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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體沒問題了嗎?」澤生撐著傘,一路上眉心都蹙成了川字,話聽來像是責難,可語氣卻不似這麼回事,「這事你跟我說一下,我便能去接你的……」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緩一緩,到底是把我想得多虛弱啊?」他失笑道,「我以前那個樣子都還能活蹦亂跳的,而且闖不過結界我怎麼下山?」
好吧,這話是有些誇張了。
與其說是闖……,不如說是那頭暴力鹿頂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開了臨時結界與通道給他,連外在偽裝、簡易行囊都一併打點好,他忽然有點擔心自己這趟搞不好回不去。
「那,餓了嗎?有沒有想吃什麼?」澤生舒了口氣,轉而看了看周遭,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樣子,「那邊那家包子不錯,用料實在;或是再過去幾攤有間點心舖,配著糕餅的茶是、咳咳……」
「你傘向著自己點,肩膀都淋濕了。」他調整了下傘柄的方向,雖然以澤生現在的身高,舉著傘不至於不便,但兩個人撐這支傘還是小了點,他原本沒想到會需要共撐的。
「過了這麼久,你還沒向人家坦白嗎?」他淺淺蹙眉,留意到澤生的咳症仍未痊癒,以及剛才明顯又從口中咳出花來,只是被很快地捏著收進衣袖裡了。
「你別問了。」澤生暗自嘆氣,他就知道這人是衝著這件事來的。
「還是該不會……對方不接受嗎?」他擔心地問著,卻不曉得為什麼,矛盾地有著點鬆了口氣的感受,這什麼?感嘆孩子快要離家的父母心嗎?
澤生有些鬱悶地試著解釋:「是我沒辦法跟他開、小心——」
一輛疾馳而過的送貨拉車激起地上深水窪裡的水,澤生側過身擋住,一手抓著傘,另一手將人圈進懷裡護著,四濺的水花潑了他一身。
突然靠得太近的距離讓白蛇愣了一瞬。
澤生的動作或許只是下意識的,可對他而言,被保護這種事是極少的經驗,過去身為大妖,從來就只有殺戮或被殺戮的份。
……人的體溫原本就是這麼暖和的東西嗎?
「你、沒事吧?」那份沉默持續得過久,讓他不得不尷尬地開口。
「沒事,就是有些被噴濕而已。」澤生撇過頭,兀自鬆開了手。
他拉過澤生衣袖,見背後幾乎被濺濕了一大片髒水:「哎……你這樣就別在外面吃了,回你家吧。」
澤生有些緊張:「你、你要來?」
「喔?擔心嗎?有什麼祕密?」他促狹地笑道,搖搖頭像要撇除掉什麼錯覺,「別緊張,送你回去而已,趕快把濕衣服換掉,晚餐下次有空再吃就行了。」
「換件衣服不用太多時間。」澤生指著不遠處的房子,腦袋裡想著該用什麼理由留人,「我就住在那裡而已,你……留下來吃吧,我炒幾個菜就好,順道……替我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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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屋前收了傘,雨卻也差不多停了。
澤生只簡單把濕衣服換掉,確實炒了幾個小菜配飯,還不讓人幫手,弄完才去洗了個熱水澡,把身上的雨水髒汙及煮飯的油煙一併洗去。
「我很快就好,你如果餓了就先吃。」澤生在前去沐浴前還不忘回頭叮嚀,再三強調自己不會太久,像擔心出來就看不見人。
「你也太緊張了吧?真有這麼想我?」他覺得有些逗趣,想起剛醒那時澤生捉弄他的話,便拿來說笑。
「誰叫你總是一副隨時要走的樣子。」澤生捏緊手裡的衣服,神情和語氣都透著落寞。
那時自己刻意維持著沉默,從頭到尾聽著白蛇醒來跟藺攸的那些話。
——白蛇確實是那樣的吧,就算會惦念著、關心著自己,卻也是能放下一切離開的人。
「咳、好好好,不走、不走,你慢慢來,就是洗個貴妃浴我也等。」他虛咳一聲,無奈地趕著對方去梳洗,很怕這孩子因為毛躁在裡頭滑倒。
要不是看澤生現在長成這副模樣,他會很懷疑這黏人的傢伙是六歲還是二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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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先吃一點?」
等澤生出來,看到某人好好坐在飯桌前,這才有了些踏實感。
「哪有主人家不在,自己先動筷的道理?」
「這裡也能是你的家。」
「是是是,我太生分你又不高興了。」見澤生那副認真不悅的模樣,他擺擺手微笑,「所以在下這不就來蹭飯了?還做了家務事呢。」
他單手支頤,懶洋洋地用眼神示意某處、好替自己邀功:鍋碗瓢盆都洗得乾乾淨淨。
「還以為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祕密要藏,結果一下子就逛完你家,真沒意思。」他勾勾嘴角,有些可惜地笑著。
澤生家裡收拾得基本上挺整齊,也或許是習慣居無定所,屋子裡的家具十分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幾個擺著書或草藥的櫃子便完了,他沒有溜進對方房間去,因此看來看去確實沒什麼可瞧。
他其實可以不必進食,只是澤生的廚藝看來實在不錯,菜是翠綠油亮、白飯飽滿剔透、肉絲粗細恰到好處,旁邊還擺著幾顆乾淨的生雞蛋。
「在外頭生活過就是不一樣,你這些菜看來真是色香味俱全。」等對方也在桌前坐定,他才對菜色點著頭讚嘆。
澤生就是個努力的孩子,想過去他自己在外生活的時候,都只是用錢財、妖術或他那副皮囊打發伙食來源,他吞食那些動物的時候,是不會特別想到要將牠們做成如何美味的佳餚就是。
「不過這個是?」他指了指那幾顆生雞蛋,「人吃生蛋容易生病的喔?」
「……我不確定你會不會喜歡這樣吃、咳咳。」澤生有些尷尬。
「噗哧、哎喲,真可愛。」想通的他不免笑了出來,是因為他是蛇啊。「不用配合我,熟食也是可以的,人吃的食物我也很習慣。」
「知道了。」澤生看著他笑,動起筷子,順手夾了口菜給對方,「我下回換個做法。」
「先別說下回啦,你也得有命活到那時候。」他搖搖頭,覺得澤生未免太淡然處之,「你怎麼都不擔心啊?」
「不小心煮太多了,我吃不完,你得幫忙吃。」澤生耐心地舉著筷子,等對方坳不過自己,乖乖叼走筷子上油亮的菜葉後,他才又繼續吃飯,心思千迴百轉,「咳咳、我想悶著頭親上去總不是辦法,總是還得……培養點感情。」
「雖然你說的也是在理……,但你們這麼不熟嗎?」他指的是還要培養感情的部分,那得花上多少時間啊?
「……我是怕嚇到他。」澤生據實以告。
某種程度上,澤生也訝異於自己萌生的想法會變得如此……可怕?
很久很久以前,他以為自己忘記如何擁有渴望。他以為自己不是執著的人。
經年累月、一廂情願的心思原本終究礙於現實而被否決,可眼下這情況簡直不能只用死灰復燃來形容。
墜至凡間的神離自己更近,比起反抗,澤生更擔心的是對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後會逃走,畢竟那人現在幾乎什麼力量也沒有,而自己甚至比過去還要能操縱花草林木,他有了能束縛那人的本事……,天曉得要只打探他昏睡與否得花上多少力氣克制?
想知道更多他的事、想待在他身邊更久,情感蔓生滋長,卻不是開成春日明媚的花,而是爬梳成漫山遍野的荊棘與藤蔓,好將人牢牢困住。何其扭曲。
澤生有太多方法能帶這人下山,他甚至現在就想……,可是這樣跟那個道士有什麼不同?他不能變成這樣,因此他反覆告誡自己、反覆隱忍、小心翼翼,一方面試圖維持自己原先在那人面前的樣子,可另一方面,卻又隱隱不甘那人總下意識把他當孩子看待。
「……但你這病程幾乎是迫在眉睫,你知道嗎?」白蛇認真思考著,邊嚼著嘴裡的食物,等吞下去後才又開口嘆道,「不過,既然你在乎,我先釐清一下,對方意願如何?她有討厭你嗎?」
澤生扯著嘴角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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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對我好、不要再這麼擔憂我。
可是,他真的好捨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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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咳咳、應該不至於討厭我,可大概說不上喜歡。」
對方聽了有些不可置信,挑眉回笑:「我們澤生這麼好的條件,既做藥師、長得也俊,又品行端正、閱歷也多,說外表有外表、說內在有內在,誰會不對你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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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對你而言我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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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生幾乎要脫口而出逼問對方,卻還是把話嚥了下去。
「我們之間……有點身分上的隔閡。」澤生頓了頓,「他也許最多能視我為友,可若是再進一步,這份得來不易的關係或許……」
「唔,這確實是常見的顧慮……,可不試試又怎知不可能?」他蹙眉思索,身分隔閡?是指階級地位的意思?但今天見到的那兩位似乎沒有落差大到需要擔心的程度……,該多去蒐集一點資訊嗎?還是是其他人……,可惡,說到底要是澤生直接開口就好了。
「要不這樣,我們先用一點方法,打探看看對方是怎麼想的?」
「像是?」
「唔……比如小小的肢體接觸,看對方是否會抗拒或排斥。」他努力地從記憶回想一些可能有用的方法,當然,如果對方會害羞,勝券在握的機會就更大。
「那要是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呢?」澤生苦笑,想起這些日子來自己有意無意做的一切。
「那就得加大幅度?不過聽你這麼說,感覺是已經試過幾回?也許你會認為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到了這個關頭,或許……對你們的關係來說是個契機。」他也拿了筷子給澤生碗裡添菜,溫和地說道:「其實你就誠實、真摯地表達心意,無論結果如何,我都陪著你。」
「真的?」澤生有些無奈又好笑,默默舉筷夾起那人給自己加的菜吞下。
澤生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不理解他到底是真不曉得,抑或只是裝傻的戲作得太足。
不都說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嗎?他到底為什麼還會在這裡兜圈子,這人是真不明白?
「絕無虛假。」他點點頭,眨眨那對靈動的雙眼,「說實話,這病症的解方是吻,而非對方接受你的心意,當然兩情相悅尤佳……,但要是真不行,我扮個大夫拜託對方也是個法子,人命關天、動之以情或許可行。啊,還是我讓藺攸再替我偽裝一下,我扮個尋事的登徒子,你英雄救美一下,這樣機會好像更大一點?」
「也是不必如此。」澤生搖搖頭,無奈地笑了出來,淺淺吐了口氣,「我知道你對我好,但你不用將這麼些事攬在身上,你不用把我當成無法割捨的責任。」
澤生微笑答道:「我自己的病症、情感與選擇,我都會鼓起勇氣面對。」
他知道如果自己開了這口,那人大概絕無二話會答應,早在十幾年前不就有類似的情況?那時候他們甚至根本不認識。
不過又也許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坦然將之視為一次簡單的、興許只是有些難為情的治療。
「不、我……」他沒想到澤生一直抱著這種想法。
他忽然想起藺攸的話,想起自己那時的語塞。怯懦……嗎?
他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
「這嘛……,我希望你能活著、希望你能快樂,是因為你是你,而非因為是阿海的孩子。」他清清嗓子認真開口,歛眸笑道,「或許是因為阿海,才開始了我們之間的緣分,但後來真正相處的是我們兩個,你是個溫柔、善良而努力的人,這是屬於你的特質,你曾對我好過,我理當如此對你,無關乎責任。」
他在那片白茫的夢境裡待了很久,彷彿久到不知歲月為何物,縱使他現在回想起來仍是感覺模模糊糊,卻似乎也是透過那裡,讓他逐漸放下了對江坤海的執著。
「你真的……這樣覺得嗎?」澤生眼底閃過一絲晦暗的幽藍。
他不是因為可能得不到的回應而打算放棄性命,他的命兩回都是這人救的,怎能隨意棄之?只是相較性命,自己更害怕失去這段關係。
「我知道你現在大概不樂意被當孩子看待了,但有時你過於認真到有些鑽牛角尖,還是讓人有些擔心。」他從澤生準備的那些雞蛋裡取出一顆,放在桌上用手無聊地撥弄著,讓蛋在桌面上輕輕打著轉。他想著即便是活了幾百歲的存在如己,也偶有些活在混沌與茫然的時刻,或許便是基於某種抓不到依靠的慌亂。
「所以放輕鬆點,我說了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在我面前任性點也沒關係的。」溫和的金眸望著打轉的雞蛋,在兀自轉了幾圈之後緩緩慢下,最後搖擺了一會兒,往旁滾了一點,靠在他的指尖停佇,「雖然考慮對方的心情確實很體貼,但在那之前,你也得先誠實面對自己的心。」
「而且何必想得這麼絕望?」他打趣地彎起嘴角,輕鬆地說著,「搞不好人家也很喜歡你,就等著你開口呢?」
「咳咳——」
那朵被咳出的雪白夜瑾讓澤生緊緊捏在手裡,他阻止了對方上前關心。
表明心意或許……並不那樣可怕了,事主一臉關心兼之有點吃瓜、毫無所覺的模樣才可怕,因為他完全不曉得自己說了多麼危險的話。
「等你的好消息了。」他眨了眨眼笑道,接著又補充說道,「對了,記得帶束花去,除非對方會產生鼽嚏之類不適,否則應該都是有所助益的。」
澤生暗自感嘆,卻也只是緩了緩氣後,順著他的話應道:「唉,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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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生確實也認為,坦然一份完整的心意該由一束花開始,只是或許亦會由一罈酒結束。
好說歹說讓白蛇打消了另覓旅店的打算後,他這幾天咳嗽的次數變得特別高,咳起來時,胸口與喉嚨的燒灼與撕裂感程度越演越烈,使得某人總有意無意經過藥舖觀察、在附近的店舖吃飯,恨不得知道了是誰就衝上來當說媒。
別說是自己了,就連當日有見到白蛇的客人裡,竟然也有兩、三個問起他的下落,大抵是覺得澤生名草有主,想看看他的「朋友」是否還有機會。
猶豫了幾日,即使澤生有些厭惡自己這樣總是沒辦法往好處想的個性,卻仍不得不先做最壞的打算,所以他花也買了、酒也買了,打算回去破罐摔碎了講,卻沒想到會先見到這樣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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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著兩條辮子的虹虹姑娘正在與那人對峙,門板跟窗戶都已經掀飛了大半,只是因為有著簡易的結界,這騷動才沒傳到外面去。
她舉起纖纖柔荑,從袖裡射出一枚暗器,那人沒有了妖術反擊,身上已經負了些傷,只得側身堪堪避過,臉上被輕輕劃出一道口子,他退了幾步,汨汨殷紅滲出。
「你們在做什麼!」澤生隨即扔下手裡的東西,將右手翻掌向下,巨木破土而出形成高聳藩籬,隔開他們兩人,連忙趕到那人身旁。
落下的酒罈摔成碎片,瓊漿玉液將鮮花浸潤、打濕,花並未枯萎,只是輕飄飄地散落地面,失了光采、沾滿泥濘與塵土。
「呵,我還在想江澤生怎麼看都是人類,為何身體裡有那種東西,看來原主是你。」虹虹瞥了藩籬一眼,沒打算回應澤生,只是甩著辮子不屑地笑了笑,隨即揮手破開。
「在下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他雖然溫和地笑著,卻也覺得這狀況有些棘手……,他為了抵抗,連身上的偽裝都被迫卸掉,實在有點狼狽,「姑娘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爺爺還把你吹捧得多厲害呢,真讓人失望。」她巧笑倩兮,嘴裡吐出的話卻是威脅,「這樣正好,我能一次收齊完整的元神,力量必定會大幅提升的!」
「好像有人找上門啦。」他退了兩步,還帶著點覺得有意思的模樣,偏頭向澤生聳聳肩笑道。
「同為水族,便讓你消亡在大海的懷抱裡吧。」因動了真格而褪去偽裝、髮色艷麗如火般鮮明的少女抬起左手兩指輕點唇間、吹了口氣,邊緣溢著紫色琉璃光點的氣泡便從她口中吹出。
澤生被那人輕輕扯著自己衣袖,好像下意識還是要把自己拉到他身後顧著的時候,只略略轉了方向,反而握住他的手。
「放心,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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