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得追溯到亞德出生後兩年。
伊芙蕾希雅懷孕生下第一公主斐斯特蕾雅,經過教會的百般刁難,最後仍舊得到教會的認可。當時,拉斯奇王家與神族內的進步派一直將之視為階段性勝利而歡天喜地。
在繼承的儀式上,她喝下儀式的聖水與祝酒。這本來是儀式中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環節,意味著未來神王受到光明女神的祝福。
伊芙蕾希雅喝下聖水後臉色慘白陷入昏迷,之後再也沒有醒來。
「教會宣布,是因為作為聖女卻背離神而受到天罰,伊芙蕾希雅是被光明女神拒絕的聖女,引起民間譁然。聖典中,就有以聖水審判罪人的環節,但這無法壓抑民間的議論。遞酒杯給她的威尼爾.雷爾契很自然受到懷疑,他當眾親自喝下酒與聖水,身體卻沒有大礙,人們才逐漸相信這確實是神罰。」
此後,雷爾契家族勢力在伊芙蕾希雅死後日漸茁壯,逐漸掌握教會的主導權。
——直到聖帶著血月杖進入教會為止。
「這件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那當然,因為教會下了封口令。本來這件事就只有少數人知道,教會還掌握了最後的解釋權,說是伊芙蕾希雅殿下生下女兒後身體不適,最終一病不起。因為神王夫婦不相信教會的說詞,才將女兒埋在黑森林的水晶棺木,而不是在聖法提加的王族墓地。」
離開聖法提加之前,亞德不過是想逃離讓自己無法喘息的監牢。
過去他經常悲嘆著自己的出生、痛恨自己的黑髮,離開聖法提加之後,亞德開始有了新的想法。現在,他有了新的目標——他想查出母親死亡的真相、讓混血能夠受到尊重,並且讓教會眾人受到應有的懲罰。這是他作為活下來的人、作為伊芙蕾希雅的孩子,對母親最好的報答。
現在,亞德終於了解為何拉娜與希尼斯一直對教會咬牙切齒,卻對母親的死諱莫如深。並非他們不了解真相,事實是,不久前的聖法提加是在雷爾契家族的掌控之下,他們光是保全亞德就已經耗費全力。
亞德的神情有些陰鬱:「母親明明是聖女,為什麼卻被教會敵視?」
「這話問我得到的答案不夠準確,畢竟我不是教會的人。」由希思考了片刻。「就我的想法而言,她想成為眾人的神王,而不是教會的神王。」
「成為眾人的神王……」
這句簡單的話讓亞德內心被觸動,這是多麼美好的理想?但這確實足以讓她成為教會的眼中釘。
「神王陛下讓她跟威尼爾結婚,就是希望能夠透過交流減少隔閡。這確實很美好,可惜雙方的差異實在太大,也不願妥協,所以才造成這樣的結果。」
由希的敘述在腦中勾勒出母親的形象。
富有理想、勇於挑戰,並且受到人民愛戴的聖女公主。如果她還活著的話,聖法提加該有多好?
有個聲音湊在耳邊低語:要是沒有你,她的理想早就達成了……
因為母親的優秀感到喜悅的同時,又同時不斷質疑自己的存在。但是,如果就這樣放棄掙扎,母親的犧牲就會變得毫無意義。無論如何都要掙扎地活下去,不管姿勢有多難堪。
亞德甩掉腦中浮現的那些陰鬱的想法,深呼吸一口氣:「教會有些人說她是魔女,這是為什麼?」
「理由不少,最初是因為她卻違背教會的限制,使用聖劍『光之禮讚』當作武器。另一個,是她的行事風格很強硬,大力進用混血與低階貴族,跟教會與雷爾契家族的關係變得更糟糕。從我有印象開始,她就經常跟威尼爾為了人事問題爭執,兩人各執己見,經常吵得不可開交。」
由希性格不同於一般神族,對於八卦與謠言不感興趣。能讓被他說「經常起衝突」,肯定狀況非同小可。
「他們關係本來就很糟糕,但在伊芙蕾希雅殿下拒絕威尼爾推薦的騎士,選擇克.德古加之後,算是正式決裂。你對風天使族了解有多少?」
「是使用風魔法的天使族,能夠使用一部分血魔法變的狂躁,也被稱作狂戰士。」
「大致如此,很久以前風天使族生活在聖法提加為主的東方大陸,也就是現在的精靈森林、黑森林跟神族領地。」
由希在紙上簡單畫了大陸的地圖,在象徵聖法提加的地方打了幾個叉。
「神代諸神戰爭,風天使族選擇幫助對自己有恩的武聖皇、也就是黑暗神廷。最終武聖皇與水神戰敗,風天使族花天使族驅除出聖法提加,風天使族開始長達兩千年的流亡生涯,現在居住在分散於世界各地。幾百年前才移居水之都,有一部分在滄雨生活,在聖法提加的風天使被視為財產與奴隸,是貴族們的玩具。伊芙蕾希雅殿下一直想提高風天使族的地位,於是就從中挑選了一位作為自己的騎士,這件事讓威尼爾.雷爾契暴跳如雷。」
「他這麼討厭風天使族嗎?」
「就算克.德古家是神族、甚至是雷爾契家族的人,他也會反對到底。」
「為什麼?」
由希微微笑。「這個嘛,如果我是威尼爾或許也會在意吧。因為克.德古加是個美少年,跟伊芙蕾希雅殿下情同姐弟。」
亞德突然理解為何教會蔑稱母親是「墮落聖女」。但這難道不是因為他們思想汙穢嗎?
但母親這麼做,確實容易招人非議。亞德心情有些複雜。
「沙成為斐斯特蕾雅殿下的守護騎士,具有象徵意義,代表拉斯奇王家終於對風天使族伸出橄欖枝,甚至改變聖法提加一直以來的國策。這件事情影響深遠,必須小心謹慎。神王陛下親自委託水之都,為你們挑選老師,而我本來只是來宴會跟兩位殿下見面,負責居中協調。」
「您本來不是我們的導師嗎?」
「我很常被徵詢,但基本都會拒絕。你們兄妹立場敵對,如果關係不好,作為導師立場將十分尷尬。見過你跟斐斯特蕾雅殿下,我就改變心意了,因為你斐斯特蕾雅殿下很親近。按照威尼爾的性格,他應該會阻止你跟斐斯特蕾雅殿下接觸,不知為何卻沒有這麼做。」
亞德本來沒有細想,被由希提過之後心下了然。這是因為諾雅。
如果沒有諾雅,亞德就不會跟斐斯特蕾雅接觸、斐斯特蕾雅也不會對混血抱持開放,自然也不會有其他的可能性。
威尼爾對亞德並不友善,但也沒有趕盡殺絕。
由希稍微頓了頓,「我個人也對你有很高的期待。魔王陛下對你特別優待,不管你最後打算留在滄雨或者聖法提加,都能夠成為雙方的橋樑。神族跟魔族長期爭鬥,之所以維持和平,是仰賴拉娜陛下的智慧跟魔王陛下的克制,是一種危險的平衡。萬一政權交替,狀況就會立刻改變,甚至可能引發戰爭。所以,你的存在非常重要,如果沒有你,神族跟魔族不可能繼續維持和平穩定。」
「……是這樣嗎?」
「就如同沙的存在象徵聖法提加跟風天使族的和解,你的存在同樣具有代表性。伊芙蕾希雅殿下沒能達成的願望,或許在斐斯特蕾雅殿下成為女王之後就能夠達成。」
亞德想像著斐斯特蕾雅繼任女王的時代。
新的女王會逐漸放鬆對異族的限制,開啟跟魔族的交流。
檯面下的交流將會受到規範與管制,就像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各種族之間的通婚也不再成為禁忌。
好想好想看看那個時代,想成為美好時代的一份子,成為和平的基石。
「怎麼樣,是不是突然對水之都感到期待了?」
雖然對方並沒有安慰人的打算,但亞德出乎意料地從他的答案中得到了救贖。
在聖法提加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置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
見過魔王陛下後,感覺終於從迷霧中看到一絲光亮。
如今,蒙蔽前路的霧氣徹底消失。
亞德發自內心地笑出來。「非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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