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馬伕依照灰蒙的話,駕車繼續帶他往尚黎特而去。一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停車暫留於一座小鎮過夜。剩下三天左右的路程就能抵達目的地,灰蒙與馬伕約好隔天碰面的地點時間之後,就帶著克多倫留宿旅舍休息。
然而——一個晚上過去,清晨依約來到會面地點的灰蒙,等了整整一個鐘頭,還是遲遲沒等到馬伕來赴約。他去巡了一趟寄馬的馬廄,才從別人口中聽說到,那個老伯竟然昨天傍晚就已經悄悄離開城市了——而且竟然還是偷走他的馬駕車離開的。
灰蒙愣在原地好一陣子,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才來到南境短短幾個月,就接連遇上各種鳥事——假裝好心帶他躲避狼害,暗地裡卻把他的情報賣給其他獵手的傭兵……還有嘴上說著要搭夥同行,結果只是為了對克多倫出手的狡猾獵手……最後是這個收了他的酬金,信誓旦旦保證會把他送到目的地,結果卻偷了他的馬落跑的馬伕。
損失錢財是一回事,最讓灰蒙無法忍受的是這群人假好心、利用他的善意,而且還視誠信為無物。他實在難以想像,為什麼這些人能夠如此毫無底線……肆意踐踏別人的信任。
他悶不吭聲地帶著巫師少年沿著小鎮的市集走著,滿肚子惱火,臉色十分難看。
他身旁的克多倫臉色漠然如常,沒什麼變化。他對於雇主的遭遇毫不感到意外,更沒有產生任何同情。在他看來,這一切不過是這個北境人自作自受的結果。
本來就不該輕信他人的好意,毫無防備地對陌生人交付信任,他實在太單純好騙了。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只要鬆懈於防備,隨時都要有會被人狠咬下一口肉的心理準備。
廣場市集的小吃攤位已經開始營業,他們大聲招呼著路旁的旅人,喊賣著鍋裡熱呼呼的甜麥粥,空氣裡瀰漫著香甜的奶香味。
克多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甜麥粥的攤位。小時候還住在婆婆家裡時,她冬天早上也常會煮一鍋那樣的熱甜湯,給他和哥哥暖身,已經好幾年沒有嚐過那樣的味道了。
腦海裡又恍然回憶起那座陳舊小屋,以及生命中最接近「家人」存在的婆婆與哥哥。那一切曾經的溫暖,重新想起來也只剩下苦澀的餘韻。克多倫不禁輕嘆了口氣,把黯淡的雙眼藏在巫袍兜帽的陰影下。
「他不但收了我給的兩枚銀幣,還偷走那匹我用八枚金幣買來的馬……南境果真是爛地方,不但窮破不堪,到處又髒又臭,人民還都是些騙子與搶匪,一個比一個還演技精湛……這種鳥地方根本一無是處。」
灰蒙越想越是心煩,忍不住發牢騷碎念。克多倫暫停了原本的思緒,微傾過頭。
八枚金幣?……那匹馬有值得這種高價嗎?
嗯……他八成又被哪個馬商給薛一頓了吧。這個北境人還真有錢……願意接受這種離譜開價。
他暗自想著,忽然注意到雇主的視線挪向了自己。
「克多倫……至少你應該不會是個讓我失望的騙子吧?」
面對他認真的提問,克多倫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沒對此做出回答。
「您接下來,打算怎麼繼續前往目的地呢?」
灰蒙煩悶地咋舌了聲。
「嘖……煩死了,我看乾脆用走的算了。」
克多倫的眉頭微蹙了一下,安靜片刻後,他再度開口。
「也就是說,您準備花費一週以上的時間,從這裡冒著風雪徒步前往尚黎特城嗎?好的……我明白了。」
見巫師少年一副做好心理準備,要跟自己一起徒步涉雪一週的認真模樣,讓灰蒙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知道個屁!這種時候你也給我反駁一下吧!」
他忍不住出言吐槽。
「算了,真是的……」
被克多倫這麼一答,他原本煩悶的心情也消了不少。灰蒙清了清喉嚨,重新轉過念頭說道。
「那個臭老伯既然跑了就算了。這樣也能順道放點風聲出去,讓大家知道惹我不會有好下場,希望接下來找我麻煩的混蛋能因此少一點。」
說完這個結論之後,他的心情鬆懈了些,於是順口朝克多倫詢問。
「交通的事情我晚點再想想吧。現在先去買點吃的,你有想吃的東西嗎?」
如果是南境的雇主,絕不會好心對巫師詢問這種問題。克多倫的肩膀一頓,有些猶豫地看了眼甜麥粥的攤位,但最後還是放棄說出自己的想法。
「請您……自行決定就可以了,不用特別詢問我這種事。」
「啊?什麼叫我自己決定就好?」
灰蒙滿臉納悶,他終於忍不住提出放在心裡已久的疑問。
「老實說,我前幾天就想問了……你幹嘛老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好像深怕多說一句話就會得罪我似的。我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像那種你說錯一個字,我就會賞你拳頭,還是餓你幾天的傢伙嗎?」
他停下腳步,認真向少年詢問。
雖然這幾天自己確實下手殺了不少人,但說到底也都是因為對方先動手或是對他別有企圖。灰蒙並不認為自己是那種會不由分說地傷害無辜者的人。
難道我這幾天的作為,帶給了這小子那種錯誤印象嗎?
他耐心等著克多倫的回答,可是好一陣子後,他還是遲遲沒有打算開口,只是沉默地看著灰蒙。
「幹嘛不說話?……你難道真的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少年緘默不語的模樣,好像是默認了他的提問似的,讓灰蒙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尷尬。
「我話先說在前……我可沒有把你當成什麼奴隸還是什麼下等人看待,只是把你當成同行的旅伴,你真的用不著拿這種態度對待我。你那種說話方式,讓我反而覺得很不自在……你可以正常點,像個普通人一樣說話嗎?」
巫師少年銀灰色的雙眸靜靜注視著他,看不出究竟藏著什麼情緒。片刻之後,他才以沒有起伏的聲音回道。
「是,明白了。」
雖然答是這麼答,他的用字遣詞仍然毫無改變,依舊是面對上位者才用的敬語,讓灰蒙不禁嘆了口氣。
「唉,你這小子還真難相處……」
他放棄繼續說下去,乾脆自己隨便挑一個賣吃的攤位,向小販買了兩份煎肉餅。
克多倫安靜待在一旁,沉默地觀察著在攤位旁等著肉餅煎熟的雇主。
從四歲時披上這件黑袍的那一天開始,克多倫一直承受著來自於常人的斥責——「說話時給我認清你的本分」、「別自以為能跟我們平起平坐」,只要稍有不慎就會換來他人的怒目與責罵。這是他頭一次被雇主要求……要他改變態度像個普通人一樣說話。克多倫實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所以最後只能敷衍應是。
南境的常人與巫師之間,存在著難以跨越的地位鴻溝,被視為「汙種」、「妖裔」的他們,不被允許擁有常人的一切權利。克多倫從來沒有體會過被平等以待的感覺,也已經習慣與常人保持距離相處,採取低姿態的字詞與他們對話,以避免可能的衝突……這種應對方式已經成了內心深處難以動搖、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即使突然被要求改變,也只是讓他感到不知所措而已。
而且……就如同他明白這個北境雇主仍然在注意著自己,並沒有完全對他託付信任一樣,克多倫也同樣在觀察著他。
他仍舊不認為這個雇主是毫無背後目的地對自己展現善意。這一切的行徑……說到底,終究都只是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所做出的掩飾而已。就像過去那些雇主一樣,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他就會不加遲疑地摒棄自己……不需要對他的話認真以待。
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jD7Nwghix
——————
感謝各位讀者的閱讀,喜歡作品的話,請多多點下“喜歡”及“書籤”,或是留言分享您的讀後想法,您的支持是能讓森琅繼續寫作之路的最大動力🙏
關注森琅能獲得與作品有關的最新消息哦~
森琅的Threads:https://www.threads.net/@_snglang_
ns 15.158.61.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