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落雪紛飛,遮掩他臉龐的黑色兜帽上累積一層雪白。
"Viu nekne…vineborore vi vine…ennebo rattiko…"
(照耀萬事萬物……灼熱的主宰者,火之靈啊……)
"Ayra genek eyan nebo…"
(請施捨微薄的溫暖予我吧……)
克多倫乾裂的嘴唇顫抖著低喃巫語,試圖在紛飛的落雪冰冷中尋求一絲足以依靠的熱源。但是,最後只有一陣無濟於事的淡淡暖風回應他的召喚而來。
冰冷的嚴冬夜裡,就連火之靈也不願眷顧造訪。披著一身黑色舊巫袍的他朝手掌輕呼了口氣,試圖溫暖凍傷而麻木的手指,卻沒能起到什麼效果。瘦弱少年依靠著破舊的圍村木門,滑坐了下來,瑟縮著顫抖不止的身體。
那些下令叫他看守村門的「雇主」們,此時此刻正在背後其中一棟溫暖的舊屋中,烤著爐火大啖酒肉,愉快地大笑著談論他們接下來準備鎖定的「獵物」。
克多倫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渴望著屋裡壁爐的溫暖,可是那不是他能夠奢望的慰藉。身為「看門狗」,他必須在夜裡替那些「雇主」守好大門,不能讓任何入侵者接近。要是怠忽職守就準備被他們一頓痛打,或是挨餓個幾天。
他感覺渾身發軟無力,又冷又餓。站崗前唯一吃到的食物,只有一塊掉落在地上沾到灰塵的乾麵包。肚子餓得很,但他也只能盡量灌水來彌補胃裡的空虛感。這麼多年來,他早已忘記肚裡裝飽食物是什麼感受,就連「雇主」們豢養在屋外的雞羊吃得都比他飽足。他的顴骨凹陷而突出,虛弱得幾乎沒有力氣站穩身體。
可是,克多倫沒有能力從這些人身旁逃走。他是個重罪通緝犯,任誰都可以憑藉那道通緝令,拿他的首級去換取十枚金幣的賞金。這是足夠讓平民不工作生活好幾年的大筆財富,每個賞金獵手都對他這個獵物趨之若鶩。
事實上,村裡的傭兵團也同樣是盯上他的獵手。只不過這些人的算盤打得精準,不打算在抓捕到他的當下立刻帶他去換錢。他們認為既然那份通緝令生死不論,不如先把這個巫師的利用價值徹底耗盡之後,再用他的頭顱去換錢更為划算。
不知不覺,這種依靠乞食苟活的日子,已經延續四年了。日復一日的折磨讓他的銀灰色的眼瞳失去了情緒,只有殘留下寂冷的空虛。他已經忘了去在乎身上傷口的痛楚,或是掙扎苟活的苦楚。也許打從出生以來,他就註定擁有這種人生。因為他是個巫師,還是背負死罪的通緝犯巫師,這輩子再也不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了。
雪夜裡的林道傳來了動靜。克多倫抬起了頭,陰鬱的雙眼凝視前方。黑暗的飛雪中,有幾個逐步接近的火炬光點。風之靈的力量把三百公尺外的環境聲響傳遞到了他的耳邊,他聽見那些人的腳步聲裡混雜著武器的碰撞聲,大概是一群賞金獵手吧。他們悄聲對談的內容隨風而至。
「門邊的那個妖裔就是他們說的傢伙?看起來不過是個小鬼頭啊。」
「行事小心點,聽說這傢伙至今已經出手殺害不少人了,是個殺人不長眼的慣犯。」
「保持耐心,讓弓箭手先接近,待會我們再……」
聽起來……獵手有五人吧?還有埋伏在他們附近的三人是他們說的弓箭手嗎?
即便他們很快遮蔽了火炬光芒,把對話的音量壓低得如同耳語也毫無意義。這些人在觸碰到克多倫布置在地面上的「力量繩索」時,已經讓他立刻確認了他們的所在位置。
"Finekkararu deti kiti."
(斷絕其息。)
就如同這四年來早已習慣的做法,克多倫用冰冷的語調低聲輕喃巫語,毫不遲疑地觸犯巫師最大的禁忌——殺人。
咒術很快發揮作用,事先佈置在林地間的風之靈力量倏地圍繞向目標,抽空了人類賴以為生的空氣。克多倫感覺到林地中埋伏的生命掙扎著,一個接一個隨之倒地。
身為巫師,不該在任何情況下危害於人。這個作為牴觸了克多倫童年至今所接受的價值觀。每條失去的人命,都足以讓他額外再加上一條死罪,可是他的內心早已對此麻木,沒能產生任何特別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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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快動手啊!你們還在等什麼——」
藏身在樹後的弓箭手遲遲沒有依照作戰暗號動手。帶頭的獵手轉頭一看才發現不對勁,三名弓箭手已經無聲無息地癱倒在樹幹旁,全都失去了性命。
「什——什麼!?那、那個妖裔混帳下手了!?已經被發現了嗎?喂——我們快撤——」
獵手錯愕地張大雙眼,想朝同伴發出提醒,結果卻目睹其他人紛紛摀著喉嚨,面孔猙獰地癱倒而下。他驚恐地回頭,盯著圍村木門外那個身披黑袍的瘦弱少年,一瞬間把那個身影與死神重疊了。他嚇得連滾帶爬逃離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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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小看那個妖裔,雖然他只是個十幾歲小鬼,卻異常狡詐難獵。上次想『偷走』他的獵手帶了七個人手趁夜襲擊,結果只有遠遠瞥到他的身影,就一個接一個被幹掉了……」
情報販子打量著灰蒙的棕色短髮、高挺的鼻翼與藍色眼眸,看出他是來自海峽對岸北境大陸的軍人。像他這種不諳南境當地常識的外域人,十之八九會栽在這個殺人如麻的巫師手上。販子把情報賣給他之後,忍不住又多勸了他一句。
「說真的,其實那份懸賞單也不過十枚金幣……對你這種有錢的北境軍人而言稱不上什麼吧?你要是想賺賞金還有其他機會,為這點錢拼命值得嗎?我勸你還是放棄吧。」
即使對方善意相勸,灰蒙卻不理會他的話,不發一語地收下了他提供的地圖紙捲。
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少年,來自於「巫師會」這個組織。獲得這份情報,讓灰蒙十分確信,這個通緝犯肯定就是自己所追尋的仇敵。也只有他們那種敗類,才能如此輕易地玩弄生命,殺人於無形……
區區十枚金幣對灰蒙而言當然算不了什麼,他一點也不缺錢,光是帶在身上的「零錢」就已經超過了這個數字。他之所以抓捕這個通緝犯,是因為「巫師會」是殺害他的妻兒、毀滅他的故鄉的元兇。他是為了報復而來,懸賞金的多寡之於他毫無任何意義,他也根本不在乎碰上什麼危險。生命中曾經擁有的一切所愛都已經被徹底奪走,他對生死早就了無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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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鄰近黃昏,頭頂上不時有歸巢的烏鴉嘶啞著飛過,陰霾的雲層染上了橘紅色的夕陽光暈。灰蒙沿著地圖指引,獨自駕著馬匹來到了位於偏遠荒地的廢村。
這座廢棄村落看起來已經被棄置了數十年以上,環繞村落四面的木樁牆被乾枯的樹藤與厚實積雪所掩蓋,但還是可見隱約從村裡冉冉升著煙,這裡就是那座傭兵團的藏身據點。灰蒙把馬留在隱密的枯樹叢綁好,小心翼翼地往村子大門的方向前進。
才走沒多遠,他就看到有幾具倒躺在樹下、被積雪掩蓋的獵手屍首。一切就如同那個販子告訴他的情報。
哼……也就是說,要是再前進幾步,我隨時都可能會無預警死在那個巫師手上嗎?
灰蒙瞇眼注視著圍村大門。地面隱約瀰漫著寒冷的霧氣,又間隔了幾百公尺的距離,視野不是很清楚,他沒辦法看清大門前是否有人影看守。他佇立著思索了好一陣子,最後——試探性地慢慢向前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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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綁在樹幹間的細線被人拉斷似的——
瑟縮在客廳牆角昏睡的克多倫,立刻察覺到入侵者踏入戒備範圍內的瞬間。他虛弱地張開雙眼,看了眼餐桌旁跟其他人喝酒吃肉的傭兵團首領,最後沒有把這個消息說出口,只是默不作聲地垂下了頭。
克多倫瘀青的臉頰上沾著乾涸的血跡,額頭有處血淋淋的傷口仍在滲著血,肚子與胸口也因為被毆打的關係陣陣疼痛。一切都是因為,他前幾天的「失誤」害得雇主十分不高興。他沒能依照雇主的交代,把企圖接近這座廢村的那些賞金獵手全部處理乾淨,失手讓一個人溜走了。那個人把傭兵團藏匿錢財的村落位置洩漏了出去,害得雇主接下來得多費心思把金子遷移到新地點存放,讓他為此怒不可遏。
——啪。
克多倫感覺到入侵者的腳步繼續前進,很快碰觸到他所設置的第二道、第三道「力量繩索」,距離圍村門口已經不到五十公尺了。但即使內心了然掌握這件事,他還是半個字也不想說出口。
算起來……今天已經是第二天沒有東西吃了。頭既疼痛又昏沉,連坐穩身體的力氣也沒有。無論接下來得面對什麼後果,他都不打算去管了……
克多倫閉上了眼睛。此時此刻,他只想順著這股昏沉感睡上一覺……他已經受夠這一切,最好永遠都別再次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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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初次閱讀《魔裔之子》系列的讀者:
本作一共會使用到三種語言,各自以不同的引號來做標示。常語使用「」、巫語使用"",魔族語則會使用『』。如在對話裡看到這類引號,表示該角色是以對應的語言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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