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武離開東門,沿著當天逃離的路線,原來一片荒蕪之地,二十年前卻是一片繁華。那時烏金尚未禁絕,各地劍販往來營商瀕繁,東門這條最大的進出通道,兩旁怖滿商販,有的賣地道小吃,有的賣酒水,有的賣衣飾,當然少不了賣劍的份兒,好不熱鬧。沙武別去這既熟悉卻又陌生之出生地,再一次沿著當天軌跡前進,死人只能尋舊路,寄望找到回去的任何一絲線索。走到他跟聶雲峰及阮雅玉渡宿一宵之地,正值黃昏,這裡叢林密雜,與當天並無兩樣。沙武跟兩好友的回憶浮現眼前,一日不相見,何只隔三秋,他跟二人的距離並不是地域之遙,想想自己可能永遠被困在此空間,不其然冒了一身冷汗。從回憶中定過神來,天已盡黑,眼前卻有另一番景象。沙武功力雖目能夜視,但眼前的光影流轉,是之前不曾感受過的,沒想過他那能透視人體內勁的異能,竟連大自然能量也一目了然。一草一木,也流傳著生命氣息,光影不斷,隨風幻化,交織出一張如夢似幻的圖畫,蔚為奇觀。
沙武首次對動物界以外的生命,有如此深刻體會,雖知萬物皆有生命,但親眼目睹大自然生命力的流轉,那種壯麗非同凡響,人的存在變得極端渺小。沙武初次窺探到大自然的偉大與奧祕,感動流淚,淚水滴於草地上,大地好像也能感受到他的敬重之意,光影一下子從四方八面傾注而來。沙武目睹到大自然的變化,連忙閉目收儉心神,跟大自然的能量融為一體,進入更高層次的物我兩忘境界。他是花草,也是樹木。他是江河,也是雲朵。時而感覺隨風飄揚,俯瞰大地蒼蒼。時而感覺游走海洋深淵,萬賴冰冷寂靜。不知過了多久,功德圓滿,張開雙眼,天還未亮,光影尤在。不同的是那光影流動節奏,竟緊密配合著自己的一呼一吸,仿佛他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大自然的力量,也承就了他自身的力量。沙武領悟到自己武功界限,從剛才一刻的突破,跳進了另一個全新境界。
次日午時,沙武已走在山海關的苗昌鎮上。沿著記憶中的軌跡,依舊走到那天投盞之處,吃過午飯後時間尚早,若要因循住昔,他需於申時到達萬寂湖,目下尚有個多時辰給他閒蕩的空間。沙武走到一處人煙稀少的大樹下,把那盛載未果的箱子放平於盤膝之間。他跟手中之刀,自大戰焦祭古一役後未復相見,一下子的猶疑,令他思潮進入回憶之中,尤如重臨大戰現場一樣,那種真實感很難以筆墨形容。他有一刻懷疑過自己是否回到原點,大戰根本未有結束,住後的一切經驗只是聖界神功下的錯覺幻象。但隨即自我否定了,因他仍能在出神之間,感應著身邊的每一種能量變化,他確知自己仍然是安坐大樹之下,感受著背後大樹那接收著陽光能量的充盈感。他仿佛看到盤膝而坐的自己,而靈魂似若能遊走於兩個空間中穿梭似的。
是否這樣便能穿越回去?他是沒有想過,即便有此能力,是否能把現在這超脫的層次也帶回去?提升了層次的自己,又是否焦祭古的對手?不得而知,但沙武依然能控制著自己靈魂回到大戰一刻的切身感受。回到戰場上,沙武卻有如旁觀的第三者,在一旁觀看這驚天變地一戰。不同的是他這個沒人發現的旁觀者,雙眼之內貶起異光,看到自未果刀身傾注進入自身的光影變化,亦看到焦祭古那一身燦爛光芒,不論回想了多少次,結論也是一樣,只得到一敗塗地的下場!雙手感覺一陣暖流,把沙武拉回現實軀殼,暖流來自手中箱,似是有感戰友戰意上的空虛而作出配合。沙武心神稍定,未果劍氣隨即收儉。沙武靈台清明,感覺此刻有人遠遠監視著自己,回頭一看,一個坐在後方小涼亭內的白髮老者緊盯著自己。沙武不看則矣,一看之下駭然看到老者一身精光,耀目如陽。
沙武自得此異能,只從大自然身上看到過如此光芒,這應只屬自然界之靈光,竟散發自一老者身上,莫名的驚訝,也出現在老者臉上。老者站起身來,走向盤坐的沙武,那中間三丈之遙,老者好像一步跨過似的,便來到沙武跟前,大有深意道:「小兄弟看似心事重重,前路茫茫,要老夫為你卜一卦嗎?亅沙武雖與老者素未謀面,卻總感覺到對方善意,連忙爬起身來急道:「前輩一身光芒,必是出世高人,晚輩凌武懇請指點。亅老者奇道:「我不太明白小兄弟所言什麼,你看到我身上有何光芒?亅沙武定神一看,剛才明明散發著光芒萬丈的老者,現在卻一刻間變得暗淡無光,驚訝得目定口呆,作不出反應來。老者慈祥地呵笑道:「小兄弟必然有一番經歷,以致心神失守,心不在焉吧!亅沙武頓覺失態,想想也是,即使是剛才神遊過去,焦祭古身上那無疇氣勁也發不出這程度的光譜。沙武忽發神思,思考著時間的深意。剛才神遊之際,是回到過去?還是飛往未來?這的而且確是他過去了的經歷,但這經歷卻偏偏是發生在二十年後。
時空亂流改變三觀,沙武若有領悟,喃喃自語:「物如太極,勢盡必返。萬念依結,萬法歸終。以始為終,終窮始剛。相依相滋,圓圓不息。亅隨著口中念念有辭,意動氣動。以往氣動之時,皆自下而上,自背而前,務求把真氣一刻間聚焦,爆發出最強力量。目下的另一番體會,真氣控制有如旋風一般轉動,一股由下而上,一股由上而下,兩股扭勁到達胸口之間交錯,爆發力竟比之前單向運勁培增。沙武看到旋轉內勁在體內發出的光蹤,內勁經由八脈纏繞而至,光影長度比起單向的直線內勁拉長數倍,意味著即使發出攻擊,也不會完全消耗真氣,氣脈悠長不絕,即便使出接連攻勢也依舊氣定神閒,不再出現招後不及回氣之危機。
這個發現,雖對內功沒有即時提升之效,卻大大增強了臨場作戰的能力,沙武感到莫名的興奮。此時,老者聲音再次響起:「小兄弟綻放異光,看來剛突破了自身界限吧!亅沙武望向老者,疑惑地道:「前輩是否有通天之能?看得出晚輩身體的變化?亅老者呵笑道:「老朽雖不能通天,這個年紀卻是閱人無數,你只是瞞不過我的經驗而已。看你剛才坐下時,那種好像失去一切的愁思,想必是經歷過一大劫難。而剛剛的一瞬間,你眼中卻閃耀著看破一切的睿智,必然從失落的邊緣重新擁抱生命的精華。亅沙武深思著老者的話,完全道出了自己的經歷與轉變,不由對老者心生敬畏。
沙武再三請教:「前輩學識淵博,參透天人之道,敢請問高姓大名。亅老者搖了搖頭道:「垂慕之年,曲某閒人一個,豈敢以前輩自居,這裡的人都叫我曲老吧!亅沙武恭敬道:「曲老前輩,晚輩凌武,東平洛卡人。亅曲老揚手免禮,目光轉到沙武腳邊劍盒道:「小兄弟腳下匣子,是否暗藏神兵利器?亅沙武也望向匣子,不隱瞞道:「前輩目光非凡,匣內的確收藏兵器,可並不是什麼神兵而已。亅曲老把目光從匣子身上慢慢拉到天上,一臉嚴肅地向沙武道:「此劍絕非平凡,一道柔弱之光氣從劍匣直衝向九天,想必是天上之物。亅沙武見曲老有另一番耐人尋味的見解,好奇地請教道:「曲前輩,實不相瞞,晚輩並非屬於這裡。亅曲老笑道:「你剛已說了,你是武昌洛卡人。亅沙武:「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並不是屬於這個時空。亅沙武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說得明白之際,曲老便搶著道:「難怪劍光衝天去,看來是衝破天道界限的蹤跡,小兄弟的經歷是我這把年紀也未曾接觸過的。亅
沙武是首次跟別人透露身世之謎,這種不可思義的經歷,想不到老者卻如此容易受落,不需多費唇舌解釋。沙武試採道:「曲老前輩真能明白?你可相信嗎?亅曲老一臉嚴肅道:「能夠萬世不枯,稱霸武林,並非任何超強武者,乃是能量。自古功高達聖界,縱橫江湖無敵手,稱霸的是他手底下的武功,並不在他。能量主宰天地萬物,不是生命創造能量,剛好相反,有能量而後有生命。亅短短幾句話,已盡顯老者非凡智慧,他對武功的獨特見解,在這刻沙武眼中,卻能細味出當中玄機。他望向曲老身上再次散發出奇光,那種七彩耀眼之光,是他從未見識過的。他雙眼不禁睙下,跪倒在曲老跟前,久久未能平服。想起六老臨別之話,「緣來時,眼界自開,亅莫非眼前老者和聖界殿有關?不,老前輩姓曲,莫非⋯⋯
沙武彷然大悟叫道:「難道前輩便是武神宮主曲辰晏前輩?亅曲老不置可否道:「名字並不重要,任你武功再高,也只是臭皮囊一個,敵不了歲月無情。亅雖曲老沒承認,但沙武心中已有肯定,不論年齡或是氣度,眼前高人定必是武林神話無異。沙武續問:「前輩雖白髮蒼蒼,活到這個年歲所散發出的能量,江湖無人能及,何故唏噓?亅曲老冷笑道:「我活了一百四十多年,生命在我的意義中不在長短,乃在傳承,功力再高,也是萬般帶不走!小兄弟身上精光奇異,武功非淺,卻也受困於此,一身精湛武學於你何用?亅沙武矛塞頓開,武功高低只在平凡人眼界下之比較,塵世間有太多事情,即使神聖之界也徒呼奈何,天意弄人,又豈是人力可抗行?
曲老好奇問道:「小兄弟說自己不屬這個時空,那你是從哪裏來的?亅沙武回道:「晚輩原處廿年後的時空,一場跟聖界對手的比鬥,不知怎的便進入到廿年前境地,說來慚愧,一戰大敗於三招之間,傷重有如盡斷八脈,那轉變的一剎,已經相當模糊,不知如何來,不知如何去!亅對於沙武的經歷,曲老一臉同情,以他驚世修為,卻不知能夠怎樣幫忙。曲老單膝下跪,輕撫劍匣,內力一到,一道紫氣直衝上天,這道光芒沙武也看得清晰。曲老望著沙武道:「這道便是我剛才說的光芒,你的修為尚未能洞察此光,我現加強這道靈光,好讓你也能得見。亅沙武抬頭追蹤光影路徑,它卻直上九天,隱沒於重重密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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