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投射出明亮的亮光進憶雪家的客廳裡,客廳裡憶雪正在整理著自己的頭髮。憶雪想綁一個公主頭,但是這個髮型對她來說是一個考驗,因為這是她失明後的第三個月。
因為看不見,憶雪不知道該怎麼分出頭上一半的頭髮綁起來。在書桌前的她折騰了很久,到最後還是邁著小步伐,走到正在工作的媽媽旁邊。
憶雪的母親是一個自由職業者,在家裡寫文案和作品的。之前她是公司裡的會計,但是自從憶雪因為罕見疾病失明後,她就從公司裡退休,負責起憶雪的一些生活起居。
「媽媽……可以幫我綁公主頭嗎?」憶雪有些難以啟齒地開口。畢竟憶雪從一個可以什麼都自己做事的人,到現在就變成了一個什麼都需要別人幫忙的人。
母親停下了她正在打字的手,起身為憶雪綁起了頭髮。
「來。」母親的動作很慢,希望憶雪能理解公主頭要怎麼綁。「我現在抓起來的頭髮是妳頭上一半的頭髮,我接下來要把它綁起來。」
說罷,母親就把那部分的頭髮綁起來。「如果公主頭要好看,頭髮就不會綁得太緊。這樣才不會看起來呆呆的。好了!」
母親看了一下憶雪的臉和頭髮,稍微打量了一下,說:「妳今天看起來很可愛,寶貝。」
憶雪聽到媽媽這麼一說,心裡還覺得不好意思的感覺突然消散了。「謝謝媽媽。那我出門了喔。」
「嗯。路上小心。妳還記得公車站在哪裡嗎?」母親不安地問,因為今天是憶雪第一天開學,即使之前也有帶她去過家附近的公車站,但身為母親的她還是有些擔心。
「我記得的,媽媽。」憶雪說完後,就帶著白手杖、背著書包出門了。
憶雪前腳剛出家門,母親就開始數著白手杖的敲擊聲。等到白手杖的敲擊聲漸漸變弱,母親才有勇氣跟在憶雪的身後。
憶雪慢慢地點著白手杖往前,她靠著路口的車流聲辨識路口的位置和情況。
憶雪的母親忐忑不安地跟在憶雪的身後,深怕憶雪忘記怎麼走到公車站,或是在路上遇到一些麻煩。直到憶雪一個人走到公車站,並上了那正確的公車後,母親心裡懸著的心才得以放下。
母親望著那輛緩緩駛離的公車,心裡雖然很想跟上去,但想到憶雪之前有跟她說過希望自己獨立出門,她才放棄這個念頭。而且憶雪已經學會使用無障礙朗讀套件(手機附帶的無障礙功能),就算有問題,憶雪也可以打電話給母親。
憶雪上公車後有點緊張,因為這是她失明後第一次一個人搭公車。憶雪走到車廂的中間,想找一個桿子抓著,但礙於自己不敢向別人求助,她只有呆愣愣地站在公車上的一塊小角落,用自己的雙腳撐住自己的身體以防自己跌倒。
而車子上沒有什麼人,就只有幾個老人和學生在車上。
一個親切的老奶奶看到憶雪後,先是觀察了一下憶雪。發現憶雪似乎是帶有一些緊張,而且是拿著白手杖的。老奶奶的性格非常的熱心,她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憶雪的面前。「孩子,我那裡有位子可以做坐。我帶妳過去。」
說罷,那個老奶奶就輕輕地扶著憶雪,帶她到一個博愛座前。「來!在這裡。坐吧。」憶雪坐上位子後,臉紅地看向老奶奶的方向,靦腆地說了聲謝謝。
本來憶雪不想接受別人的幫助,或許這對她說是一種否定,否定自己能獨立出門的事實。但當憶雪聽到老奶奶是親切地向她說話,並且表示要帶她坐下後,憶雪只想得到自己不要讓老奶奶失落,就跟著老奶奶一同坐下了。
「不用客氣。妳是要去哪裡啊?」老奶奶問。
「嗯……我要去上課。要去火車站轉車。」憶雪說。
「火車站……那裡很大呢!妳一個人可以嗎?」老奶奶有些擔心地問。
憶雪也知道老奶奶的意思,因為那個火車站不只是大的問題,它同時有很多車子在那裡轉車。稍微有些不注意,就有可能沒攔到自己要坐的車。
「我下車之後會再找人問的。妳可以不用太擔心我。」憶雪微笑對著老奶奶,但是老奶奶有些愁眉苦臉的,或許是在擔心憶雪下車後找不到路,也可能是擔心憶雪上錯車子。
「這樣啊。」老奶奶心裡也想下車幫忙憶雪,但是他們現在坐的這輛車是一個小時一班車,如果老奶奶選擇下車幫她的話,她就需要再等一個小時等下一輛車。「那妳小心一點。話說,妳長得很漂亮呢!」
憶雪聽到後再次通紅了臉,說:「我……太謝謝妳的讚美了。」
憶雪下車來到了火車站。公車司機在停下車子後,刻意地從後照鏡看著憶雪的步伐。等到憶雪下車離公車有一段距離後,公車司機才關門將車子開走。
上次憶雪來到公車站還是之前自己自己跟朋友出去玩的時候。那時候是一個活力充沛的夏天,憶雪跟自己的朋友去台東住了三天兩夜。那時候憶雪很快樂,因為可以看到美麗的海,還有吃到當地的特產。
只是這次的她變得跟之前不太一樣,憶雪的視力減退了,看什麼東西都變得很吃力。就算戴上眼鏡,也只能看見距離自己很近的東西。
憶雪掏出自己的手機,順著公車查詢的軟體聽著公車班次的提示。剛好再過幾分鐘,憶雪要搭的車子就要來了。
憶雪的視力很模糊,但是還能看到一些顏色跟輪廓,以及聽見公車靠近公車站的聲音。憶雪不太清楚自己的身邊有沒有人,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尋求別人的幫助。
這時第一輛公車來了。憶雪隱隱約約看見一台橘色的公車停到公車站旁。憶雪點著白手杖走到公車前門,問:「請問這是28號嗎?」
「28號?我這台是63號。妳要去哪裡?」公車司機問。
「我要去慕楓大學。」憶雪說。
「慕楓大學啊……我記得除了28號,33號也能到。不過28號在後面,妳搭28號吧。」公車司機說。
「好的,謝謝。」憶雪說完後,公車司機就關上了門,把車子開走了。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雖然台中市等公車的軟體告訴憶雪,她要坐的公車再過五分鐘就能到站。但是這個五分鐘是極其的漫長。憶雪只要看到車子,都會緊張地墊起腳尖舉著白手杖,雖然司機都會因此停下。但是當憶雪問這台車是幾號,或者是這台車能否到慕楓大學,她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而司機則會告訴她要等待。
無限的等待和等待,憶雪本從自己信心滿滿的精神,到最後開始有些否定自己。我自己應該獨立出門嗎?明明媽媽可以陪著我。我才失明多久,要我一個一個問實在是太累了。我所謂的獨立,難道就是為了之前那個堅強的我嗎?
而一旁的女生觀察憶雪非常久的時間。她有聽到憶雪要去的目的地,以及看到憶雪那緊張但又想要自己獨立的那種感覺。雖然這個女生覺得或許讓憶雪獨自一人認識和坐到自己要的車,這可能對憶雪來說更重要也更能使她高興。但她在一旁目睹在這幾分鐘內憶雪那種緊張且失望的模樣,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這個女生大方地走到憶雪的身旁,輕輕地拍了憶雪的背,問:「妳有需要幫忙嗎?」
「嗯?我嗎?」憶雪轉身看向那個女生的方向。憶雪雖然很想拒絕對方,但她實在是太筋疲力盡。我需要幫忙嗎?可是……這樣的我是不是更懦弱了?
「對啊。我聽到妳要去慕楓大學,我剛好也是慕楓大學的學生。要不要我們一起去?」那個女生問。當然這是一個事實,這個女生希望她是透過目的地相同的這個理由來幫助憶雪。這不僅讓憶雪放鬆了戒備,在她心裡似乎不再抗拒接受幫助這件事情。
「嗯。可以啊!」憶雪回答道。與此同時,那個女生發現憶雪的肩膀放鬆了下來,她也因為憶雪沒有拒絕她的幫助而有成就感。
又過了幾分鐘,有一輛橘色的公車停在公車站前。那個女生先是在遠處看見這台公車的號碼,並提前告訴憶雪那是哪一輛車。當憶雪得知那輛車是自己要坐的車時,她的眼裡有光,墊起自己的腳尖舉著自己的白手杖。
那個公車司機當然看見了那根因為陽光照射而閃閃發光的白手杖,司機將車子停在前門靠近憶雪她們那裡的位置。在車子停好後,那個女生和憶雪一起走到公車前門準備上車。
「欸?你們兩個是一起的嗎?你們要去哪裡?」公車司機打量著眼前的這兩個女生,大概是在擔心她們兩個人吧。
「我們要去慕楓大學。」憶雪回答道。
「這台有到。你們上來吧!」司機爽朗地說。
「好的。」那個女生伸出自己的下臂並握住拳頭,對著憶雪說:「來吧!我帶妳上去。」
憶雪輕輕地握住那個女生的手肘。當那個女生上公車的時候,憶雪也知道要上一個台階,也跟著往上走一步。憶雪根據那個女生的提示和走路的情況,順利的走到位子旁。因為慕楓大學離火車站很遠,所以她們是坐在車廂的中後部。
當那個女生在帶著憶雪的時候,憶雪發現那個女生知道怎麼指引盲人。因為她之前在路上不熟路況的時候,雖然有人指引她怎麼走,但都是在她的背後說著方向。這對一個沒有視覺的人來說無疑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在被推的時候。
司機透過後照鏡看到她們兩個坐下後,才關上車門開車。
「啊!我剛剛都沒有自我介紹呢。我叫鈴蘭,慕風大學都資系的。妳叫什麼名字呢?」那個女生對著憶雪簡單地自我介紹。鈴蘭的聲音非常有活力,憶雪也被這個力量感動,進而打開了話匣子。
「我叫憶雪,外文系的。」憶雪自信地說。
「外文系!好厲害啊!妳會說什麼語言啊?」鈴蘭問。
「嗯……都是一些歐洲語言。西班牙文、法文,還有德文。」憶雪說。
「那妳講兩句給我聽聽!」鈴蘭興奮地說。
「啊……這個……」憶雪有些不太好意思,雖然她講外文非常流利。
鈴蘭看到憶雪臉紅後,就輕輕地拍了一下憶雪的手,說:「沒有啦!我只是很好奇。」
「是嗎……」憶雪鬆了一口氣,說:「其實……我也很好奇一件事情。」
「嗯?是什麼事?是我漂不漂亮這件事嗎?哈哈!」鈴蘭開玩笑地問。
「我雖然看不清楚,但是我相信妳很漂亮的!只是我很好奇,妳之前有帶過盲人嗎?感覺妳很熟練的樣子。」憶雪問。
「喔一一原來是這個問題啊!嗯。我以前帶過盲人,而且我也有受過訓練的。我每個寒暑假都會去當志工。跟妳說一個有趣的事情,我之前有一次指引盲人,因為對方拿著白手杖,我想說在他後面指引他。後來我去訓練才知道,如果是在後面指引盲人的話,他們反而會很害怕。而且他們在接受幫助的時候,他們在點白手杖的幅度也會小一點。」鈴蘭解釋道。
「是因為妳幫過盲人,才去訓練怎麼幫盲人嗎?」憶雪好奇地問。
「嗯……有一部分是這樣。我那時候在路上看到盲人的時候,我是有點訝異的。因為那算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盲人。後來我就去查台灣視障人口數,發現視障者不少,可是我在街上很少看見視障者。所以我很好奇為什麼視障者這麼少。後來我想了想,如果外出方便的話,或許就可以看到各種不同的人了。」鈴蘭的眼睛閃閃發光,透露出非常興奮的眼神。
「所以妳才選擇去上都資系嗎?」憶雪好奇地問。
「對啊!如果可以把社會規劃地很方便的話,不管是對任何群體來說都是很方便的。」鈴蘭對著憶雪高興地說:「還有啊!我也覺得妳很勇感喔!獨立出行很不容易呢。」
憶雪在這一個瞬間突然發覺尋求幫助並不是懦弱,而是一個踏入勇敢的過程。只是這個過程不太容易,她需要時間適應它。
「真的……很謝謝妳。」憶雪發自內心地說出這句話。當然鈴蘭也被憶雪的感謝而感動,發自內心地對著憶雪微笑。2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8Ke00o1a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