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無光1999（其六）

隔天早上，雷杜哈德在餐桌上看到父親留下的藥瓶和加油字條，上面還解釋他只取了一部分精華，剩下的留給原主一同下葬了。雖然無法讓服用者立刻學會演奏，但可以提昇學習效率。

「你也猜到我不想全靠別人嘛。」雷杜哈德感謝抱憾死去的兩位音樂家，一口喝光藥瓶液體，「謝謝你們借我一點點力量。願你們在天上安息。」

他轄區內有幾間樂器行，雷杜哈德希望下次見面已是練成演奏、能創造共同話題，做足準備。

總不能每次都尷尬逃走。

爵士鼓和電子琴太佔位子，會壓縮到彌彥的表演範圍；長笛、單簧管、低音號、小提琴？總覺得有更適合的；弦樂器呢？彌彥自己就會彈木吉他和電吉他了，想選別的。

「這是…二手特價，電子薩克斯風？喔？」陳列架角落擺著特價樂器，其中那把電子薩克斯風的黃銅喇叭口吸引他注意。

那堆陳舊滯銷二手樂器裡，那喇叭口閃亮如鏡。

像這泥沼般的糟糕世界裡總有幾個閃光點，詭麗又格格不入，襯得周圍越加無藥可救。

無藥可救的多數為了自證清白，總是傷害、犧牲那些本來可以拯救一切的異類，放棄真理、維持現狀。

但世界就是這樣。

幾千年間，雷杜哈德曾為了讓人類進化，試圖〝殺死〞地上所有人---解放全部力量收容生靈，到他這艘人肉方舟裡，再由他帶著滿腹幼胎前往宇宙盡頭，無法理解彼此的人類作為他的兒女被重新誕下，幼子們再也不能群居，他們被迫四散流浪，而無形的臍帶又將每個幼子聯繫，共享悲歡，兄弟姊妹雖不能相見卻能共情每個人。

既定結局應該是稚子們成功進化不再互相爭執，共享命運，萬眾一心，僅以一擊殺死〝母親〞才能切斷聯繫母子的臍帶，在浩瀚星間獨立生存。也就是雷杜哈德將被自己拯救、誕下的孩子們反過來殺死，直到死亡降臨，他想改變世界的目標才算完成，他也欣然接受結局。

然而這個計畫出於某種解釋不上的理由，無限期延宕了。

或許是覺得麻煩，宇宙盡頭不曉得要飛多遠多久；可能是出於好奇心，想看人類未進化可以自主發展到什麼地步；抑或是良心作祟，認為這很不人道；以上三者皆有或皆無……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彌彥。」他看著黃銅喇叭口反射出自己沒有笑容的臉。

那位盲人為什麼讓他忘不掉？

自己一定在他身上看到什麼，甚至為他流淚、意識到〝愛〞為何物。

他對著黃銅鏡面凝望著，思緒漫遊，想到了答案。

是〝孤獨〞。

被延宕的計畫中，幼子必將離去，下次相見便是母親之死。

在被孩子們殺死之前，他將在一輪冷月上無盡等待。

他的未來註定悲涼孤獨。

而那想結婚的願望或許是源自這份已知的寂寞，衍生的一種求生慾。

他在與彌彥初次見面時，從外貌、氣質、靈魂共鳴到相同的頻率。

一個是人類、一個是惡魔，即使共同點如滄海一粟渺小，存在即是永恆。

他脫下手套，自從愛上彌彥後他每天都戴著母親娜米拉贈予的婚戒。

媽媽祝福他找到相伴終生的愛人，給了這枚藍寶石戒指。

大家看他一頭紅髮，總以為他喜歡紅色。只有娜米拉知道雷杜哈德其實喜歡藍色。

而現在，西元2030年，雷杜哈德想把婚戒給出去。

在此之前他先買下二手電子薩克斯風，利用下班後的閒暇時間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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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違規停放，二次超時，我先拍個照，然後確認車上有沒有人。」雷杜哈德認真工作，把警車停在專用格內，下車步行巡邏，邊檢查每輛汽車、開罰單一邊自言自語。

他需要冷靜投入生活，站穩腳步慢慢來。

在知道該做什麼努力後，雷杜哈德變得比以前穩重。

愛意沒有消退，只是沉澱，在對的時間搖一搖就會醒。

「車上前座、後座都沒人，確認開罰。」倚靠違規車頂書寫罰單。

在做好準備以前，他盡量避免出現在十字路口，申請轄區調換，那裡不再是他必經之路。

咖啡店老闆也有了甜甜圈店搶生意，加上之前頻繁檢舉，衛生局開罰與公告，那店應該是開不成了。

休息時間他會回到警車上，打開廣播聽些音樂陶治性情。

「要挑什麼時候去接近他呢？跟他搭話那天要穿什麼衣服？不對，他是盲人，我幹嘛擔心這個…不，不能因為他看不到就隨便打扮。」電台播放著爵士樂，雷杜哈德漫無邊際地煩惱未來，「對欸，彌彥是男的，我現在也是男的，哎呀他這麼保守的人肯定接受不了同性吧，這我是該…變換性別？再去買女裝來穿？」

女裝，他已經做了幾千年男人，現在除了學薩克斯風，還多了回歸成為女性的工作。

但自己當初是為了妹妹才決定當哥哥的。

雷杜哈德真沒想過他會為心上人改變這個決定，他十分納悶。

「雖然不知道對方真正的性向，如果是異性戀，總不能把他掰彎吧。」

他在駕駛座上望著車外人來人往，「雖然你盡量不麻煩別人，但對我來說挺麻煩的。對象怎麼是人類呢？如果是惡魔，根本不用管性別性向，難道我愛上人類的情節也是父母遺傳？老東西跟媽是怎麼在一起的？」

無數次全家共餐時光，利納瑞安總會和孩子們說他與娜米拉的浪漫故事。

「從故事聽來他們分工明確，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內，但是互相尊重，後來媽也能跟老東西出門，有了丈夫的保護…甚至說是滋養，娜米拉不只是在家煮飯洗衣帶孩子的弱者，她也成長了。這種關係在現代看來，根本是童話故事，哼。」

離婚、瓜分財產、婚前協議。

婚內強暴。

婆媳不合、孕期出軌。

家暴、威脅、一方喪命。

雷杜哈德曾接獲報警，與同僚前往逮捕一名家暴殺妻的男人。
他們進入民宅，一家之主若無其事喝著啤酒看球賽，女人倒在客廳血泊，致命傷是軀幹用水果刀刺傷36刀，瘀傷集中在上半身和臉部。
夫妻的女兒被關在浴室，全身是傷、營養不良，只剩一口氣，目測6歲左右。
同僚去逮捕嫌犯，雷杜哈德負責安置女孩，一大一小獨處浴室，那孩子昏昏沉沉喊著媽媽。
判斷她還有生存意願，他偷偷用魔法幫孩子度過危險期，先治好凹陷的胸腔、骨折、破損內臟。
女孩目前住院靜養，等待後續社福機構安排寄養家庭。

雷杜哈德手正巧擺在方向盤上，「還有一點時間，去看那孩子吧，順便買點小禮物。」

他開往醫院路上經過洋裝店，櫥窗展示一套剪裁細緻的藍色絲綢裙子。

「唔，這藍色好漂亮。」櫥窗一抹鈷藍吸引他靠邊停車，走近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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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這件衣服的顏色，還有雙肩上飄逸的披肩設計。

「好想試穿，但我正在值勤，跑來試衣服會不會太過分阿？下班再來吧。」

但他注意到店裡有賣飾品，進門挑了一條粉紅愛心項鍊當作倖存女孩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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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杜哈德到女孩病床時，她正在睡覺。

為了不吵醒孩子，他輕手輕腳坐到一旁探視椅上。

「嗝。」結果控制不住打嗝，他摀住嘴，扭頭看向病人。

女孩仍舊被他吵醒了，側睡姿勢縮成一團，有些害怕地看著他。

「午安蘇菲雅，抱歉，我只是來看妳有沒有好一點，不是來盤問的。」雷杜哈德安撫道。

「嗚。」蘇菲雅雙眼蓄滿淚水，浸濕枕頭。

前台護士和他說了，女孩沒睡覺就是在哭。

雷杜哈德坐到她床邊，低聲說道︰「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跟爸爸媽媽一起生活的，也有孩子是和叔叔嬸嬸住在一塊……妳疼得昏過去時夢到什麼呢？一直叫媽媽？」

「嗚，嗚。」蘇菲雅越哭越厲害，「媽媽…爸爸打她…不要再打媽咪了……」

雷杜哈德用擁抱打斷她的回憶。

大人的糾紛下，總是小孩最可憐。

「我很抱歉提起這個，我以為妳想到的是美好回憶。現在爸爸不能傷害妳了，我們警察會保護妳。」

蘇菲雅漸漸停止哭泣，被警察先生抱著很有安全感。

「警察叔叔。」

「怎麼了？」

「我記得…那時候全身都好痛，但叔叔找到我就不痛了。叔叔是天使嗎？」

「喔，警察叔叔不是天使，是惡魔，剛好會一點治療魔法。」

「嗯？好奇怪，幫助別人的不都是天使嗎？怎麼是惡魔？叔叔騙人。」

他搔搔女孩頭頂，從髮絲裡變出方才買的項鍊，「嘿嘿，看我在蘇菲頭上找到什麼？是顆愛心！」

「哇！」

他把項鍊送給蘇菲雅，「從妳頭上變出來的，媽媽一定親過妳的頭，她的愛一直留在妳身上。要我幫妳戴上嗎？」

「嗯，謝謝。」

項鍊戴好了，但沒有鏡子能照。

雷杜哈德拿出手機，打開自拍功能充當鏡子，順便和蘇菲雅合照，「現在媽媽的愛就在脖子上，隨時都能看到、摸到。蘇菲雅會帶著這份愛和其他叔叔嬸嬸生活、平安長大。」

此時護士進門幫她換藥。他主動讓出位子，微笑著告別。

臨走前去趟廁所，走進男廁隔間方便。

出來洗手時正好清潔工進門收拾。

一切都稀疏平常，沒注意到男廁門外放了故障待修立牌，也沒發現清潔工把門反鎖了。

「喔？下午好，辛苦了。」他向對方打招呼。

下一秒，「！」

清潔工往他脖子上扎了一針藥物！

「欸？這是？」他蹣跚後退幾步，轉頭看向鏡子，他竟然在融化，「這是？」

雷杜哈德本就是血肉惡魔，他沒料到人類在學會真正的團結進化之前，先一步找到能殺死他的東西。

「是抗凝血劑，結果是現代科技打敗了你，真諷刺。正好帶了拖把跟水桶，呵！我會把你掃乾淨的。」清潔工脫下口罩、解開綁髮，真面目是名拉丁女性，黑髮藍眼。

「呃，你們是…超自然協會底下的獵魔組織〝白羊〞？該死，我又沒幹壞事，如果你們分得清黑白，就知道這回抓錯惡魔了。」

雷杜哈德掐著自己脖子，期望藥物作用慢一點。

他越發無力，最終跪下、被獵魔人逼到牆角。

組成身體的血從口鼻、眼眶溢出，眼白被染紅。

「你融化的模樣挺抒壓的，融得快一點阿！還是我幫你？」獵人從一車清潔用品裡拿出瓦斯噴槍。

雷杜哈德看著她，還有她胸前不起眼的小十字架項鍊，心裡推測對方是基督徒。

無奈他遇過的基督徒都挺不講理。

然而雷杜哈德是故意被逼到角落的，現在排水口就在他身下。

「遵命，如妳所願。」他全身放鬆、放棄與藥效抵抗，瞬間化為一灘血流進排水口。

獵魔人伸手去抓也來不及，一滴血都沒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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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光1999（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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