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雪昨天晚上只睡了一下下,雖然都是閉著眼睛,但還是跟睡覺不一樣。憶雪內心很恐懼,尤其是面對過於寂靜的夜晚。沒有燈光,也沒有聲音,彷彿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早上的時候,爸爸來送早餐給憶雪了。
「小悅,早安!這是我們今天早上七點做的早餐。妳吃吃看。」爸爸把早餐放到病床的桌子上。剛打開蓋子,一盤清爽的炒麵飄散出油蔥的味道。
憶雪聞到這個香味後流出了口水。這是爸爸在家裡會做的一個早餐:炒麵。憶雪這段時間都吃得很清淡,能吃到爸爸的炒麵無疑來說是超級開心的。
「爸爸的炒麵……好懷念!謝謝爸爸!」憶雪迫不及待地吃著早餐,是爸爸的手藝和味道。
「好好吃!好好吃!」憶雪邊吃邊稱讚著。爸媽看到憶雪胃口很好後,心裡也放心了。他們本來以為憶雪會食慾不振,但看到憶雪的模樣,夫妻倆鬆了一口氣。
等到憶雪吃完早餐後,媽媽又有一個好消息告訴憶雪。
「小悅!我跟說一個好消息。」媽媽裝神秘地說。
「喔呦!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是什麼。」憶雪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媽媽說的好消息是什麼。
「噹噹!妳以後也可以用手機了。」媽媽把憶雪的手機給她,說:「手機裡有個東西,叫做『TalkBalk』,是一個給視障者的輔助套件。」
憶雪聽到後瞪大雙眼,驚訝地問:「這是真的嗎?」
「對啊!我昨天還試過了。今天我來教妳怎麼用吧!」媽媽剛說完,憶雪就往媽媽的方向伸出雙臂求抱抱,當然媽媽也給憶雪一個抱抱。
之後的憶雪跟著媽媽學著使用TalkBack ,一開始當然很難,很多手勢都記不起來。但是為了進步,憶雪還是非常努力地學習。
在經過了兩天的摸索後,憶雪也能輕鬆地使用TalkBack 了。憶雪打開了IG,跟著自己的朋友聊天。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問憶雪發生了什麼事,憶雪也一個一個回答。其中她和最好的朋友說了自己更詳細的狀況。
「哇!這麼嚴重啊!要不要去看妳一下。妳在哪一間醫院,我去看一下妳。」佑凌擔心地說。
「我在◯◯醫院,六零八號病房。」憶雪說。
「好啊好啊!我這幾天去找妳。妳有什麼想吃的嗎?我帶去給妳。」佑凌問。
「嗯……可能蘋果吧?好久沒吃了。」憶雪說。
「收到命令!肯定全部帶給妳!」佑凌還不忘傳一個「收到命令」的貼圖。
憶雪覺得心滿意足,終於和外界有了連結。雖然是透過手機,但是這種孤獨感終於消失。
憶雪接著點開line ,發現自己的打工群老闆瘋狂地標注她,連私訊都有好幾則都是老闆的訊息。
憶雪剛點開聊天室,憶雪就聽到老闆的訊息。
「憶雪,妳還好嗎?我聽小玲說妳不太好。」
「憶雪,看個訊息吧!出什麼事了?」
「憶雪,別嚇老闆。妳在哪裡?」
緊接著都是老闆瘋狂找憶雪的各種訊息,各種擔心充斥著聊天室。
憶雪知道自己打工那間店的老闆很在乎員工的健康狀況,平時要請假也是很容易的。
「老闆感覺好像一直在擔心我,我要怎麼跟她說呢?」憶雪思考自己該如何把事情說出口。
雖然憶雪很配合地在做復健,但是她的內心仍然很難接受自己已經眼盲的事情。這些復健對她來說,就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跟一般人無異。
憶雪不想變成異類,也不想被別人特別照顧。她害怕除了自己朋友以外的人會對她有異樣的眼光,覺得她沒有能力,覺得她就像巨嬰,需要別人的照顧。
憶雪把手機放在一邊,焦慮地把手臂放在自己的眼睛上,似乎是想要把視線遮起來。但看見沒什麼變化的景象,憶雪這時才想起來:她盲了,徹底盲了。
「果然變了。」憶雪想忍住自己的眼淚,但是還是止不住那個崩塌的心情。
「一輩子好像只有這樣了。我以後怎麼辦?我出院之後呢?沒有醫生和護士,我也會獨立,到時候真的會只剩我一個人嗎?」憶雪煩惱著接下來的生活。
外面的世界會接受盲人嗎?出門是不是也是一個難題?朋友們也沒辦法一直陪著我。我上課怎麼辦?要休學嗎?但……就會只剩下一年可以在學校了。還有還有……工作。學了這麼久的外語……會不會最後只能做按摩?
「怎麼會……這種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憶雪無力地躺在床上,任由脆弱的眼淚流向枕頭。
在大公司裡。
憶雪的媽媽寫了一封正式的辭職信,送給了人事處。人事處的人雖然收了這封信,但他們並沒有叫媽媽去整理自己桌上的東西。
「那個……老闆找妳。他有事情要跟妳說。」人事處的人員說。
「找我說什麼?」媽媽問。
媽媽第一個直覺無非是老闆的責罵。說她多麼不負責任,放下一切工作休假將近兩個月,工作因此停擺之類的。
「反正老闆很急,妳去找他一下。」人事處人員說。
媽媽也覺得無所謂,反正自己不負責任地請了那麼多假,被罵也是應該的。
媽媽走到老闆的辦公室門口,剛敲門,老闆就把媽媽叫進了辦公室。
老闆本來以為是其他員工,連對方的臉都沒有看一眼。一聽到熟悉的聲音,老闆才抬頭看了一眼。
「是妳!妳怎麼請了那麼多假?還…還有……不要辭職,好嗎?」老闆的口氣帶著懇求,這是媽媽沒想到的反應。
見媽媽不為所動,老闆繼續說著:「是不是我薪水開太少了?給妳加個三千……還是五千?好不好?別走。」
媽媽知道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而是要照顧女兒的問題。她其實根本不想辭職,她也知道這筆薪水夠他們一家人生活,但是她知道……她需要照顧身障的女兒,讓女兒慢慢適應社會生活。
誰會放棄自己的所有一切呢?當一切都不得已的時候。
「很抱歉,但是我真的……需要辭職。你也看到我請了這麼多假。我沒辦法再繼續工作了。」媽媽有些自責地說,老闆也覺得是自己寫的訊息太過於嚴苛了。
「等等!是我不對。我不應該寫這麼難聽的訊息給妳。只是當時……大家太忙了。我才急著想找妳回來……」老闆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對媽媽很抱歉的話,但媽媽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等到老闆無話可說後,媽媽才緩緩開口:「對不起。但是我女兒需要我。她病了,我需要照顧她。很抱歉,這麼晚才說辭職。再見老闆。」
媽媽難受地說完這句話後,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把自己的東西收一收。
媽媽的辦公室是有玻璃落地窗的,可以從這個地方看見底下的房屋和馬路。上方就是蔚藍的天空,平時看見這個景象都會覺得很舒服,但現在……只剩下不甘。
「我好像是個背叛者。」媽媽覺得自己很不負責任,也很對不起那些她的下屬。在一切意外發生後,所有的事情都被迫改變。生活方式改變、長期的治療,還有更多在未來需要面對的事情。很無奈,但是也只能自己慢慢地撐過去。
「為了小悅……一起努力吧!」媽媽暗自這麼決定著。
在醫院裡。
憶雪鼓起勇氣打電話給自己的老闆。老闆平時都不太接電話,但可能是因為很擔心憶雪,所以老闆很快就接起了電話。
「喂?是鬆餅店的老闆嗎?」憶雪試探性地問。
「對!是憶雪吧?妳還好嗎?需要我幫什麼忙嗎?」老闆急切且關心地問著憶雪,但憶雪聽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不需要別人幫忙。我不是殘廢,也不是巨嬰。沒有人應該要來幫我……
「我還好。只是有點累。」憶雪還在想要說什麼理由。難道要說自己出去玩?還是說自己出了一趟遠門?
「有點累?那妳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老闆關心地問。
「嗯……我很好。只是……」憶雪差點要把自己出車禍的這件事說出口,因為自尊心在作祟。
說自己不要再打工好了。不然……我要說什麼樣的理由呢?可是這麼說……真的好不負責任。
過了許久,雙方都沒有說話。老闆突然猜到了一種結果,就是憶雪本來要寫訊息告訴老闆她要辭職,但她忘記把文字傳出去,或是line 出故障了,導致訊息沒有發送成功。
「憶雪……妳是……之後有其他安排,所以想辭職嗎?」老闆試探性地問,憶雪也把話接下去。
「對。只是訊息沒有傳出去。我以為我傳了。再加上手機壞了,臨時換了一個新的,才沒收到妳的消息。真的很對不起。」憶雪說著這彆扭的理由,老闆當然是不信憶雪只有換手機這件事。
換個手機頂多兩天沒辦法收到消息,怎麼可能整整兩個月都沒有看見呢?
但是老闆沒有拆穿,她知道這種情況代表憶雪出事了,只是憶雪還沒準備好說出來。
過了一會兒,老闆才說話:「好吧!既然妳之後有其他規劃,那我也不攔住妳的未來。只是……」老闆還在想要怎麼說。
老闆很擔心每一個員工,包括這個能力超群、貼心到不行的女生。只是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有時候藏起來讓自己知道或許也不是壞事。
「只是如果妳之後決定要回來工作,我們都歡迎。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說。薪水我轉到妳的帳戶了,有問題再跟我說。祝妳之後的生活順利。」老闆平靜地說著,而憶雪的嘴唇已經說不出話了。
憶雪感到自責,感覺自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員工,即使只是別人眼中的工讀生。
「好。謝謝老闆。」說完,憶雪馬上掛斷了電話,開始放聲大哭。
「啊——啊啊——!」憶雪也忍不住了,她以為自己會受到老闆的責罵,但沒想到老闆非常關心她。
本來擔心的責罵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別人的關心和擔心。憶雪突然感覺自己也說了謊,就像是這個世界也對她開了眼盲的玩笑。
憶雪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背叛者。沒有事先跟自己的同事說明自己的情況,讓他們獨自在職場上奮鬥,而自己卻悄然無聲地離職。沒有道別、沒有說明、也沒有負責,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坨爛攤子,而她的同事在幫她處理她應該做的工作。
「為什麼是我……」憶雪在病床哭訴著,她痛恨且無奈,無法想像為什麼是自己生病,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憶雪吶喊著,但是沒有人回應她,只剩下手機的TalkBack 發出一些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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