆測，她到底是迴避痛苦記憶還是根本沒有這部份的記憶？

他沒有頭緒，但是看向滿牆〝愛的結晶〞，他在某件事上下定決心，「我必須去地獄一趟。」

但地獄的雙向入口，在戰爭結束後被封上。時運不濟。

他起身走到書桌前，桌上有兩封拆開的信。

「我早說了沒用的，世界不過和平兩年，僅僅兩年就冒出新戰苗頭。」

那兩封信是請柬，分別來自沿海都市迪瓦爾與內陸帝國德朗，他們對死靈法師的能力頗有耳聞。

都無視他和惡魔結婚的爭議，向他發出工作邀請。

邀請他幫忙侵略彼此，還有路途上所有小國、部落也不放過。

請柬裡肯定了他製造亡者友軍的效率及法術實用性。

承諾加入後會給他和娜米拉任何東西，金錢、住所、食物、權力......。

「我都收到這東西了，以前的隊友一定也有吧。」無奈嘆氣，他在書桌前坐下，揉揉太陽穴，「現在機會到處都是，每個人都想當上位者把彼此踩在腳下，明明都剛從惡魔手中倖存下來……救你們還有意義嗎？〝為了更好的明天〞？被我們所救的人，他們的〝更好〞是什麼？三餐溫飽？家庭和睦？還是把傷害他人的權力，輪到自己手上？」

儘管對利納瑞安來說死人比活人有用，但他不曾希望世上的人死光。

也不會為了這兩封請柬承諾去支持誰。

「多麼浪費生命？」他知道就算誰也不支持，兩國都會開戰，其他小國除了被併吞，就是為了自保而走上極端，自己人打自己人不管哪國贏了都不代表世界和平。

書桌周圍也擺了幾個死胎容器，利納瑞安隨手拿起一個，裡面是一塊完整脊椎骨，瓶身標籤寫著〝44號　蓓卡〞，「雖然外面的世界不存在互相理解，但我也一樣，我也要為你們的媽媽和未來弟妹，去做放棄體諒彼此的〝非常過份的事〞。」

他從抽屜裡拿出寶藍石頭，大惡魔塞魯諾的印記。

「你是對的，甚至預判了我接下來要做什麼。」他划破手掌，把血澆在印記上。

這塊印記也是一封請柬，死靈法師在三方邀請之間選擇惡魔。

用血接受邀請，一時間什麼事都沒發生。

利納瑞安等著，順便包紮手掌傷口。

『你來啦。』

「！」在某次眨眼後，身邊場景被更換。

他被傳送到了邀請人面前，惡魔身上的傷沒有因為逃回地獄就痊癒，傷勢維持上次見面的模樣，是個重傷殘缺的寶藍巨人坐在神殿寶座上。

地點和身上服裝也變回上次在坑底對峙時別無二致，一切就像時間倒轉。

利納瑞安拿著脊椎鞭，塞魯諾的頭顱滾到他腳邊，朝他邪笑。

「你故意把場景弄得這麼熟悉嗎？」他抱怨著撿起頭顱，把頭還回去。

塞魯諾把頭放到脖子上，脖頸肌膚自動黏合。

「這才能讓你想起我說的。〝你將有求於我、將反攻地上的機會親手奉上〞。」

「對，我現在是打算這麼做的。」

「當初不是嚷嚷著做夢嗎？怎麼改變心意了？」

惡魔故意問他。

「原因有兩個面向，一是短暫和平後，人類開始動歪腦筋，大家都想當支配者，地上正在醞釀比從前更漫長複雜的戰爭。與其看他們互相殘殺死於彼此之手，不如讓這些人團結起來對抗別的東西，對同伴少一點怨恨，死後靈魂也少一點互相折磨。二是我要地獄通行證，私人原因。」

「你在意的是長遠的死後，人類可不會理解你的想法阿，你回來找我就已經是人類叛徒了。」

「真好笑，連你也懂〝互相理解〞。」利納瑞安感到心寒，但自己也是拒絕理解他人的自私人類。

他看向手中鐮刀，握柄纏上娜米拉蛇群褪下的蛇皮，還有他們夭折的長子---被製成蛇皮標本的手尾蛇希姆雷德。

希姆小手防腐良好，栩栩如生抓著握柄底部圓球。

母子蛇皮纏住握柄，利納瑞安再握著這把鐮刀，就像妻兒陪在身邊，他並非孤身一人。

「我有比成為叛徒更需要擔心的事。」

「你能提供什麼？」塞魯諾開口道。

「沿海迪瓦爾和德朗帝國的總人口，大約二十萬人。我能幫你們在這兩座城市開新入口，人祭你們自己拿。」

「真的？二十萬人說給就給？」

「不必質疑我的能力，能開出條件一定辦得到。」

「你的良心不會痛嗎？」塞魯諾惡趣味說道。

「我的良心只屬於必須保護的人。」

座上的惡魔注意到他的小鐮刀，似乎理解了什麼，「你只是要地獄通行證，沒有要找什麼？」

「...我想調查娜米拉艾哈欣的過去，想驗證一些事。」

「就這樣？你太便宜我們了。」寶藍巨人離開王座，一落地就偽裝成人類少年，「地獄居民不歡迎外賓久留，就算給你通行證也無法完全避免襲擊，通行證只對識字的惡魔有用，你要調查某人的過去，對當地地理環境和文化又一無所知。」

金髮少年指指利納瑞安的鐮刀，「因為你手上那東西，還有你內心對人類的厭惡與特別的價值觀，我相信你會兌現承諾。在你回去之前把知道的線索給我，我們各自給對方準備〝禮物〞。」

「〝禮物〞。」他想起小時候送給母親和娜米拉的小東西，用〝禮物〞交換想要的互動。

再看看自己正在和惡魔交涉，用別人的生命和未來交換所需情報。

或許母親說得沒錯，〝凡事都要以物易物，不能無端索取〞。

「娜米拉艾哈欣，她是獨眼巨人的後代。」利納瑞安開始介紹目標。

「獨眼巨人？我沒聽錯嗎？他們只能充當苦力，能被利用的範圍很小，誰都能取代的工作加上本身就比別人弱，500多年前絕種到一隻不剩了。」

「是自然絕跡的嗎？」

「不是，獨眼巨人部落間本來就不和睦，另外這裡優勝劣汰的機制，強者也會去掠奪弱者。他們最後死於內憂外患，但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沒人覺得奇怪。」

「那地獄只有一座火山嗎？」

「不只，火山大大小小有幾百座，但最活躍的一座比其他都大許多。」

「我想找一塊面朝火山的巨岩。」

「只是找石頭嗎？符合條件的巨石有很多顆。」

利納瑞安不確定的說︰「她本人不願意講太多地獄的事，她對巨岩有記憶，也就是她明確到過那裡。」

「她長什麼樣子？你可以在心裡想一下，讓我讀你的心。」

利納瑞安想起和她初見的模樣。

「你確定這是獨眼巨人？她有四個眼睛欸。」

「四眼、六手、半羽翼、紫色皮膚，還有蛇群。獨眼巨人長這樣果然很不尋常嗎？」

「也不一定啦，地獄的生物多樣性比地上誇張。好吧，我就知道這事也沒那麼容易，不過還是很划算的。我會就你提供的線索幫你找那顆石頭。」

「所以協議達成了？」

「達成了喔。現在醒一醒吧，該回去工作了。」

塞魯諾靠過去，在利納瑞安臉前用力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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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象褪去，他不在惡魔座前，也沒穿著盔甲。

手上拿著沾血印記，像坐在書桌前睡了一覺，懷裡還抱著蓓卡的瓶子。

利納瑞安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絕不後悔。

他抬頭看著牆上的大陸地圖自言自語︰「說容易也不容易。靠海的迪瓦爾還能用海水遮蔽來拖延時間，等惡魔多到走上岸去，阻止也來不及了。麻煩的是帝國走狗伊希多拉，唯一和我旗鼓相當的對手，只要把他收拾掉就沒問題了。這會是我個人最接近死亡的一戰。」

他捧起蓓卡的瓶子︰「但我不會死的，我有你們，還有你們的媽媽，我們是一家人。」額頭貼著瓶子，盯著瓶中的脊椎骨。

利納瑞安打開瓶子、拿出孩子的脊椎骨。

桌上的、牆上的，共96個遺骸或內臟，按照出生順序整齊排在地上。

又拿來自己的盔甲、手套、靴子、小鐮刀，還有鑲嵌工具。

把所有遺骸加工到防具和武器上。

「完成了。」穿上新防具，重量增加了不少，「這樣我們就能一起戰鬥了。」

他知道臨戰以前給自己增加重量很不合理。

但他想帶著所有孩子，離開密封瓶、離開展示牆、走出地下室，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順便見識他最緊張的戰鬥。

利納瑞安帶上儀式用具，趕往兩座城市，一刻不敢怠慢。

他路過城牆下的投石機和大砲、經過備戰的士兵和玩著戰爭遊戲的小孩。

周圍人都憧憬著國家吞併更多土地，屆時生活有多優渥…。

沒收戰敗國的財產、住所和農地、奪走他們的孩子、把大人拉到奴隸市場賣掉。

高談闊論的人們，想要很多奴隸…要更多女人服侍自己…要懵懂幼童滿足私慾。

想跟兒童性交，年齡越小越好…想把人丟到猛獸欄裡看他們被咬死、吃光。

想鞭打奴隸和俘虜、讓他們沒日沒夜工作…。

想品嚐嬰兒的肉，烤的、煮的、蒸的、生吃的…想把一個成年女人，打斷全身骨頭，試試看能否塞進陶罐裡養起來，供觀賞、娛樂…或別的用途。

他們指的那口想拿來塞進女人的陶罐，和利納瑞安小時候用來裝橡果，準備跟娜米拉換一個親吻的陶罐幾乎一樣，容量也差不多。

兩座城市的人都沒想過自己會輸。

大家都很有自信，會是將對方踩在腳下、塞到罐子裡的贏家。

沒人站出來說傷害彼此是不對的。沒人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

屋裡的丈夫毆打妻子，最吵的市集也聽得到女人慘叫。

孤兒街邊乞討，無人理會，一些大人會給他們食物、然後誘拐到暗處。

因為不想贍養長輩，把老人從高樓窗戶推出去，全身摔碎、腦漿四濺。

為了維持城市形象，傷病殘被扔到下水道。而遠處皇宮外牆貼著黃金，金碧輝煌還有重兵把守，守衛對眼前的不公不義冷眼相待、無動於衷。

暴力和厭棄無所不在，不論是不是一家人，人們都在蹂躪彼此。

「……！」下水道垃圾裡混著一個死嬰。

利納瑞安把面部朝下的死嬰打撈上來。屍體早已僵硬、滿身瘀青和屍斑、眼珠還凸了出來。

「是個女孩。」

難以置信，能生下健康的孩子，為什麼不愛護她？

「有女兒的話，想給她梳辮子、娜米拉會為妳做可愛裙子每天換著穿。想學做點心還是死靈術，爸媽都會耐心教妳。只要妳健健康康到我們身邊，我會賭上性命保護妳。」

他抱著死嬰離開下水道，走到陽光下，屍體慘狀更明顯，凸出眼眶的雙眼都是混濁的、右手手掌不翼而飛。

「只要健康出生……！」他壓抑怒火，找個地方埋葬死嬰。

利納瑞安很想休息，但時間不允許。

「節點設置完成，過了今晚，你們將與拋棄的親人和妄想中的奴隸平等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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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年（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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