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傳說 - 藍月，第四十五話，祝妳好夢

引起騷動後隔天，亞德跟聖時隔多年被神王陛下與拉娜叫到書房內訓話。

亞德自知有錯，更不能老實說出在黑森林的經歷，只有垂首認錯。

一向乖巧聽話的亞德難得被禁足，等待希尼斯的懲處。希尼斯所謂的處罰並不困難，就是讓亞德代為回信、出席會議與參加晚宴，作為共犯的聖則是在聖法提加內進行不定期的淨化儀式，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過去。

雖說如此，聖偶爾還是會趁著夜色在亞德的掩護下離開聖法提加與翼姬會面。

很快地，明天就是出發的日子。

亞德輾轉反側，乾脆起身給魔王陛下與露寫信。除了定期匯報近況外，亞德也在給魔王陛下的信中提及之前在黑森林遇到翼姬的事。

經過思考，還是沒提聖身體的狀況。

「在寫信？」

珞緹雅半睡半醒地趴在桌上看著亞德，她偶爾會這樣貪睡。亞德一開始還覺得可愛，時間一長，回想聖說過她一直處在魔力透支的狀態，不免有些擔心。他忍不住問：「妳還好嗎？」

她朦朧地半閉著眼睛：「嗯？我很好。」

就是亞德，也知道這不是真話。此時珞緹雅的魔力並不穩定，她搖搖晃晃起身就要往外走，亞德儘快把她攔住。「稍微休息一下。」

「我去瑛那裡……」

「留下吧？去外頭的話，我會擔心。」亞德打斷她，口氣溫和卻堅持。他伸手碰了下珞緹雅的臉頰：「臉頰很熱。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回答，珞緹雅呆呆地看著亞德，「真的不是。」

亞德將他安置在書房的躺椅上，為她蓋上被子，囑咐她好好休息後便找來宮廷藥師為珞緹雅檢查。

檢查結果不出所料，是魔力透支造成的疲勞，需要充分休息並補充魔力。

於是亞德把聖找來，為珞緹雅確認過魔力。

聖道：「充分休息算不上困難，問題在補充魔力。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該怎麼做？」

「握著她的手，閉上眼睛。怎麼樣，能感覺到她的魔力吧？好，維持這個感覺，讓你們的魔力同調……」

於是聖為亞德詳細講解傳輸魔力的方法，亞德嘗試幾次才成功。

看見珞緹雅的魔力趨於穩定，亞德才稍微放心。聖看亞德一直守著，拍了拍他的肩：「這其實不是大問題，只要她不再把魔力用在維持後院的那只死龍就會恢復。你要不要勸勸她？」

「如果這是她被流放的理由，我想應該很困難。」

亞德緊皺眉頭看著珞緹雅的睡容。她平常看來無所不能、無憂無慮，在這表象底下，對亡弟的悔恨與執念一直糾纏著她不放。

不，不對，這麼說其實並不公正。是她一直想要活在過去。

這種心情亞德很能理解，雖然想過要勸說，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些想法最終化成嘆息。

……

珞緹雅醒來已經是下午，飢腸轆轆地醒來，看見坐在她身邊寫信地亞德跟堆滿送來的慰勞品。

見她醒來，亞德擱下紙筆，上前確認她的魔力狀態，看樣子還算穩定。

「感覺怎麼樣？」

珞緹雅似乎還沒有全醒，看著亞德的表情十分困惑。她望著被亞德握住的手數秒，接著，慢慢將手抽了回去。

果然被拒絕了嗎？亞德心臟一緊，幸虧早有心理準備，才未顯露在臉上。

她看起來有些疲倦，臉色依舊稍微泛紅，迷惑又茫然地掐著左胸心臟處。

許久，才終於開口：「謝謝。」

沉默突然降臨，空氣突然變得過分安靜。

亞德想著聖要他勸告珞緹雅，卻覺得兩人沒有熟悉到這種程度，說與不說似乎都是兩難。最終，亞德嘆息道：「醒來就好，我很擔心。妳要不要吃點什麼？」

「好。」珞緹雅點點頭，她伸手去撈放在桌邊的麵包，咬了幾口卻沒能握住，麵包掉在床上，也很難完全坐直。

「啊、弄髒了……」

亞德不禁想起前幾年神王陛下病危的時候，也是像這樣病懨懨，無法自己用餐。

亞德讓她倚在身上，並餵她進食。

珞緹雅睡去，亞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觸了少女的臉頰，又看了她一會兒，她找來侍女，自己到後花園散心。

看著開滿的後花園、感受帶著夏季微熱的暖風吹來，亞德鬱悶的心情稍微平復。

他看著空無一人的後院，坐在平時與諾雅、紫晶一同在午茶的樹蔭下談笑。

如今人是事已非，威尼爾已經變成聖法提加墓園的一塊冰冷墓碑、為他整理頭髮的諾雅已經離開。聖法提加的內戰方興未艾，聖身上的秘密依舊懸在心頭。

雖然珞緹雅的身體狀況等問題還待解決，但是，如果對方不希望他介入，也就只能尊重她的選擇。

哪怕是看珞緹雅睡夢中噩夢不斷，不管亞德怎麼想，也只能旁觀。

除了提供魔力這種小事之外，還有什麼方法能夠幫上忙？

亞德走到位於後院的空地，草坪上，紅色鱗片的赤龍正被結界包圍。

此刻，失去未來的幼龍已經永遠陷入長眠，存在結界中的赤龍不過是執著的墓碑。在他為了保護姐姐閉上閉上眼睛時，多半沒料想到，被留下的人會以這樣痛苦的方式活著。用盡全力停下時間，活在虛幻的夢裡……甚至願意為此削弱自己。

亞德就這樣靜靜地抬頭，直到夕陽帶來的紫霞帶來夜晚。

「你還在這裡啊。怎麼一臉不高興，誰惹你了？」

接近的氣息屬於聖，還有另一個數天不見的人，此人正是紅髮赤瞳的蒼白死神，翼姬．瑪格林。

「聖、翼姬，你們都來了？」

「好久不見，亞德。」

翼姬仍舊一身黑紅相襯的曳地長裙，對他優雅地行了個標準的提裙禮。

「見到妳真好。話說回來，請求冥王大人的事情還順利嗎？」

「冥王大人已經知道此事，下次新月之時，要我跟聖一起去冥界拜會，可能要一段時間才會回來。這次之所以過來，是想提早向你辭行。」

「這樣啊，會有危險嗎？」

「不曉得，冥王大人是隨心所欲的神，神代以來就很少直接干預人界，我也不能確定他的目的……但我認為這是個機會。」

聖開口道：「教會那邊晚點我會去找個藉口，幾後天就會動身。到時候在水之都會合，你那邊的準備怎樣了？明明終於可以離開這鬼地方，怎麼心情不好？」他本來還要再說，被翼姬扯了扯袖子，循著她的視線看向亞德背後的龍骸。

「她可是偉大的龍族，有什麼需要你擔心的成分嗎？」

這句話一點安慰效果也沒有，翼姬甩給他一個要他閉嘴的眼神。

「如果你相信我的話……能讓我跟珞緹雅談談嗎？或許，我能說服她。」

「哦，這可真難得，妳平常有這麼多管閒事嗎？」

聖連續收穫了兩個白眼，笑嘻嘻地去推亞德：「好啦，快去把龍女找來。翼姬說能幫忙就是多少有把握，試試也不會怎樣，總比你在這裡擔心還好吧？」

「可是……」

亞德被聖半推半就地推去找珞緹雅，雖然仍有幾分猶豫，這樣下去卻也不是辦法。亞德把心一橫伸手敲門。「珞緹雅，我進去了。」

珞緹雅正如預料中那樣半夢半醒，平時紮好的辮子散亂著，有股平時不易見的脆弱。她緩緩站起，帶著一種患得患失的小心對亞德伸手。

比預料中稍微冰冷的手撫上亞德的臉頰。

「太好了，」珞緹雅說，「你沒有不見。」

亞德緊回握住她的手，溫聲說道：「翼姬跟聖接下來準備去謁見冥王大人，來跟我們告別。臨走前她想跟你談有關弟弟的事情。妳想跟她談嗎？」

珞緹雅明顯不情願，很少看到她這麼露骨的露出反感的情緒。

亞德不忍心，改口道：「抱歉，是我太多管閒事了。妳就當沒這件事，跟他們見個面吧？」

珞緹雅仍舊沒有回答，亞德在內心嘆息，「我知道了，那妳好好休息。」

「你這麼希望？」

亞德停下腳步，卻不敢回頭。「……抱歉。」

「為什麼抱歉？」

這種複雜幽微的情緒，實在太難用言語表達。他希望能夠回報珞緹雅的幫助，想做的卻遠超過兩人目前的交情。

感覺手被珞緹雅握住。「你生氣了嗎？」

看亞德沒有回應，珞緹雅側過頭想看他的表情。

「……不是的。」亞德瞥過頭躲避她的視線，變長的劉海遮蓋了視線。「不，不對，我也不知道。」

亞德很艱難地承認，人們的耳語確實影響了他。他們總繞在亞德耳邊說「你很特別」，這讓他產生了不必要的誤解。

「那你為什麼不看我？」

沒有回答，話語梗在喉頭，像是混雜成一團地毛線。亞德說不出話。

他們是朋友，或者，也可以說並不是朋友。

實際上，他們之間是強者與弱者、更是施捨與接受的關係。

龍族對於同族的寵愛皆是如此，即使對方不是亞德而是其他的混血龍族，珞緹雅也會抱有同樣的友善。

「抱歉，」沉默許久，亞德說。他閉上眼睛，花了半分鐘整理了表情。露出面對外人那種，屬於「王子殿下」的完美笑容，「我得去跟他們道別了。」

他很輕柔地掙脫珞緹雅的手，對她微笑。

「我還想跟他們問一點細節，妳如果累了就回去休息，好嗎？」

珞緹雅看著被亞德掙脫的手，綠眸中是明顯的震驚。她很明顯還有問題，亞德不想再留，轉過頭卻加快腳步，卻快不過珞緹雅。

她攔住亞德的去路，認真地問：「你還會回來嗎？」

亞德回頭對她笑，「當然會啊。」

月光下，亞德的口吻跟笑容同樣溫和，卻被她品出了距離感。

「晚安，珞緹雅。」亞德繞過她，「祝妳好夢。」

與輕柔繾綣的祝福與相反，這天珞緹雅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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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月，第四十五話，祝妳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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