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持續了一整夜，化雨不記得是怎麼結束的，他只記得自己跟著哭號的情緒，也流了整夜的淚水。疲倦感與沉重感是壓住他的山頭，讓他在山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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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聽到聲音，便是鳥鳴啁囀，那刻骨銘心的寒冷，讓他起了一大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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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透亮，被拉扯過度的悲傷神經隱隱發疼，搗碎右半邊的腦仁。抓不準時間感，化雨撫著半邊腦袋看向床鋪，兮月蜷縮在裏頭，佔滿整張大床。而九嵐是個憔悴女鬼，在死前了卻心願，換上鮮紅藝服當作嫁衣，在窗前妝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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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是憔悴蒼白，洗過一整夜的寒風，血色盡失；眼窩下清晰可見的黑色沉澱，看來駭人；鮮紅到刺眼的藝女服，是整個人身上唯一飽滿的色彩。她緩慢地拾起脂唇薄片，含於唇間，沾上喜氣色彩。衝著銅鏡裡的自己違心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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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鏡裡的她，是永遠的二八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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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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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看來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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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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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歛紅坊不是個好地方……但能予你溫飽，保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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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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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以後，你得好好跟著兮月學習，融入歛紅坊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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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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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人，能過得很好。我只是……該把五年前的事情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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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謊，你是個差勁無比的騙子。」化雨不屑。「你說過你不會勉強自己，你說過會想盡辦法活下去，你說過你想忠於自己，但你全然沒有一樣做到！你只是盤算著在擺脫我以後，要將王府抄家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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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閉眼沉默，她那早已哭乾的雙眼，已經再擠不出任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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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口口聲聲讓我不要復仇，自己卻想硬扛所有。你想一個人攬上歛紅坊的罪惡，再一個人攬上剿滅王府的罪惡，甚至對我，你也想一個人攬上十二伏魔的罪惡，你以為你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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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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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要你做大俠，你卻只想做一朵淨白蓮花！期望弄髒你自己換來世界乾淨，你當真以為我想要看到這樣的你？你對得起與三姑娘的約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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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九嵐暴語打斷，情緒激動。細微的吐息都轉化成微弱的哭腔，但她確實已經哭不出來了。「我確實是個很差勁的人，我恨透這樣的自己。我不想辜負所有約定，但……我已經無能為力了……打從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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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知道自己再怎麼指責也無濟於事，他只是把握最後一刻宣洩情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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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百絲脈未受此劫，他就能稱得上個百絲脈貴公子，照十多來年積存下來的工晌，或許十萬黃金他還能拿得出來，自己也不會只在這裡鼓動唇舌。但……如果百絲脈未受此劫，他也不會真切認識這個剛情柔性的傲虎，不會逃來歛紅坊躲避，牽入如此龐大的機關城府內。他將永遠是社會中的上等人，觸及不到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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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桑？」兩人的爭執弄醒兮月，她揉揉迷糊的視線，眼窩裡也盡是殘餘的昨晚淚痕。「莫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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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九嵐張開雙臂，擁她入懷。若真是最後一次見面，是該不把場面弄得這麼難看。「抱歉總是帶給妳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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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困擾……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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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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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很堅強，我會等妳，在歛紅坊等妳，等妳再回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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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只是收緊雙臂，沒有回應她這份諾言，她知道，她給不起。「化雨還得麻煩妳照顧了。或著今後……都是雨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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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雨晴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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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應允過後，兮月遮去淚溢雙目，不想把氣氛弄得哀傷。九嵐與化雨尷尬對視。她不想留有遺憾，仍朝他張開雙臂，展露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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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錯愕，最後仍舊歸於柔情。化雨沒有拒絕這份擁抱，這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他與這個女人，踰越男女道德規範的親密接觸。他的身體結實彈性，對比未曾訓練而鬆垮的自己；她的髮梢傳來清新的橙油恬香，那是她在歛紅坊養起的味道；她的體溫出奇透熱，化雨知道，這是她內在不曾放棄的鬥志核心。即使回押王府，她也會用這份熱情與命運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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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囚籠關不住的猛獸，她是立於高傲頂點的叢林傲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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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剛才那些話，我不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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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九嵐淺笑，一笑而過。「妳該上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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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兩人，九嵐走得踏實、走得勤快，身影迅速消逝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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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有眷戀，而是面向未來，她有著更堅定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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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未到，醉金湖外就擠滿了人潮。不同以往，那些人潮穿戴整齊統一，還揭著一根旗子，旗幟上用藍底白紋綉上一枚六瓣花葉，是王賜海富商的王府家紋。一大清早，就引得整個歛紅坊轟動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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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這麼大陣仗，想必從來都是有什麼驚人之舉，化雨甚至能聽到門外急剁的腳步聲，已經謠傳是王少爺看上哪一位藝女，就要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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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公子！」兮月匆忙跑來，她認人的方式也很直接，未上妝前是化雨公子，上妝後就變成了雨晴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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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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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個！是浴所內！小偷精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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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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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的事情太倉促突然，化雨甚至完全忘記還有風無情這人。他們匆匆趕到浴所，他自信起綑綁風無情的機關空空如也，懸晃在天頂木板中，像個自縊的套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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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跌落一地，應是發出極大聲響，他與兮月與九嵐竟都未發現。趁著陰風慘淡，風無情抓準時機出逃，他定是透過浴所不怎麼好的隔音間聽到了化雨和兮月的對話，聽到九嵐的哭聲，藉著三人沉入悲哀放鬆的瞬間，那就是他等待的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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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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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出拳重捶木板，抽刀客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九嵐已經離去，連風無情他都強留不住，壞事總像個鎖鏈機關，一有問題就是接二續三的連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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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妳趕緊檢查是否丟失什麼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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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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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在浴所拉開矮櫃，裡頭空得令人吃驚。幾個珍稀草浴，兮月存放的香油，全部不翼而飛，他甚至不知道，風無情是怎麼一個人帶走如此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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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公子！我有幾個首飾不見了！還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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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聲而出，兮月指著擺放瓶罐的桌檯，那囂張無比的小偷，用著紅色脂膏，塗鴉「絕世神偷風無情到此一遊」幾個大字，跟在昨日他手上留下的筆跡一模一樣。他們到頭來是一場空，失去對九嵐的忌憚，這名大盜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漂亮地又將他們算計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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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的風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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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先上妝吧！我擔心老桑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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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身變做雨晴，兩人匆忙地趕到歛紅坊大廳，王府下僕圈圈圍繞，外圍還有一整圈湊熱鬧的藝女堆疊。大廳中心坐落一個木轎，想必是為了押送九嵐而台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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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青媚、拂柳兩人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九嵐倒是平靜，平靜到只剩下慘白癡呆的眼神，向著歛紅坊大門口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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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爺彬彬有禮，朝劍桑行禮鞠躬，伸手相迎。一切都貌似向著劍桑求愛，外圍的藝女們可是憤慨躁動，拂柳青媚更是不屑生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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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那個賤女人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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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王少爺的眼光這麼差！拂柳姊姊這麼好的女人不選，去選一個長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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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這樣就不用再看著那個女人得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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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沒有伸手赴約，只是循著謝戲的禮數落定站台，身體貼近王少爺的胸膛，細細唇語，僅有兩人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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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回去，別給歛紅坊帶來驚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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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爺心中早有盤算，他們家府還想握有歛紅坊的把柄，世世代代，可不能破壞這輕易得到的特權。他要讓她難堪，但又不能毀了自己在歛紅坊的地位，讓白玉傾輕易地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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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的手抓住九嵐俐落短髮，一記膝肘撞擊讓她跪倒在地。九嵐沒有反抗，活像個受刑人般接受自己的命運，她的醜態公開展示給整個歛紅坊，藝女們先是驚呼，然後是暢快的吆喝，那場面，分明就是在旁等著猛獸分食完的飢餓土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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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拂柳與青媚，都神色自定地立於站台，眼皮從沒眨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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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叨擾各位清閒，王府無意阻撓歛紅坊工作，敗壞歛紅坊聲譽。」王少爺先是朝在場看細的所有人作揖致歉，在一手揪起九嵐的頭髮，將她狼狽的臉提起正對大眾。「這貨是從王府偷溜出來的家妓，沒想到竟躲入妳們歛紅坊之中！今日我王逾川承老爺主意，要將出逃下僕要回我府！她耳後的家紋便是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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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閉目，任由王少爺對她施暴，現出耳後不堪的六辦黑花印子，接受可以預見的評判。心無波瀾，王少爺肯依約守住秘密，那便足夠幸運了，任憑這些藝女如何放箭相向，也攻不進她鐵壁護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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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個家妓！難怪這麼下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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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做僕人的！有力道也是難免，只怪大娘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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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那個樣子，她如何以為自己能與歛紅坊的眾藝女們並齊？還做了個脂白，真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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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每次謝戲都用身體接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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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雨握緊拳頭，若不是有兮月在旁挽住她的手背，他可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耐不住出手打人，即使他也打不過人。王少爺一腳踏上九嵐卑微的軀體，彰顯自己的權力地位，這是多麼粗暴野蠻的社會，與叢林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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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感憤怒，體表傳來九嵐燃燒慍火的擁抱溫度。不算長久的相處下，他知道九嵐是個自尊心很高的人，如今被當眾羞辱還能隱忍，也是維護著整個歛紅坊明面上的平穩，因為自己還得委以歛紅坊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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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呈首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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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多久，對側的藝女人海們就分裂出一道路徑，每個人恭敬欠身。此等大事，自然得有白玉傾出馬解決。她本該是所有藝女的頭頭，護著每一位藝女的安全，然而她撇過九嵐伏地的狼狽姿態，只是在算計著怎麼用此人帶來最後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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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蹲半身禮，足顯身分地位又不失禮節，詢問事發。「王少爺有禮，劍桑既入吾坊，便有著歛紅坊的規矩，如今踐踏，不免有些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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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娘有禮。」王少爺爽快地收起踏足，朝白玉傾行完全禮，盡現風度。「老爺是個爽快之人，倘若大娘當真賞識王府家妓，王府定不藏私，十萬黃金，作為她從王府的贖身價，想必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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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黃金！？」白玉傾還在思索著，背後沒見過場面的藝女們頂不住氣場莊嚴，不免驚呼。即使白玉傾撇眼狠盯，仍沒注意到禮數，失態竊語：「她哪值這個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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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爺的談判手法確實高明，先是率著浩浩蕩蕩一行家府人們佔據大廳，引得藝女圍堵好奇；不將莫莉身分點破，而用王府家妓出逃取代，給白大娘在坊裡的地位做好臉面；最後直接將談判籌碼推死，當著所有藝女的面，封絕還價空間，更是在無形之中給大娘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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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沒認錯這是王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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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不做起身，她沒有理由起身，甚至連白玉傾的正臉也不屑瞧。她與她之間沒有什麼情感，甚至有些仇視。她很明白，白玉傾現在所作所為只不過在想著如何在眾多藝女們展現自己愛護有加的風範。到了這一刻，自己都是她鞏固大娘王座的利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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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爺一把扯過九嵐的短髮，將耳後印紋白亮給大娘看看。「坊主應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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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確實是歛紅坊理虧。劍桑有著很好的藝女底子，想必也是王府教養得宜。既然是王府下人，是該責罰，歛紅坊無權插手王府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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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原以為大娘會對才女興趣備感，莫不是因為十萬黃金有些貴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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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因為王府與歛紅坊交好，十萬黃金貴重，哪能有王府交誼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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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確實！莫要為了一個家妓，破壞我府的關係，王府定當歛紅坊的尊貴常客！那麼，這賤妓，我押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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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王少爺青睞，往後還得承蒙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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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當不負！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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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爺轉身打了一個手勢，頭也不回。木轎旁兩個大漢依勢而動，來到倒地許久的九嵐身邊，就要將她架起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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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碰我，我自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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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撐住最後一點自尊，九嵐還沒等人靠近，就站起身來，狼狽前行。在這暴力更甚叢林野蠻的醉金城市中，她是被人擒住的困獸，金鎖牢籠銬住頸項，連化雨都只能喟嘆。所謂人心終究還是比機關複雜太多，可不是一板一眼能解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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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雖狼狽，但意志不損，九嵐鼻尖微仰，步調緩慢地就像一個大家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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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猶鬥，區區牢籠可不能減去傲虎的自傲。每當她接近王少爺一步，意志就更加堅定，琥珀更加狠辣，直到她在兩位大漢護送下站定王少爺身邊，身高只夠她的肩膀，但雙目對視，絲毫沒有矮人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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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啊！」其中一枚大漢用力推了九嵐一把，九嵐不與他鬥氣，只是慢悠悠地轉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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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溢冷冽殺氣，向著白玉傾鞠躬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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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似女兒出嫁的感人一幕，在她胸火燃燒的利目橫掃，是地府飛來的陰勾。不等鞠躬起身，另外一名大漢又跟著推了一掌，督促九嵐上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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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目光，她留給被人潮擠在最遠處的化雨和兮月，撇頭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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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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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沙啞聲線的老兒打斷，不顧王府的人勸阻就踉蹌了進來。在這白玉傾與王少爺對峙的大場面裡，拄著拐杖步履蹣跚，拖著白色長袍。他的髮根已有些花白，光走幾步路就有些喘吁，一路扣著單調踅音，邁到九嵐入轎前頓足的身姿裡，抽出一張白紙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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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野老頭兒！」不知是哪位藝女出身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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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老先生，王府正在處理家醜。」念作王逾川的少爺謙讓有禮，對著老先生作揖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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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就是點錢嗎！老夫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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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那可是十萬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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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你是瞧不起老夫……夫是吧！」老頭揪住手中白攤平，那是一張紙本銀票。他把寫有數字那面端到眼前詳視。「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你看！一……一百萬兩銀！可可……可不就是十萬兩……兩黃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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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沒按耐住激動，王少爺一把搶下銀票，是一張年代十足的老舊借據，記數還用數字畫押而非國字。他認真地數了個頭，又數到尾，確實是整整一百萬銀兩。在看畫押受銀人，竟是他的父親王賜海！「荒唐！怎麼可能！這是我父親的借據，怎麼能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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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小少爺阿！老夫……夫可是看你光……光屁股長大的！你……你居然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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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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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都還認……認不得嗎？」那人的語氣不如外表那麼健壯，搖搖根部發白的鬚，唉聲嘆氣，連嘆氣都很吃力。「這……這位藝女確……確實是才……才女！該給她……她留在坊內！不……不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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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即使您是父親的老朋友！此事也輪不著老先生您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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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算做捐贈呢？」白玉傾適時出聲，她可不會放過這種利益自入口袋的行為。踏前一步主持公道，雙眸盯著九嵐回敬那怨恨成禮。「這位客官將十萬黃金捐贈予歛紅坊，而後，在與你履行先前的承諾。可能主持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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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依……依大娘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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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王少爺。察你對家妓的態度，應是沒有損失。」白玉傾的雙眉清秀，眼瀲靈動，一股帝王威嚴將先前的被動藉勢翻轉，全賴隨手溜來的機會。「這百萬兩銀，雖是小錢，想必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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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也對。」王逾川一手揪住九嵐手臂，半跩著將她扔回白玉傾腳底。「還得提醒大娘莫忘，歛紅坊永遠欠王府老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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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歛紅坊永奉王府貴客為上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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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王少爺蹬上木轎，拍拍兩下轎框，一群下僕依聲而退，連同方才的白髮老人一同消逝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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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裡的所有藝女還沒理解眼前的景象，紛紛議論摸不著腦袋。被白玉傾霸氣一句「工作！」嚇得四散慌逃。也不知是不是化雨聽錯，擦身而過時有誰說了那麼一句，大娘是腦袋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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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跪伏在地上不多時，等待著所有人都散去，立起自己的身姿與白玉傾對視。化雨看不到她的眼神，本以為是溫情動人的時刻，卻被九嵐不肯服強的個性給撕得破碎，出言就是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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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出錢的是那位客人，別想拿天下掉下來的捐財，指望我會替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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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說兮月很懂九嵐，那白玉傾肯定也是，懂她全身上下所有能夠牽引憤怒的雷區神經。「沒指望妳。吾早知道妳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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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意思提！要不是妳指使我當脂白，會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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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掌在九嵐臉上拍得鐵血艷紅，反手又是一掌回拍，熟悉模樣似曾相似。「這可不是你對大娘說話的語氣！要教妳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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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嵐握緊拳頭，別開視線，渾身顫抖著波紋氣音，化雨當想，她應是淚流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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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過來。」白玉傾的威嚴不可抗逆，兮月撩起裙襬花步迅速踏去，徒留化雨定在原地不知道該走不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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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在！大娘呈首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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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把劍桑耳後的王家家紋卸掉，替她冰敷消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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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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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月才一碰到九嵐的身體，她便將頭埋入頸窩裡擁泣。大娘雖臉面無情，言語間卻不是這麼不通人情，只是埋在層層皮下。「有你瘟神，便耽擱起整個歛紅坊的事務，吾得罰妳禁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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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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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迷濛的氛圍讓自己聽錯，還是九嵐當真應了謝謝。化雨看著她緊抓兮月藝服不放的雙手，倒是有些心安，這一切似乎還是真實的，曲折離奇過後，九嵐就被一位賞識她才華的老先生給保留下來，冥冥之中，或許還得感激三姑娘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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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傾無意看兩人對演溫情酸戲，端莊起身子就要打道回去宅院，湊巧之下，與化作雨晴藝女的化雨對視。她不疾不徐地走到跟前，化雨從未如此接近過這個相傳擁有盛世美顏的女帝，不知是否有墊腳鞋，白玉傾居然比本是男人的她還高半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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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核桃大的雙眼勾魂，長睫相襯，化雨的神一下子就被划飛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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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是不能應答的，沒頂住如此天下絕色，化雨仍是鬆口而出，滿臉被望得羞怯。「雨……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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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嘛……挺有興致的。」白玉傾傾城一笑，直讓化雨跌坐在地。從旁道走過，根本無需舞動兵刃，那張臉就是最好的武器。「告訴她，謝戲結束就準備離開，歛紅坊收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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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呃……等等！」才意識過來，白玉傾身影無蹤，不禁令化雨疑惑，究竟是自己回神晚了，還是白玉傾也有著九嵐那種無盈輕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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