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傳說 - 第三十話，迴響於黑暗的跫音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終於過去，從天際逐漸攀起的太陽照亮聖城的每一座土地。

早晨的王宮與平時無異，亞德從緩緩睜開眼睛。他還沒全醒，翻個身想摟著枕頭繼續睡眠。感覺頭被輕輕拍了一下，聽見聖說：「都發生了那種事，你還睡得著？」

「……你說什麼？」亞德乾脆收緊手，把腦袋枕在對方的腰上。

聖伸手去推他的後腦勺，毫無溫度的冰冷手指讓亞德從朦朧中清醒。

聖看他愣住，甚至伸手捧住他的臉。亞德被他的手凍得睡意全失，驚叫著「好冰」往後退。

「我的體溫本來就是這樣，之前只是用魔法跟幻術掩蓋而已。」

聖無視亞德一臉怨懟的視線，「好了，懶鬼。今天清晨，神聖騎士團叛變被魔王擊退，聖法提加進入緊急狀態。你醒來的話，趕快把這個人帶走，去見水之都的那位博士。」

「這個人？」亞德循著聖的手指往旁邊看，這才看到珞緹雅蹲在床邊盯著他們。看樣子似乎等了好段時間。

「是我放她進來的，她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亞德看著乖巧等著她醒來的珞緹雅，總覺得她像是飼養的家犬。

「早安，珞緹雅。有什麼急事嗎？」

亞德在聖的翻譯與珞緹雅的比手劃腳下，終於聽懂了她大概的意思。

「總而言之，某種危險的東西會過來，需要提早做準備。這樣沒錯吧？」

珞緹雅拼命點頭，亞德道：「我知道了。不過，下次如果妳想找我，還是用別的方式吧？這樣不太好。」

珞緹雅的綠眸很澄澈：「為什麼？」

聖忍不住說：「不能單獨進入異性的房間是人類的常識。」

「我知道。你跟亞德，還有我，我會贏。」

……這意思是說他們兩人打不過珞緹雅。

只見聖一臉屈辱地保持沉默，亞德這才意識到珞緹雅似乎是對的。她有這麼厲害嗎？珞緹雅一臉純真地接著說：「危險，你們。」

「妳在說什麼？」

「我比較強。」她稍微抬起下巴，驕傲的樣子像是為主人獻上獵物的獵犬，「我可以保護你，帶你逃走。」

亞德好半晌，才意識到珞緹雅的意思。她想說的是：因為我比你們兩個加起來還強，有危險的是你們。

邏輯正確，但這麼直接說出來實在不太給面子。

「我很感謝妳的心意，但是，我畢竟是聖法提加的王子，不能在國家有難的時候離開。」

「但沒有人真的把你當王子。」珞緹雅說。

不經修飾的語言毫不保留地戳穿了傷口。

亞德表情有一瞬間空白，嘆著氣露出苦笑：「我知道。但我畢竟是王族，即便不被承認，這仍是我的國家、我的故鄉，我有做為王族的責任。要是我逃走，讓雷爾契家族輕鬆入主王室……母親的死，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

沒有回答，珞緹雅定定地看著他。「留下來，會死掉。」

莫名被下定論，饒是亞德也有點不高興。理智上知道自己是該忍下來，畢竟珞緹雅可是龍族，有她在肯定利大於弊。亞德深呼吸一口氣，忍了又忍，本來想報以笑容說些不經心的話，可他終究忍不住。

「為什麼，因為我很弱？還是因為聖法提加不夠團結？」

「對不起。」

見亞德發怒，珞緹雅瑟縮了一下，語調也有點不確定：「可是，可是……」她很努力想表達，情急之下卻找不到正確的措辭：「不好的東西。是龍族，死掉的。」

「死掉的龍族……是指骨龍？但是，那不是傳說中的東西嗎？」

「哈！聖王跟龍族跟黑森林女巫，甚至你本身都是傳說中的存在，又有什麼不可能？只不過，天底下有什麼人那麼大膽，敢跟龍族作對……」聖說到一半，表情突然變得難看，「龍女，妳是說真的嗎？還有多久？」

珞緹雅思考了片刻，伸出四個指頭。

聖問：「四天？」

珞緹雅搖搖頭，她食指著時鐘繞了四圈。

「四小時？」珞緹雅還是搖頭。

聖一臉茫然，「妳都活了這麼久，通行語怎麼這麼差？想要找異族的丈夫，最少也把語言學好吧…….」突然被亞德抓住肩膀。

只見亞德一臉嚴肅：「聖、珞緹雅，我們走。」

「什麼？」

亞德沒回答，聖循著他的視線往窗外看。

晴朗天空的遠方，有什麼東西似乎正往這邊飛來。聖忍不住瞪大眼睛。

啊，原來如此。讓強大的夕陽之女也會說出「逃走」這個建議，緊張不已的東西……怎麼可能是四天或者四小時那麼遠之後的事呢？

朝著聖法提加飛來的，是一群大概四、五只的飛行物體。

那是徒有骨架、身上掛著些許腐肉，無法安息的龍族。此刻，這些骨龍正展翅飛來，不用五分鐘就會帶著腐朽的死亡氣息撞上聖法提加的大結界。

聽見亞德說：「她是說四分鐘。」

聖似乎還有點不在狀態，亞德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體內的龍族的血統正在叫囂著，要他逃跑。

這回聖也透過兩人相連的精神感覺到亞德的情緒。聖問：「怎麼辦？要逃，還是要留下來？」

亞德問：「聖，你擅長結界嗎？」

「擋個半分鐘大概還行，但平民的死傷難免，最後還是要靠聖法提加的結界。」

談話過程中，聖法提加的大結界突然附上一層淡淡的藍色。

仔細一看，那是象徵結界的神聖文字。

多層結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疊加，站在結界中心的是精靈族的大祭司尤爾，身邊則是以魔導具輔助的琉璃與天使族百合，更外面則是聖法提加的一眾結界魔導師。結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擴大，負責協調的自然是自稱學者的由希了。

三人趕到時，米粒大小的數只骨龍帶著陰鬱的深淵氣息撞上結界。

一陣劇烈的搖晃，整個聖法提加迎面接下深淵之闇。還沒給眾人休息機會，第二波攻擊隨之而來。巨大的骨龍遮蔽了白日的天空，亞德忍不住瞠目結舌。

「亞德，你怎麼在這裡？快去安全的地方躲著！」

滿臉緊張的諾雅試圖帶走亞德，他搖搖頭，諾雅本來還要再勸，聽見熟悉的聲音說：「有什麼關係？這裡才是特等席啊！」

伴隨著清脆的鈴聲，淡然看著現場騷動的魔王徹．曼德沙現身。神王希尼斯與神后拉娜也在側，兩位神族的主人神情嚴肅地看著結界。

徹主動走向珞緹雅，稍微欠身。「初次見面，想必您就是夕陽之女吧？」

珞緹雅看著徹，並不回答。

「我本來以為龍族都很好鬥，似乎不全是這樣。」

什麼意思？亞德與聖面面相覷，珞緹雅表情卻不怎麼好看。

徹卻沒有接著解釋。在他看來，珞緹雅來此只可能是為了求偶。如果是為了求偶，那又為什麼帶著「多餘的東西」？

更奇怪的是，有強大的敵人是在亞德面前表現的好機會，她卻待在這裡旁觀。

結界的震動越來越頻繁，肉眼可見的裂痕逐漸擴大。

眼見她無意出手，徹道：「神王陛下，需要我幫忙嗎？」

「……你想要什麼？」

「不愧是神王陛下，反應很快。」徹思考了片刻，「我想要的東西倒是不會太過分……我希望，神王陛下能夠給自己的子嗣一次自由選擇的權利。」

「什麼意思？」

「讓你的後代子孫，從亞德到生死不明的斐斯特蕾雅……都能不受神族的束縛，像魔族那樣能夠選擇未來、選擇戀人甚至職業的自由。」

「這可真是荒謬。難道是要他們身為王族，卻拋棄王族的責任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希尼斯看著徹：「自由很多時候並不是好事。在我看來，你們魔族就是太過自由，才會有許多拋棄王族責任的人。」

魔王回答得漫不經心：「不自由也是如此。」

震動的結界逐漸裂開，聽見尤爾不快的催促聲音：「神王陛下！」

希尼斯疲憊地揉著太陽穴，「好吧，我答應你。」

破開大結界的最後一次撞擊帶起屬於「紅色惡靈」的樂音。

刺針般的深淵氣息穿透聖法提加的金色大結界，汙染的黑色迷霧奪走了光。霧氣所經之處，植物與動物逐漸腐朽，血肉被吞噬只剩下骸骨。魔王徹．曼德沙拔出邪劍「嗜血」，黑色氣息將他托高，身體飄在空中，往龍群前進——

聖忍不住喃喃：「真的能贏嗎？」

珞緹雅卻點點頭。「可以，因為他是雪君看上的人。」

亞德問：「那妳呢？」

「……我會輸。因為我是弱小的龍，沒有價值。」

「妳似乎若無其事地說了很沉重的話題，而且只有這句話說得特別流暢。怎麼樣，是想被安慰嗎？」

「不是，這是事實。」

聖的笑僵在臉上，本來他只是想揶揄珞緹雅，這回卻笑不出來了。正當他絞盡腦汁想著安慰的話，聽見亞德說：「不是只有強者才有存在價值，在身為龍族之前，妳也是人類。按照這邏輯，我也是毫無價值的存在，不是嗎？」

珞緹雅一愣。「可是……」

「但妳還是把我當成同族，對吧？沒有價值也不要緊，找出來就好。」

珞緹雅愣了一會兒。「真的可以嗎？」

「我不知道，但自我尋找也很重要。」

珞緹雅自言自語聽不懂的話，聽起來大概是：保護、變強、父親、原諒之類的單詞，雖然搞不懂，至少她的表情比剛才急著說要逃走時好多了。

聖問：「這樣真的好嗎？她好像是要跟著你，還想訓練你。」

「是不太好，還是要先經過琉璃的同意比較好。」

「……不是那個問題吧。」

珞緹雅說到做到。

她拉著亞德開始用神族古語講述一些魔法原理，要求亞德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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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話，迴響於黑暗的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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