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寒 - 第三十章　清君側

　　直到有一日，她方證實自己的想法。

　　起因是荼錦冒犯太后受到懲罰，在石地跪了一整日，如今臥病在床。

　　崔落寒難過的望著床上柔弱的女子，她唇瓣就似塗了鉛粉，整張臉白得煞人，看不見平日翦水秋瞳。

　　軒轅瑜的臉色微沉，直挺挺地坐在床邊。

　　「崔姑娘，當初那齣戲，妳有何想法？」他驀然發出聲。

　　戲？

　　崔落寒望他，將目光滯於昏迷中的荼錦，名妓與高門子弟……

　　伶人與皇帝？

　　「臣女……」

　　「我朝門第之風不似戲中如此盛行。」

　　她垂眼簾，驟然憶起阿梅。

　　門第之風雖不盛，可那是除卻女子，她能否借此機會，為她們謀得良機？

　　「可……」崔落寒停頓，忖度片刻。

　　「無須擔心是否僭越，朕不會治妳罪，接著說吧。」他點頭意示。

　　「今日若是一般男子與貴女兩情相悅，他大可以藉科舉入朝為仕，入軍為將，進而迎娶心上人。」

　　「可若是男女反著來。」

　　「以陛下作例，太后有意撮合您與臣女，倘若您喜歡上的是某個民間的姑娘，太后有可能同意嗎？」

　　軒轅瑜笑，「拿太后說事，妳真是膽大得要緊。」

　　「就當陛下在誇臣女了。」

　　崔落寒俏皮眨眼。

　　自這日談話後，他便減少來梨園的次數，而她仍然會去探望醒來的荼錦。

　　「錦姐姐，妳為何會冒犯太后？」

　　「我冒犯太后，哪來的為何？」荼錦含著淺笑，眸裡是化不開的憂愁。

　　「陛下他，可能對妳……」崔落寒試探性地開口。

　　荼錦旋即便明白她的話，「我知曉。」

　　早些時日，他便向她提過入後宮。

　　「姐姐不喜歡他？」

　　「戲子不可多情，百戲粉墨過，若是有情，豈不是鬱結而亡？可無情哪有這麼容易。」

　　「他是帝王，我低賤如萍草，不該奢求這一份聖寵。」

　　見崔落寒的眸子灰濛濛的，荼錦輕笑，柔荑碰上她的嘴角，拉了拉。

　　「這世上很多不平之事，所以戲大多圓滿，即使不圓滿的結局，也許還有另一番未寫出來的故事。」

　　「妳怎知戲裡的名妓是不是逃離束縛，逍遙世間了呢？」

　　「因此崔妹妹無須嘆息，這般的喜歡，不過是一時，為這一時的榮華富貴，犧牲歲月在這紅牆中，不值得。」

　　「我很高興能在此遇見妹妹，這段日子才不沉悶，看，笑起來多美。」

　　秦王府。

　　蕭尚書拜訪，在王府就能感受到死氣沉沉。

　　多年的心頭患終失勢，這未來，是他蕭徐離的天下！

　　廳中，軒轅寂坐定主位，眼皮闔起，蒼白的臉色昭示如強弩之末的身，憔悴的眉眼，在蕭徐離眼裡，變成一點點的愉悅。

　　「蕭尚書。」軒轅寂張眼，那雙眸子黯淡無光，如此挫敗頹喪。

　　「秦王殿下。」蕭徐離呵呵地捋鬚，面上是能輕易撕下的惋惜。

　　「您如今來王府，是為什麼？」軒轅寂不願和他多說。

　　「自然是來關心老夫官場上的友人阿。」蕭徐離惺惺作態，眼裡的自得已經掩藏不住。

　　「可惜了，老夫本還希望能再與殿下一番切磋。」

　　他字句藏刀，明嘲暗諷，將軒轅寂刺激得忍不住咳嗽，咳出血來。

　　蕭徐離見此也不裝，大笑起來。

　　「軒轅寂啊軒轅寂，你可能不知自己身上的毒是何人下的。」

　　「是蘭妃娘娘呢，虎毒尚且不食子，為復仇，蘭妃可是不擇手段，王爺您說說，您這一生都在為誰而活？」

　　「從降生到如今，您從來就是孤身一人，不，之前還有崔三姑娘，不過她現今投奔太后，可憐、可憐。」

　　「待我做了攝政王，大景，定是河清海晏、天下永昌！哈哈哈！」

　　目送那神氣的背影，軒轅寂本還在虛弱咳血，咳著咳著，笑了出來。

　　寒冬。

　　今年的雪比以往降得大。

　　靜到死寂般的皇宮。

　　「報——」

　　長霽王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同蕭徐離迅速控制皇宮。

　　蕭徐離一身紫袍，走入朝堂，往那正前方，金龍盤旋的大椅上。

　　他撩起袍子落座。

　　「俯看朝堂，空氣果真新鮮。」

　　「那晉王也天真，孤扶植他，他竟然只想予孤普通王爺的身份？呵，不知好歹。」蕭徐離摩挲著金龍，越摸越心喜。

　　蕭珂站在底下，手握長槍，望著龍椅上的人，沉默不語。

　　「孤的好兒，這次多虧了你！」蕭徐離大笑，擺手：「想要什麼金銀財寶、加官進爵儘管說，這天下，終歸是要落在我蕭徐離手裡！」

　　「我要你，向百姓贖罪。」蕭珂舉起長槍，指著蕭徐離心口，眉眼的疏淡清冷，帶著怒意，以及不可阻擋的凜然。

　　蕭徐離先是一陣錯愕，隨後狂笑：「罪？孤何罪之有？」

　　「孤也能為黎民百姓謀福祉，軒轅氏坐鎮太久，太宗拓殖版圖，戰火連天，高宗飲酒作樂，不顧天下，你看哪幾代是明君？」

　　「這不，引來了崔相掌權、秦王干政？亂，實在亂，所以就由孤結束這一切，不是很好嗎？」

　　他露出一直以來隱藏的貪欲。

　　蕭珂黑漆的眸子直勾勾抓著他，啟齒：

　　「你勾結工部，河道偷工，置浚州人民不顧；私鑄銅錢，暗運私鹽，夾雜沙粒，向百性謀取暴利。」

　　「也是你，叛國通敵，引戰火再起！」

　　「你何來顏面稱你能為天下黎民謀福祉？」

　　蕭徐離驚訝，沒想到他知道那麼多，不過有何用呢？

　　「可惜了，本想著能封孤的兒子為親王。」

　　「來人！拿下蕭珂！」

　　朝堂四周立即湧上士兵圍住蕭珂，男子雷打不動，依舊佇立於大殿之中。

　　他被稱作戰神，自然不會辜負這個名頭，區區小兵，蕭珂一對多，但他最多也只是挑開武器，敲暈他們，沒有下殺手，以至於對戰的難度提升不少。

　　蕭徐離走出朝堂，看著自己往日等候上朝所站的廣闊石臺、石階。

　　皇帝軒轅瑜被人押出來，他瞪著負手而立的蕭徐離，身邊跟著軒轅瑾。

　　「這不是我們的陛下嗎？」蕭徐離笑語盈盈地走到軒轅瑜身邊，「不過如今可淪落了。」

　　軒轅瑜倒是意外冷靜：「蕭尚書，你挑撥朕與皇叔。」

　　「挑撥？喔！臣只是把猜測告知您，說挑撥就太難聽，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怎麼不重要？這可是大人親口承認。」熟悉的嗓音，參著笑意，從身後傳來。

　　蕭徐離下意識僵住，他回頭，就見個紫袍黑裘的男人朝他們走來。

　　「軒轅寂。」

　　經歷數月軟禁，先前見他還是落魄不已，而今再看，哪還有那副狼狽模樣，一身的矜貴。

　　「許久不見，蕭大人。」軒轅寂抬手，軒轅瑜立即被救下，軒轅瑾則被壓制，堵住嘴。

　　「軒轅寂，你可真大膽，這兒可都是我的人。」蕭徐離冷哼。

　　「您再看看？」軒轅寂笑得邪氣森然。

　　蕭徐離轉身，不過幾時，只見自己的兵全被另一批兵壓制。

　　他大吼：「軒轅寂！」

　　他怎麼可能有兵？虎符分明在他手上！

　　「別叫，我沒聾。」軒轅寂攤手，虎符赫然出現，「您是在找這個？」況且他還有一眾忠心的嘲風衛。

　　「怎麼可能？」

　　蕭珂此時從殿內走出，到軒轅寂身邊站立，蕭徐離瞬間恍然大悟，「你們倆早就聯手了。」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難怪，一路上未見多少百姓。

　　難怪，鎮守城池的官兵都輕易繳械投降。

　　太順利了，順利到蕭徐離飄到了雲層，忘記看看自己的腳下。

　　「白眼狼，我把你養大，你就是這麼與外人狼狽為奸？」他怒不可遏的大罵蕭珂。

　　「我娘親受到你冷落被害死，我在最偏僻的院子長大、受欺辱，你從未盡過作為父親的責任！」

　　蕭珂神色不變，朝軒轅寂和皇帝抱拳，「臣先行離去。」

　　他還要去外頭，剷除所有蕭徐離的兵。

　　「去吧。」

　　此時的蕭徐離被人壓住，見大勢已去，顫著肩膀，大笑出聲。

　　「不可能、不可能！我蕭徐離，不可能就這般落敗！」

　　軒轅寂沒理會他，而復蓮走了過來，稟告：「殿下，西面已平定。」

　　「嗯。」

　　接著，復蓮突然一動，手裡的匕首朝皇帝刺去。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軒轅寂一側身，擋住銳利的刀鋒。

　　刺穿血肉的聲音，軒轅寂霎時慘白，吐出一口血。

　　「皇叔！」皇帝驚呼。

　　「殿下！」復蓮不可置信，似是沒料到軒轅寂會去擋匕首。

　　軒轅寂拔出腰間的劍，捂住傷口，轉身一刺，長劍貫穿復蓮的心臟。

　　她瞪大雙目，蠕動的嘴唇在說著：「為……什麼？」

　　他分明答應要為蘭撒復仇，他們分明是要一起的，她要助他為帝，要他登上人極！

　　軒轅寂嘴邊汩汩流出的血似是沒有阻擋他，垂下頭睨著倒地的女人，笑得妖美，暗聲：

　　「妳……誤導寒兒思想，想使她與我離心。更甚者，推寒兒入水，害得她失憶，後來戴著鄭倩的人皮面具，在我眼皮子底下犯行，利用蠱王引發意外。」

　　「娜澤海，我有可能放過妳？」

　　娜澤海，她便是入南疆司家，靠著脅迫獲煉蠱之術的人，先前那隻藍翅蠱王，即是她所煉。

　　他假意與娜澤海合作，就是為利用她最後一丁點的價值，要她創立盛平教，勾出蕭徐離的野心。

　　讓皇帝先對他持著疑慮，再以身救他，他會對於先前誤會的愧疚，悔不當初。

　　皇帝，從此以後不會懷疑他的忠心。

　　我……是為了你好……復蓮，也就是娜澤海，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只能用口形恨恨地張口。

　　位極者，不能有牽掛，那會成為弱點，他為什麼不懂她的一番好心？

　　為他好？

　　軒轅寂冷笑。

　　都不過是將願望強加在他身上，為他？說的好聽。

　　滿足一腔私欲罷了。

　　蘭妃的兒子，早已死在多年前無人管的雪夜裡。

　　見女人的眼眸漸轉為黯淡，軒轅寂握著劍支起身，匕首還血淋淋的插在他的胸前。

　　多年來，這該死的孽緣，總算斬斷了。

　　「咳咳咳——」男人滿口鮮血，隨意用袖口拭去。

　　「皇叔！」皇帝眼睛染上一點點紅意，「來人，快叫太醫！」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蕭徐離的眼神充斥癲狂，他大力的甩去侍衛，從袖裡抽出刀，往軒轅寂身後砍去。

　　他不可能自己走，要離開也是拉人墊背！

　　當刀即將靠近男人，利箭劃破空氣，插入蕭徐離腹部。

　　他難以置信，直直倒下，暈死前只見崔家那姑娘，手裡拿著弓，往軒轅寂跑去。

　　崔落寒著急的攙扶住男人，眼淚不受控制的湧上，豆大的淚滴一顆顆砸落。

　　「怎麼傷了？不是說不會再弄傷自己嗎？」

　　「太醫呢？太醫！」

　　她料不到時隔一年，再次相見會是如此場景。

　　軒轅寂抬起唯一乾淨的手，溫柔擦拭她臉頰的淚水，他冷得嚇人。

　　「別哭，心夠疼了，再哭下去我擔心會痛死。」

　　「你還有心思跟我說笑！」

　　太醫匆匆趕來，看見男人離心口極近的匕首時嚇了一跳。

　　他被扶進偏殿，血已經浸透衣袍。

　　軒轅寂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崔落寒，他躺著，握著她，側頭含笑：

　　「笑一個吧，在我昏過去前。」

　　崔落寒眼睛鼻子紅通，淚水糢糊，一抽一抽，聞言，她嘴邊扯出一個笑，牽強的表情，難看無比。

　　而在軒轅寂眼裡，世上最美的姑娘就在面前。

　　場景愈發模糊，他瞇著眼兒，「好看。」

　　她就該肆意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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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清君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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