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第825年（其二）～

雷杜哈德離家期間，妹妹妮嘉蘿塞會操控麻雀共享視覺去監視哥哥。

「那個笨蛋。」她看到雷杜哈德在農村，幫每個居民妙手回春，「那區的稅務官上門收稅就會發現不對，你有想過怎麼解釋嗎？」

她關閉視覺共享，靠在房間椅子上嘆氣。

「不，他連稅務官是什麼都不知道吧，畢竟我們家藏在地下又不用交稅。」這個家只有她專心研究地堡外的社會架構，妮嘉蘿塞比哥哥還喜歡讀書。

兒時兄妹同住的睡房變成她的單間，存放展示動物標本的架子幾十年沒動過，從小到大完成的創作都在裡面。

雷杜哈德知道妹妹不喜歡她的東西被動過，主動搬出房間。

雙性的他表示長大會想結婚，母親便給他一枚婚戒，囑咐未來遇到值得託付的人就把戒指給對方。

他收下婚戒後看向妮嘉蘿塞似乎意識到什麼，當即脫下女裝，摘掉母親為他做的髮飾。雷杜哈德直到那天才決定餘生要以男性身份活著。

『這個家已經有妹妹了，我來當哥哥吧！』他從不覺得自己很寵妹妹，他認為〝寵溺〞是應盡義務。

「為什麼我要擔心他？這傢伙根本不需要我操心，爸媽都順其自然接受他離家出走了。」

四口之家只有她關注外頭時事，她能設想到更多人心險惡。

「萬一他的熱情被人類的背叛和謠言澆熄，變成喪家犬……。」這才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門外利納瑞安端著一杯熱牛奶叫她，「寶貝，來喝飯前牛奶。」

「可以進來。」

得到允許才推門進去，「牛奶給妳熱好了，先喝吧。」利納瑞安遞給她牛奶。

「為什麼每天喝這個？」嘴上抱怨，還是喝了。

「妳的惡魔型態有這麼多骨頭，需要大量鈣質維護，總之多喝對身體好。有什麼煩惱都可以跟爸爸說。」

「我只是長得一副心事重重的臉，沒那麼多煩惱。」

「妳不擔心哥哥？剛才還想過〝殺掉六號村稅務官一家不知道能拖多久〞。」他心中竊喜，女兒被逼急也會冒出趕盡殺絕的想法，連解方思路都遺傳了。

「好煩，你怎能一邊叫我寶貝一邊讀我的心？」

「我是不善言辭的人，讀心是我用來了解他人的方式之一。」

「哼，隨便你。我煩惱的是殺掉也不能一勞永逸。」

「或許妳可以相信他，妳哥比我們想像得更堅強，即使熱情被消磨殆盡，他也不會從此消極度日。一種方法行不通，他會換種方式，最糟的選擇無非是轉而與地獄勢力合作，那個世界強者至上，只要他想，大惡魔御座也有他的份。」

善良的心包著邪惡內核，這就是他們兄妹倆的本質。

彼時坐在六號村醫館的雷杜哈德，趁醫生不在，帶著早先被他回春的眾人私闖病房。

醫館又小又破，只有一個診間和十幾張病床，沒有樓層。

空間裡聞不到藥水味，疏於照顧的病人在床上無法自己翻身，肌膚潰爛、大小便失禁等難聞氣味，跟著雷杜哈德進門的人無不遮掩口鼻、面露難色。

唯有紅髮惡魔微笑依舊，拒絕身邊人遞上的手帕和香囊。

「你們只有這個醫生，他拋下無法自理的病重老人上哪去了？」雷杜哈德問。

「拉澤醫生每半年回安哥郡報到一次，一去就是一個月。」

「安哥郡？醫生是國家派來的？嗯，妮嘉蘿塞說國家指派到農村的醫生看病是不用錢的，這也是真的嗎？」

「明面上是這樣，但他還是會向我們收很貴的費用，否則不開藥。」

「美其名是回去報到，你們也不知道他是回去渡假還是真的工作。因為投訴來回要走兩個月的路，所有人趕著收成交稅都忙不過來，投訴之旅又不一定成功，來回六十天無人照看，莊稼還要承受歉收風險。」雷杜哈德一邊巡視病床一邊推測，他在一張床前拉開簾子︰「喔，這位已經離世一段時間了，簾子圍著也沒人發現。我先把他安葬好再繼續。」

他連著床單一起包住屍體，裡頭蒼蠅嗡嗡響。

「大人…」

「沒關係，我家就是做這個的，流程都很熟悉。」

他一個人去埋葬屍體，遂返回醫館。

「每個病人旁邊都有這種玻璃瓶，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拿起死者床邊的綠色藥瓶，裡面還有剩餘藥液，所有病床邊都有一瓶。

「那是特效藥。喝了可以減緩疼痛。」

「真的嗎？」雷杜哈德打開藥瓶，喝下所有液體…『糟糕，這只是水而已，那個騙子醫生口才真好，用什麼話術讓所有人都相信的？我也想學。』他心裡佩服著。

他放下藥瓶，沒有坦白藥水真相，轉移話題道︰「諸位氣息尚存的長輩們辛苦了，我是惡魔雷杜哈德，我現在要救你們遠離病痛衰老。請繼續躺在床上不要動。」

回春是〝再生〞的延伸，利納瑞安的死靈術有一章節單獨講解。只不過這裡用的〝再生〞十分粗糙，程度只到〝能動就好〞，招喚來的靈魂附身屍體，經過簡單再生修復協助其行動。

雷杜哈德學得快，課內知識滿足不了他。於是他自行延伸，開闢新的可能。

「太神奇了，謝謝！」

「謝謝大人！」

原本在死亡邊緣的人們，得救後全忘了他是惡魔，就算每次自我介紹都會提及，人類得到好處後，總會把關鍵訊息忘得一乾二淨。

但也不是沒有特例。

所有回春老人裡，虔誠的諾蘭達接受雷杜哈德幫助以後，決定向隔壁村的教會告發惡魔。

編號農村每三個村才有一個教堂，六號村想做禮拜得去隔壁五號村。

她跟所有人一同慶祝、分享食物，同時盤算怎麼出賣雷杜哈德才能多要些錢……。

然而腦子變靈光的不只有她，第一個回春的安柏意識到全村唯一會去禮拜禱告的諾蘭達對恩人有威脅。

埋伏在她回家路上綁架回牛棚審問。

「妳想告發就別拿這份恩惠，信神信得頭殼壞了嗎？」安柏把她綁在柱子上，手裡拿著牛皮筋作勢要抽她。

「大家都有的東西憑什麼我不能拿？從惡魔那裡得到好處的我們，肯定也被他詛咒了，只要我誠實告發、神會免去詛咒，只留這副年輕身軀給我。」

「年輕身軀是雷杜哈德大人給妳的，跟神有什麼關係？妳只會謝謝神明！身邊看得見摸得著的一概不認！妳見過神嗎？」

「我沒見過，但我有資格。」

安柏握緊皮筋，他也不想訴諸暴力︰「信仰果然不是好東西，居然能把人變得這麼傲慢？！」

「呦，安柏、諾蘭達，你們還沒睡呀。」事主深夜散步路過，若無其事走進牛棚打招呼。但看到男方拿著皮筋、女方被綁，雷杜哈德兩頰泛起微紅︰「唉呀，你們在做那種事嗎？我可以看嗎？雖然沒做過也沒興趣但我喜歡看人做。」

安柏連忙撇清︰「不是的，我們不是那種關係。話說大人這麼晚了在外面做什麼？」

「我在找剛剛的剩飯。」

「剩飯？大人您要餵流浪貓狗嗎？」

「不，不是，好難以啟齒。」臉頰紅暈越發明顯，緊張得微微發汗，擠出笑容道︰「是我要吃的啦。」

「……」安柏和諾蘭達都不知道說什麼。

「所以都拿去餵牛了嗎？在那邊的盆子裡？」契而不捨追問。

安柏強迫自己接受對方怪異嗜好，走到飼料盆邊蹲下︰「我把還沒餿掉的挑起來給您，等一下。」

「對不起還要麻煩你幫我。」

「不麻煩，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怪癖，互相理解就好了。哇，還得回屋裡拿碗。」

「碗我有，給你。」他早就從安柏家裡借碗、帶出門到處巡哪家還有剩飯。

「謝謝。吃完放著我洗就好。」想說點什麼但放棄了。

雷杜哈德蹲在他身邊，看著安柏幫他細心檢查廚餘、揀進碗裡。

「吶，我把所有人都變年輕，差不多該走了。你們人都很好，希望我給你們第二生命後別繼續過著為交稅操勞的生活，離開這裡做點別的。如果態度和想法都沒改變，天上掉餡餅也沒用，我只能幫你們到這，剩下只能各自努力了。」

「我們會的，謝謝您給我們機會重來。」安柏揀好一碗剩飯遞給他，又問道︰「大人您真的是惡魔嗎？為什麼跟我們認知的魔鬼不一樣？」

「喔其實我也吃人的，但我更喜歡剩飯。不過放心吧，我幫你們絕不是為了吃掉。」

「是，我認為您沒有惡意。有點好奇您吃人的時機是什麼呢？沒有剩飯就會改吃人嗎？」

「沒那麼過份，會被我吃的都不是善類，唉，味道和口感還不及一碗餿水。」

安柏起身看向諾蘭達，本想私下處理叛徒，但他決定向惡魔告發︰「大人，這個女人打算去隔壁村教會告發逮捕您。」

「！」諾蘭達從雷杜哈德打招呼開始就不講話。

「剛才不是很大聲嗎？現在心虛了？不說話？」安柏斥責道。

「哈哈哈哈哈！」事主卻笑得停不下來，「妳打算背叛我？」

「大人，您看要如何處置？吃掉也可以，這卑鄙小人根本不相信您，卻跟著大家找您回春再過河拆橋！」

雷杜哈德輕笑，在叛徒面前停下、注視諾蘭達的臉，兩口吃光剩飯。

「看我嘛。」說著，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夾住對方臉、扳正頭部，強迫她與自己對視，「我現在非常認真的問妳，虔誠的諾蘭達女士，如果妳去告發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只要惡魔兩手用力就能擠爆這顆頭，她極度恐懼，非但忘了和上帝禱告還尿了出來，「這…這…可以拿到錢…大…大人…」

「？」雷杜哈德發現腳下的尿液，轉頭對安柏說︰「下次記得讓人家先上完廁所，你看她都憋不住了。」

憋不住的還有眼淚和口水︰「阿…阿…」

「女士，請別失去意識，我還有話要問也不會殺妳，麻煩醒一醒。」

「真的嗎？不會殺我？」

「我問妳呀，假設妳單純用惡魔名義告發我，能得到…十枚金幣好了。如果妳用〝生者之災---利納瑞安之子〞去告發，妳覺得能拿到多少？」

「？！」諾蘭達臉色慘白︰「什…什麼？」

「大人您可別開玩笑，四大災厄的親屬…去通報的話…不對，您在想什麼呢？」

雷杜哈德鬆手、後退站到牛棚中央，「我沒撒謊，我就是利納瑞安與惡魔娜米拉的孩子，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不要思考，告訴我答案---告發利納瑞安的兒子你們能拿多少？」

安柏與惡魔對視，棚裡的牛都睡了，牧草、糞尿的氣味忽然變得刺鼻，明明聞了幾十年早已習慣，難道這惡魔還改變了他的感官嗎？

年輕男子大氣一喘，險些忘記呼吸。身著盔甲的紅髮惡魔還在等答案，這究竟是惡魔的誘惑還是天降好運？

問題的解答，早在幾個月前他還是八旬老人、拉著收成去繳稅時，稅務官發給每戶農民懸賞傳單寫著︰『四大災厄本人或親信，活捉者得貴族階級、五十萬金幣、郡內地產一座。』

「大人，那樣告發您的話，活捉者能晉升貴族、拿到五十萬、還有城裡房產一座。」安柏用顫抖聲線如實告知，瞳孔顫動、精神緊繃，面孔似是衰老十幾歲。

「想要嗎？」雷杜哈德卻態若自然，「你活到八十多歲有見過那麼多錢嗎？」

「大人！求您了！…您在想什麼？我不理解！」

「你們要重啟人生，但農民交稅都來不及了，哪來啟動資金？不如全村一起賣了我。再說了，普通手段殺不死我，能否將我殺死也不是你們該煩惱的事，只管把我交出去，大家都有錢。」

「雷杜哈德！」安柏直呼他名字，流下憤愾眼淚、咬牙切齒，「就算你不會死…也不能那麼做！」

「叫惡魔珍惜生命什麼的太不切實際了，別為我哭泣。我家老東西惡名在外，你該像其他人一樣咒我去死阿。」他幫安柏拭去淚水。

「不可以，我做不到，嗚…我的親人都信神，他們每日飯前睡前禱告，祈求平安，結果誰都死得比我早…您雖然是災厄之子，但出手相救是事實！您剛才說過〝只能幫你們到這，剩下各自努力〞！為什麼忽然改變心意？！」

「因為我沒想到還有告發拿錢這回事，多虧卑鄙的諾蘭達女士想出賣我，方法有了就好人做到底嘛。你是只信眼見為憑的人，不隨大流也不造謠，我很青睞這種人，得到青春與財富後要幸福的活著阿。」

「哇阿阿阿阿！！」安柏跪在地上哭，他才不在乎巨額獎勵。若所有好處要犧牲他人，他寧可變回八旬老人、拖著壞死的腿工作到逝世。

「您是認真的嗎？」喜悅、瘋狂，爬滿諾蘭達的臉，對雷杜哈德的犧牲沒有絲毫悲傷，因為她的信仰裡惡魔本就該死，不管對方有恩有仇。

「是認真的。」雷杜哈德去幫她鬆綁，「至於妳，第二人生可不能放棄信仰。畢竟是祂的教義唆使妳去舉報我，如此虔誠才有翻身機會、盡享芳華與榮華富貴。」

諾蘭達被鬆綁後腿軟跪地，不顧膝下有自己的尿，雙手著地、不停嗑頭唸唸有詞︰「感謝神主、感謝神主……。」

雷杜哈德彎腰，表情背著燈火一片漆黑，只留紫色雙眼與嘴唇，居高臨下又寵溺的看著她。惡魔咧開嘴，連隱藏在兩頰的另外兩張嘴也顯現，三張嘴同時笑著︰「這份恩惠只屬於你們。務必要享受人生喔。」

蒙承厚愛的人類中，有人痛哭失聲、有人感恩根本沒見過的神。

他到底想做什麼？這就是他顛覆世界的方式？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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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5年（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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