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庭園,雜草叢生,月光從中庭的上方灑落,照亮了庭園中央一棵有氣無力的老樹。輪胎趴在樹下,彷彿睡著了,一動不動。
吉他衝上前,遵循著某種不明所以的直覺,牠追了上來,真站在輪胎面前時,牠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至此。輪胎似乎聞到了吉他的氣味,牠微微睜開眼,嘴裡發出一聲輕微的嘟噥聲,彷彿抱怨吉他的到來打斷牠的睡眠。
已經很久了,輪胎在這座城市裡奔跑的歲月。過往的記憶有些模糊,牠只記得自己一出生就在街頭巷尾流浪,撿拾人類的垃圾維生,和其他流浪狗撕咬,搶奪交配的權利和地盤。那時的牠僅依循著生存的本能,拉黨結社,也只是為了更好的爭取生存的空間和延續後代的權利,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已經是許多年前了,那時人類還在,偌大的城市只有少數陰暗、破碎的角落,可供流浪狗們窩藏。激烈的生存競爭從一出生就開始了,流浪的條件不佳,即使是最健康的母親,也無法確保每一隻幼犬都能享用充足的奶水,因此,同胎出生的兄弟姊妹,成了流浪生涯遇到的第一個競爭對手。
輪胎已經記不得弟弟的外表了,但牠永遠記得弟弟蜷縮在角落,逐漸變得寒冷、僵硬,並發出惡臭的過程。從那時起,對死亡的恐懼就深深的烙印在牠心中。也是從那一刻起,牠將所有的心力,投入到生存的競爭當中。
依循本能的生存是最簡單的,然而流浪狗在都市中生存面對的不僅是食物的匱乏,人類的捕捉才是最大的挑戰,沒有犬隻知道被人類捕捉後會面臨甚麼樣的下場,只知道那些被抓走的同伴都再也沒有回來過。因此僅僅遵循本能是不夠的,輪胎很早就學會去觀察、思考,進而找出最佳的生存策略。
儘管艱難,但牠仍然在那樣的環境下活了下來,成年,並擁有自己的孩子。輪胎並不懂什麼叫血脈的連結,牠只知道眼前黑乎乎的肉團和自己長得很像,看上去很順眼,想要看著牠們慢慢地、順利地長大。然而事與願違,兩隻小狗在接下來的冬天相繼離去。
那是輪胎第一次為其他生命感到悲傷。
劇變很快的發生了,少了人類的驅趕和捕捉,生存少了許多壓力,然而卻也少了許多食物來源,那些年為了爭奪食物,免不了的有許多的爭鬥。牠記得在一次爭鬥中錯口奪去的同類性命,也記得事後驚恐的狂奔、逃離,意外的到了那片市郊的曠野。記得和白狗的相識,彼此亦敵亦友的維持獵場平衡。
生命的本能在於延續,當一切穩定下來後,牠不是沒有過留下後代的機會。然而牠總是想起那些在牠面前逝去的同類,想起被錯殺咬死的那隻黃犬;想起和牠們母親冰冷凍僵死去的兩隻小黑狗;想起若干年前,在面前逐漸腐爛的弟弟…,如果賦予生命就是為了待其死去,那一切似乎都變得意興闌珊了。
也是像這樣的秋季呢,好像總是在這樣的季節中帶走生命。輪胎感受得到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身體漸漸失去力氣,每一步,都彷彿拖著沉重的負荷。生命離開時就是這種感受嗎?多年來輪胎看過太多生命的離去,同類的、獵物的,然而這是牠第一次親身體驗。
這是每個生命最終都會經歷的,一去不回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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