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流亡之途 - １６：絕望

　　宵禁之後，靜悄悄的街上不見人煙，也沒有任何火光照明。克多倫依靠著月光反射的稀薄光源，小心翼翼地摸索著石磚牆前進。他依照信裡的內容，來到一處舊屋附近的隱密水井。

　　如果是常人的雙眼，肯定無法注意到這處水井有什麼異常。不過，克多倫以巫師的內在視覺，一目了然地看見了不對勁的地方──井口旁有一塊石磚，正隱隱散發著幽幽微光。

　　克多倫靠近仔細觀察，發現那塊石磚是鬆脫的，他試著拿了起來。沉沉的石磚就如同附近的其他磚塊一樣，不規則而外貌普通。但是翻轉過來，他立刻注意到蓋向泥地的那面，被人刻上了一段巫語及巫術符號。握著石磚的掌心，依稀能感覺到某種細微的溫熱震動，石頭裡似乎「居住」著某種存在──就如同信裡提到的一樣。

　　他以巫師的語言開口，對著石磚說話。

　　＂我名為克多倫，可否替我聯繫巫師會的成員？我想找尋我的哥哥烏諾。＂

　　手心的石磚忽地開始散發白霧，模糊的霧氣很快在克多倫面前凝聚成形，最後成了一隻坐姿優雅，有著虎斑紋路的橘黃野貓。

　　他正是巫師會的「守信使」，負責替巫師會的成員傳遞消息的動物靈。貓靈晃了晃長尾巴，靠近嗅嗅這個年輕巫師的氣息。

　　──克多倫……你是烏諾提過的弟弟嗎？你現在是為了什麼目的找尋烏諾？

　　牠以無聲而清楚的意念答覆克多倫。貓靈在回答時沒有使用任何語言當作媒介，而是直接把「感受」傳遞到了他的意識中。初次與動物靈溝通的克多倫，對這種對話方式有些陌生，詫然地眨了眨眼。

　　＂我……我希望能夠聯絡上哥哥……可以的話，想藉此加入巫師會，你能協助我嗎？＂

　　貓靈仔細注視著巫師的雙眼，窺探進少年的內心，仔細確認過他所說的一切屬實，沒有暗自懷抱對巫師會不利的意圖後，才再度回答。

　　──你留在這裡稍等一下。

　　貓靈說完之後，便輕巧地蹦跳上附近的矮牆，一下子躍上舊屋的屋頂消失了蹤影。

　　原來這座小鎮裡，至今還有巫師會的成員留守著嗎？

　　克多倫不由得興起了一絲期待。他原本還篤定以為這一趟恐怕很難成功找到哥哥了。

　　安靜等待一段時間之後，坐在水井旁的克多倫，注意到了風之靈從遠方捎來的腳步聲，他立刻警覺地起身，察看向聲音來源。

　　是個舉著提燈光芒的高瘦身影，穿著一身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的白色外袍。

　　那個人是……鎮上的駐守師嗎？

　　駐守師是受衛兵隊所雇，負責留意城鎮裡外安危的巫師。要是被夜間巡視的駐守師注意到自己的舉動，說不定會被懷疑成可疑分子。

　　克多倫一度思考著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藏身起來，可是他忽然注意到，那個逐漸接近的身影，腳邊隱約跟隨著一隻輪廓模糊的橘黃野貓，這才意識到對方的身份。

　　來者是個看起來年約三十幾歲、樣貌平庸不起眼的駐守師。他拿著提燈打量著少年的消瘦面孔，片刻後才若有所思地以巫語開口。

　　＂我聽守信使說了……你就是烏諾的弟弟，克多倫嗎？＂

　　沒想到這個人會是隸屬於巫師會的組織成員，克多倫不禁有些訝異。今天下午與雇主一起進城時，他才在門口見過這個駐守師。

　　＂對。＂

　　＂原來你活下來了嗎……我四年前曾收到你在通緝中遭獵手捕獲的消息，當時烏諾還對此很自責。＂

　　從男子的口裡聽到哥哥的事情，讓克多倫的情緒不自覺有些激動。

　　＂烏諾嗎？……所以你知道我哥哥現在在哪嗎？＂

　　＂嗯……你哥哥他啊……＂

　　男子嘆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才臉色遺憾地把話說下去。

　　＂他死了。去年和其他幹部前往北境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

　　克多倫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張大了雙眼，好一陣子沒能做出回答。

　　＂我勸你……忘了他吧。既然你活下來了，就好好珍惜性命過活吧。＂

　　怎麼會……

　　哥哥他……死了？

　　＂烏諾是怎麼死的……？他……是在北境那場亡城事件裡喪命的嗎？難道那場事件真的是你們做出來的嗎？……為什麼要做出那種事？＂

　　克多倫忍不住把滿腹的疑問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北境的事情……我實在無可奉告。＂

　　駐守師鬱然地嘆了一口氣。

　　＂不是不願告訴你，而是就連我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前往北境之後，就沒有人再活著回來了。＂

　　＂沒有人活著回來？可是我聽說，有人在那場事件後乘船回到了奧比坦……＂

　　聽到克多倫的話，男子面露意外。

　　＂有人乘船回來……？你從哪聽說的？＂

　　＂就是一些……獵手之間的傳聞。＂

　　事實上這是雇主向他透露的。他說他從一群海邊的船民口中問到——斯哥達城出事後，有幾個穿巫袍的南境人偷走了他們維生的帆船，往奧比坦的方向駛去。所以，灰蒙當初才會決定先從這個國家開始找起。

　　＂是嗎……假使是那樣，八成只是某個傢伙捏造出來的虛假流言吧。去到北境的那些幹部以及隨行的成員，根本沒有人活著回來。事情都已經過去一年多了……我沒有收到任何來自於他們的聯絡。要是人還活著，他們怎麼可能至今都無消無息。＂

　　他說著，心情越發感慨了起來。

　　＂依我看，南境的巫師會……已經就此走向盡頭了。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還剩下多久餘命。＂

　　＂說不準，運氣差的話……明天就會被哪個獵手給逮住，被帶往絞刑台了吧……＂

　　男子沮喪的話讓克多倫的心情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他默然垂下了頭。

　　＂所以……我勸你，也別再想著入會的事情了。巫師會如今大勢已去，我們不會再接受任何巫師入會了。我也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因為與組織牽扯上關係而白白送死。＂

　　＂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意思吧，克多倫……現在的你，還是設法讓自己安然度日，好好活下去比較要緊。我能說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他說完之後，看著少年落寞而茫然的臉龐，遺憾地向他道別。

　　＂你哥哥的事情，我很抱歉。那麼……我差不多得回去工作崗位了，免得惹人起疑。……望你平安。＂

　　留下這句巫師之間祝福彼此的話之後，駐守師便轉身離開了。

　　直到他的提燈火光徹底消失在街道的盡頭，克多倫依舊茫然地佇立在原地，遲遲沒能移動步伐。

　　即使理性上明白──離開旅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再不快點回去早晚會被雇主給注意到……可是他卻沒有任何力氣走上返程。

　　哥哥他……死了嗎？

　　來到查諾以前，他就已經有所心理準備。他知道無論如何……兩人都很難再見上面了。可是……他卻沒能料到結果會是如此絕望。

　　還以為至少有巫師會的成員保護著哥哥，也許他能有機會平安躲過死劫……結果原來哥哥早在一年前，就已經跟自己生死永別了嗎？他就這樣跟著組織的人去北境，一起死在了異鄉……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悄悄懷抱著一絲希望，期盼著哥哥還活著……就算再如何遭受獵手的凌虐與利用，只要想著自己的犧牲換得了哥哥的生存機會，他就認為已經值得了。結果，所有的一切終究都只是枉然嗎……

　　克多倫的內心空蕩蕩地，彷彿破了個大洞。他靠著牆面滑坐而下，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封閉在心底深處，累積了許多年的情緒，全都在這一刻潰堤了。

　　世上唯一僅剩的、記得他的「家人」，到頭來還是早於自己離開。只剩下他一個人得繼續面對這個充滿惡意的殘酷世界，絕望地讓人難以承受。

　　如果當時……能把握住機會跟隨哥哥離開就好了。就算和他一起同赴死路也好，至少死前身邊還能有至親相伴……

　　克多倫在腦海裡，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著烏諾，想著他最後傷痕累累的臉龐，還有他在慌亂間沒能夠抓住自己的手。他也永遠記得哥哥信誓旦旦地做出的承諾，如今他永遠沒有機會能實現約定照顧自己了……

　　黎明將至，夜色逐漸轉淡。看到東方天際泛黃的雲層，克多倫才茫然地意識到自己坐在牆邊發呆了整晚。雇主十之八九已經發現他偷溜出來的事了……可是，他卻沒有絲毫力氣返回旅社，反而把頭深埋進了膝蓋裡。

　　唯一能夠依靠的巫師會組織已經走向末路……哥哥也永遠離開了。他不知道還能拿什麼當作希望，繼續讓自己撐過剩下的慘淡人生。乾脆就這麼……結束這段人生也無所謂了。

　　「給我滾去一邊！臭妖裔，少在我的店門口礙事！觸霉頭的傢伙！」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怒罵，克多倫緩緩抬頭，發現旁邊有個準備開店營業的商販正怒目瞪著自己。

　　「看什麼看，還不快給我滾！」見到巫師少年無動於衷的模樣，商販又再度斥聲大罵，作勢要拿木桶往他砸去。

　　克多倫這才搖晃著身體站了起來，安靜地向旁離開。他神情恍惚地拖著腳步，漫無目的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不知道究竟走了多遠，背後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克多倫……是你嗎？」

　　他認出了這個聲音是誰，可是卻不想回頭。

　　事到如今，他已經失去了繼續與雇主一起行動的理由。畢竟這個北境人之所以來到南境，純粹只為了追殺巫師會。克多倫不打算再向他提供任何幫助，更不可能對他洩漏與巫師會有關的線索。

　　即便烏諾已經離世……我也不會出賣那些他曾經的同伴。

　　克多倫的決心十分堅定，他當作沒有聽見似的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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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６：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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