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無光1999（其二）

鄰近萬聖節，雜貨店櫥窗開始展示萬聖節服裝和道具。

妮嘉蘿塞坐在專車上，隔著車窗看到孩子們拉著家長進雜貨店。

她沒看到他們買了什麼服裝，她的眼睛又累又酸，這種症狀自她參選之後就纏著她，就像競選對手的抹黑。

儘管她認為自己不會輸，但她從未這麼疲勞過。

妮嘉蘿塞只是想把領導人該做的事做完，合理安排社會福利……讓大家幸福，然後他們會感恩她這個市長的明智決策、崇拜甚至依賴她。

她兩眼無神望著車頂，想起哥哥幾天前從警局下班時聊過︰「現代人類比以前自私，即使妳做得很好，他們也不會感謝妳。競選標語不都自稱人民公僕嗎？既然是僕人，把事做好是理所當然的，這是一份領薪水的工作，給妳的報酬可不包括五體投地，現在很可能碰到幾千年前，妳最不想遇見的狀況。西元2030年了，當選市長才發現人民不屑妳的努力，媒體甚至反過來造謠什麼的，怎麼？妳現在也要把不知感恩的人類殺掉嗎？」

雷杜哈德那時非常認真，但他不是認真在〝和妹妹討論〞，而是認真覺得妮嘉蘿塞會沿用過往作法，殺光對她不抱感恩的人。

兄長的擔憂沒錯，但比起這個，她更操心競選對手的骯髒手段如何應對。

專車司機在公寓樓下停車，妮嘉蘿塞自己下車，差點忘了拿公事包，裡面塞滿各種煩惱。

他們住在8樓，而4樓鄰居總在她最累的下班時間佔用電梯。

「這戶人家一定不會投給我。」她看著停在4樓的顯示螢幕說著，今天也是徒步走上8樓。

這棟公寓哪裡都好，就是樓梯間相當悶熱。

走到3樓就脫下高跟鞋，拿出手帕擦汗。

當純棉手帕輕拍額頭，她想起臉上還有大哥希姆放棄人形、化身而成的面紋，雖然現在它們變成雀斑，但抑制魔顏的效力沒有減弱過。

明明有個夢中人為她放棄自我，為何揹著兩條命還要活得如此窩囊？

為了得到尊崇敬拜，在此之前無下限地低聲下氣，無用的道歉、蒼白的解釋、無力的宣講、浪費時間、消耗精神，走最累的路。

她的戾氣早在無數次自洽中消磨殆盡。

這就是窩囊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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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今天她是第一個到家的。

累得不想做飯，公事包甩在地上、躺倒在沙發上休息片刻。

拿出口袋裡的手機，點開外賣app滑了幾下又關掉。

「爸說不能老是點外賣，前天已經吃過了。」那天他說了兩次。

起身找找冰箱有什麼。

因為不想開伙做飯，略過所有需要處理的食材。

「哥的剩飯。」雷杜哈德昨晚的剩飯，魚皮、蝦殼、肉糜、碎面混在小鍋裡，油脂凝結在鍋邊被凍成乳白色。

妮嘉蘿塞感到反胃，把小鍋推回冰箱，卻在一旁找到父親的紙條︰記得把早上的牛奶喝了。

「牛奶？」對，她一早被電話轟炸趕著出門，利納瑞安還拿著牛奶追出家門，從8樓追到1樓公寓門口，她已經上車走了。

而那玻璃瓶裝的牛奶就放在冰箱角落。

從小到大，父母每天都給她喝牛奶補充鈣質。

她把牛奶喝掉緩解飢餓。解開襯衫釦子、脫掉絲襪、放下髮辮，回到自己房間。

妮嘉蘿塞的單間格局和過去大致相同，只是原本收集的刀具、標本變成了書，想在21世紀勝任領導者，要懂的東西太多了。

她沒有躺到床上，而是拉開書桌椅子，趴在桌上發呆。

她會想念以前的臣民、部下，過往的成就、當年的人類社會……所有回朔不了的東西。

那時北方荒原有三個德魯伊部落，把這三群人統合到一起絕不是她一人的功勞。

而現在身邊沒有實際能幫上忙的屬下，儘管她也有競選團隊，但21世紀的〝團隊〞已經不能跟幾千年前比較。

妮嘉蘿塞常有自己單幹所有事的感覺。

此時百無聊賴，摳著木質桌面的小凹洞，摸摸幾年前雷杜哈德在遊樂園給她夾的蜘蛛娃娃。

坐直身體，隨手拉開書桌最底層抽屜。

「？」抽屜裡躺著以前配戴的皮製雙角頭冠，它是什麼時候被收到這裡的？妮嘉蘿塞也不記得。

頭冠內側寫著〝2020.11.15〞，這頂是最新的，利納瑞安每十年會找人做新的送她，今年也會有一頂。

她自從工業革命後就沒再配戴頭冠，也放棄髒辮，學著當時的流行扎起頭髮，試著融入時代。

她記得自己拒絕接收過頭冠，很多次。

但是父親怎麼說的？

『別忘記最初的妳。』

而這句話也被刻在日期旁邊。

小時候，自己看到媽媽和哥哥都有角。

蹲在水邊看著倒影，等著額頭冒出骨質芽點。

最後在媽媽詢問下說出她也想要角的願望，於是媽媽親手做了雙角頭冠。

而這個溫柔的母親是父親以背叛人類作為代價，竭盡全力延長壽命救下的。

「……」想到這裡，妮嘉蘿塞心中升起怒火。

她，妮嘉蘿塞可不僅僅出生在世上幾十年，又像她的競選對手，從小上最貴的學校和留學、坐等繼承父親的政治資源，一切照舊便可一帆風順到死。

她能光明正大站在21世紀的攝影機前，說出政見和辯論---本身就建立在父親的拼搏、母親的滋養、哥哥的關心、大哥的犧牲之上。所有希望她平安出生的人用力推一把，才把她妮嘉蘿塞推到攝影機前示人。

她和她對手的來歷根本不能比較！

她在書桌前握緊皮製頭冠，疲勞泛紅的雙眼不停掉淚。

強烈情緒，不甘、憤怒，使她短暫失去人形偽裝，顯現惡魔原形。

自帶霜凍元素之力，手中頭冠被凍得失去柔軟度，捏碎在手裡。

妮嘉蘿塞沒有變回人形，而是維持原形側身走出房門。

路過客廳，尖銳雙腳刺破扔在地上的西裝外套，白骨裙擺又將破衣推到沙發邊緣。

原形狀態下，她的身高是270公分，雖然差母親一截，但也高出人類許多。

背上如蛛腿的巨大骨架原本是翅膀，但骨架過度強壯，組成雙翼的肌肉被撐破、分離，掉下來變成裙擺。

沒了束縛的骨架瘋狂生長，使她最終外觀如同蜘蛛，但身上蛛絲都是霜雪形成的。

頭上的手交握著遮住雙眼，但她看得很清楚。

公寓電梯依然停在4樓。

她披著一身霜氣與白骨，從樓梯間徒步下樓。

原本悶熱的樓間因她經過變得涼爽，階梯邊緣掛著厚厚冰霜。

妮嘉蘿塞從容來到4樓電梯前。

小小電梯格大門敞開，開門按鈕被透明膠帶黏著一坨綠色口香糖按住。

看起來是孩子的惡作劇。

惡作劇？

上個月她在超市買食材，有個小孩朝她鞋子、窄裙潑奶昔，沒有道歉。

公園裡的小女孩舔著藍莓冰淇淋，指著她的異瞳說很醜，沒有道歉。

騎著單車的小孩把小紙團塞進吸管，朝她發射吹箭，紙團全都卡在她扎好的頭髮上，沒有道歉。

小男孩用沾著鼻涕的手掀她裙子，沒有道歉。

這還僅僅是小孩的部份，大人也沒好到哪去。

白色LED燈顯示電梯層數停在4樓，所有人都沒電梯可坐……妮嘉蘿塞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

媽媽在遺書叮嚀過〝慎選幫助對象〞。她的擔心是對的。

「〝啪！〞」顯示層數的螢幕被她一拳打壞，惡作劇的口香糖被凍成石頭，落地發出脆響，響聲同時電梯門終於關上，去往需要的層數。

她聞到一股尿騷味，從雜物間傳來。

看來有壞小孩尿褲子了。

妮嘉蘿塞沒有動身，而是將冰霜以磁磚地板為媒介傳向雜物間。霎時間雜物間門與門框凍成白色，門縫不停噴出冰霧。

這時她才去開門，那孩子在一堆清掃用具間抱著身體試圖保暖，即便努力求生也逃不過惡魔索命，被活活凍死。

只喝瓶牛奶墊肚子很快就餓了。

她抓起遺體，張大嘴巴……。

「還沒吃飽。」她自言自語著朝半空揮手，身影便從原地消失。

凡是有冰的地方妮嘉蘿塞都能瞬移，這是她為了適應工業化社會騎馬不便，另外習得的魔法。

那幽靈馬也是她的一部分，騎馬是她最大的愛好，但現在這愛好不得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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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為市長競選人的安德魯在自家客廳喝著香檳。

企圖用人脈與媒體壓垮普通出身的妮嘉蘿塞。

一想到那異瞳女人每天焦頭爛額、食不下嚥的苦瓜臉，安德魯越加慶幸自己的出身，現在除了競選工作以外，他就靠著妮嘉蘿塞的痛苦和困惑取樂。

什麼都不用做，擁有這個姓氏，平民一輩子能賺到的錢、努力攻讀的學歷，甚至市長大位，全都信手拈來。

「怨我有什麼用？學會投胎才是重點，哈哈！」

香檳喝完了。

他呼叫管家幫他再開一瓶。

「嗯？」一般來說管家30秒之內就會來倒酒，現在已經超過1分鐘了。

「這種事還要我自己來？」安德魯不耐煩地起身去廚房。

管家不在那裡待命，安德魯逕直走向冰箱。

打開冰箱門，一雙蒼白爪子迅速伸出！抓著安德魯的頭拉進冰箱！

妮嘉蘿塞的上半身出現在冰箱裡，她剛才先吃了管家，現在和競選對手說道︰「你是我的了。」

然後在極近距離下，張開遮掩雙目的手，現出魔顏（註.人形狀態的魔顏是用雀斑面紋壓制，原形狀態壓制魔顏的紋路在遮掩雙目的手掌內側）。

「吃掉你對我沒好處。從今天開始，只要心臟還在鼓動，你必須慫恿家族、人脈、動用所有資源協助我的方針，到死都要聽我的，死後也是我的奴僕。」

她的競爭對手被魔顏攝魂，連家人們都沒見過她惡魔原形的真顏，那超乎想像的偉大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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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嘉蘿塞自己搭車回公寓，在車上被支持者認出來。

他們驚呼市長候選人有專車不坐，來和老百姓擠20元一趟的公車很親民。

妮嘉蘿塞覺得很久沒聽見支持者的聲音了，一手抓著拉環、靦腆微笑。

拒絕支持者的主動讓座後繼續站著，藉著車外市景，耐心解釋當選市長後，將在哪一塊地做什麼規劃，有問必答，沒有提詞機、沒有公關協助，全是她認為該做的決策。

年輕人誇她天生異瞳很酷，本來是覺得異瞳很特別才支持的，想不到本人工作也認真，不像其他政客腦袋空空只會背稿。

她虛心接受誇讚，同時公車也到站了。

下車後也向車上乘客揮手再見，直到公車駛離才走進公寓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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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情愉悅，按下電梯鈕，抬頭看電梯樓層數字倒數到1，電梯開門把她送到8樓。

「我回來了。」現在她是最後到家的。

「餓了吧？剛去超市買了通心粉跟南瓜，再等一下就能吃飯了。」利納瑞安在下廚，雷杜哈德趁機把剩飯放進微波爐。

利納瑞安回頭對兒子道︰「別以為我沒看到裡面有蝦殼，把蝦殼挑掉。」

「為什麼？蝦殼才是精華，脆脆的很香欸。」

「那東西太尖銳，你會吃得滿口是血，可能會劃破食道，就算娜米拉允許你隨便吃也不行。」

「好啦好啦。」

看著父子倆吵嘴，妮嘉蘿塞更加放鬆，伸個懶腰隨口道︰「公寓電梯修好了喔。另外我現在不餓，我看你們吃就好。」

廚房兩人面面相覷。

「妳出去覓食了阿？電梯也是妳修的吧？公事包和西裝外套都在家裡，妳到家後又出去一趟？」利納瑞安還是拿了三個盤子，給女兒盛一些通心粉上桌。

三人就座用餐，妮嘉蘿塞如實奉告︰「我餓，吃了在4樓用口香糖壓住電梯鈕的小孩，還有安德魯的管家，一大一小，還用魔顏控制了競選對手的心智，現在選輸也沒差，他是我的僕人，死後靈魂也是我的。」

「哼。」利納瑞安冷笑，「妳終於忍無可忍了嗎？」

妮嘉蘿塞後靠椅背，慵懶道︰「為什麼我把這些日常狗屎打包解決以後，一切就變好了？回來的公車上…遇到支持者們，他們認同我的政見，還誇我異瞳漂亮…這是同一個世界嗎？」

雷杜哈德在通心粉上灑香料︰「世界本身不差，就是狗屎臭而已。處理乾淨後，煩惱會少很多。」

「吃飯不要講排泄物。」利納瑞安提醒道。

孩子們隨即轉移話題。

雷杜哈德從沙發邊緣撿起破掉的西裝外套，「是我送妳的那件，不好穿嗎？」

「很好穿，是我變身沒注意到踩破的。」

「好穿就再送妳十件。」

「對了，妮嘉蘿塞。」利納瑞安叫住她，「回家太累不想做飯也可以叫外賣沒關係。」

「老東西？」雷杜哈德還想和父親爭辯，「我一個月叫一次，你就說太常叫不行。怎麼當著我的面給小妹特權？」

「對，她可以、你不行。」

「沒事的，我還是比較喜歡吃家裡煮的，熱騰騰的飯。」妮嘉蘿塞看著她那盤通心粉說。

雷杜哈德見狀也氣消，不好繼續吵︰「算了，我值勤還能偷懶去買下午茶。而妳上班連喝水機會都沒有，之後外賣錢記在我帳上吧。」

「說到記帳，雷杜哈德你要不要零用錢？」利納瑞安拿出手機要給兒子轉帳。

「我都自己工作了還問老爸要零用錢？怎麼忽然要給我？」

利納瑞安看著手機，點開轉帳app、查找通訊錄︰「你最近不是談戀愛？」

「欸？真的嗎？哥你終於找到感興趣的人了？」妮嘉蘿塞毫不知情。

「我…唉…這…我，不是…你…你怎麼知道阿？…不對，我是說，你誤會了，沒那回事！」

利納瑞安完全不聽辯解︰「作為過來人跟你說，談戀愛很花錢的，我為了讓你們媽媽吃飽喝足，城裡懸賞任務每天全包，雖然辛苦但也甘願，穩定的戀愛絕對需要物質。」

「聽人說話阿！我…他！他…他還不知道我的心意！我還沒表白啦！單相思而已，沒有談戀愛！」

「哥？！」妮嘉蘿塞摀嘴大喜，為兄長高興，期待他透露更多。

「〝五十萬已入賬〞」雷杜哈德手機傳來通知聲。

「也太多！這是把家底都給了我吧？」手機主人哀嚎。

利納瑞安確認轉帳後放下手機，繼續吃晚飯︰「唷，看樣子這次是認真的，還能讓你遲遲不表白，我知道這五十萬沒白花。」

雷杜哈德的臉幾乎和他頭髮一樣紅。

妹妹推推他肩膀︰「吶吶，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人阿？你可是物色了幾千年，能被你相中該有多厲害？」

「對阿，什麼時候要帶回家見我？」

「唉。」雷杜哈德少見地面露苦澀，「都說只是單戀嘛。」

「什麼角色連我兒子都沒信心拿下？你長得這麼好看、性格也不差，還有形象正面的工作和固定收入，不太可能被一口拒絕吧。」

雷杜哈德擠出幾個單詞︰「……長得好看…沒屁用…他又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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